第156節到處是坑,中
朱貴這麽一說,欽差隊的人無不長舒一口氣,心說:“總算可以歇息一下,享受享受梁山的美味佳肴了。”
不料,朱貴卻把手一伸,指向山下,恭敬對薛弼道:“山上都是尋常農家住戶,做不得美食,不懂規矩,也沒地方歇腳。欽差大人請移步。咱們去那邊。特意安排的酒店的人在那裏伺候大人,想必此時已經準備好了飲食,專等各位去享用呢。”
欽差隊的人瞅著遙遠的下山路無不傻了眼,心裏的火騰就著起來。
你媽的,來這白水都沒能喝上一口,嗓子直冒煙,渴死了又要我們辛苦爬山?
合著你折騰我們上山還沒折騰夠,還得折騰我們接著下山再遭罪。你這是溜二傻子玩呐你?
李虞侯忍不住了,一指宛子城進口不遠處的本該是忠義堂的建築,臉上是笑,但語氣中明顯帶上了火氣道:“怎麽沒有歇腳的地方?依本官看,那房子如此寬大,裝下欽差隊這幾十個人綽綽有餘。吃飯而已,何必再費勁下山,在那我看就行。”
帶隊軍官應聲幫腔道:“對。就在那歇腳吧。飲食可由酒店的人送上來嘛。梁山怎可勞欽差大人爬上爬下得辛苦?”
薛弼折騰得身心都很疲憊,也是實在不想動彈,心中也不快,冷眼瞧著朱貴看他怎麽說。
朱貴一笑卻絲毫不退讓半點,軟中帶硬道:“那裏是山上識字學東西的學堂,神聖的知識殿堂豈容亂來?豈能隨便做了滿身煞氣的軍漢肆意歇腳吃喝喧鬧的地方?諸位遠來是客,想必一路辛勞也想有地能舒舒服服躺著好生歇息。食宿都在山下那處專門的客人接待處。山上可沒地方留宿諸位貴體。你們不願意去接待處,難道還想在這來個客占主室?“
”若你們執意在此,那請恕我梁山人不敬。你們隻能在山上露天地打地鋪湊合了。”
大宋是士大夫的天下。知識不容汙辱。孔孟教化之神聖殿堂不容玷汙,更不容侵犯。軍漢丘八沒文化,沒地位,被世人鄙視,無論心裏怎麽不屑知識和學堂,也沒理由對學堂放肆,對學堂不敬就是對孔聖人不敬,是對讀書人的挑釁,他們不敢,因為他們惹不起讀書人,惹不起這時代的崇尚讀書的社會風氣,最主要是惹不起最喜歡輕賤和整治他們的士大夫。
至於客人竅居主室這種不道德甚至違法行為,不是不能幹,對好欺負的人家占了就占了,而且哪個屋子最舒服就占了那用用,主人被趕出去無處存身,是睡露天還是睡雨雪風寒地遭難,強權客人者豈會在乎,但在這幹就是純粹找虐了。
帶隊兩軍官心頭火苗直竄,卻堵得說不出話來,再惱火也不敢耍嬌橫脾氣真放肆。
很明顯了,不聽安排,別說晚上的住宿,就是眼前的這頓中午飯,梁山人也未必會管。
梁山人絕對敢這麽幹。
人家有國家眼下缺不得的文成侯這麽個官高位險的特殊好主子,有足夠的底氣對小小七品官帶隊的欽差隊不客氣。
薛弼能屈能伸,又想趁機看看山的另一麵,當機立斷,一擺手又化作笑臉:“如此就走吧。”
朱貴一伸手,客氣道:“大人請。”
在前引路,他故意又抱怨說:“諸位辛苦。可在山上就是這樣麻煩,沒奈何。我一上午陪著諸位,也很辛苦呀。”
麻了隔壁的,是你們自己來的。誰叫你們來了?辛苦,不願意呀?老子有的是事要忙呢,還沒空在你們身上浪費時間呢。在我們梁山白吃白喝心懷歹意,還有臉自覺身份尊貴不能吃一點苦不該受一點累一點委屈。不願意,你們滾蛋呐。
欽差隊都聽出了朱貴的嘲諷和不滿之意,心中更冒火,但不想自找沒趣,都閉嘴不吱聲,憋著勁隻想回去好好告狀。
一行人又強忍饑渴,強打精神拖著酸軟難受的腿下山。
好在這回去的是另一麵,不用爬陡峭艱險的來時山路,走的是比較平緩的地方,不太那麽吃力,到的是鴨嘴灘這麵。
這處山前灘地又是另一副狀況了,不象金沙灘那麽大那麽一片蔥綠生機勃勃,更有幾棵合抱粗的大樹點綴其上。
這裏很荒涼。
連生命力強大的野草都長得稀稀朗朗,不多的樹也多矮小,在中午的烈日下看著沒什麽精神。
對疲憊不堪隻想休息的欽差隊來說,這就算風景奇麗,對他們也沒什麽吸引力,根本就無心觀賞,哪有心細看荒地。
這裏也有專門修的堅固碼頭,也是靠近山腳這塊。
碼頭周圍卻是長著好些看著有年頭了的水柳,這玩耐水活,倒是很茂盛,形成一片片一處處難得的樹蔭地。
欽差隊看到了之前倒黴被拖下山懲罰的羅汝楫、萬俟卨二人就在碼頭前。
這一見,他們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二人渾身無數縱橫撕裂的傷痕,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的滲人樣子,體麵的官服肮髒破爛不堪,顯然是鞭子毒打的。
萬俟卨在山上沒被朱貴毒打,但同樣逃脫不了這頓狠揍,在碼頭這自有人專門給他補上了一課,吃痛可長了記性。
二人此時就躺在那,死人一樣一動不動。
但痛苦驚懼的呻吟聲起伏不斷,證明他們不死小強一樣還頑強活著。
這的碼頭附近可和金沙灘不一樣,沒柔軟曬暖和了的沙子,全是堅硬石拉子地。
再走近些一看。
二人各自躺在一個很小的圈子裏使勁縮身卷曲著,絲毫不敢伸腿腳展身子出圈子舒服些躺著,也似乎絲毫感覺不到身下的堅硬發涼難受,這既是傷勢痛得感覺變得遲鈍麻木,也是痛得根本顧不上身下舒服不舒服了,比早前的張幹辦更慘。
嬌貴自大的兩位司法官此時表現的這麽老實,必然是吃苦頭吃出來的。
欽差隊看到在二人附近的柳樹蔭下坐著個漢子,一看麵目就知是個凶貨,一看手中帶血的鞭子就知性子凶殘。
由這麽個凶惡漢子專門看著,羅、萬俟二人被打怕了,再也沒有了往日審判掌握別人命運的傲慢強勢。
欽差薛弼見二人這麽慘卻什麽也沒說,無視二人聞聲望過來的痛苦哀求眼神,在二人失望後的極盡怨毒目光盯視下徑直路過隨朱貴而去。
既已得罪成仇了,反正二賊不死,回京就會惡毒報複自己,那索性得罪個徹底,這時伸援手,虎頭蛇尾才是蠢成笑話。
半道心軟好意救下了,換不來感恩的。救他們幹什麽?讓二人少受折磨到時能更有精神地報複自己?
折磨得死在這才好呢。
薛弼可不傻,心也有當官有的夠狠。
他不求情,欽差隊中的其他人明麵上沒那求情的資格,更不敢吱聲,也確信自己求了也白求,徒丟了麵子。
一路皆沉默無聲。走啊走。這通累。
眾人這才發現這片狹長的灘頭確實長,怕是走了有四五裏才到了朱貴說的梁山接待處。
居然是在灘頭最盡頭。
擱離梁山這麽遠?
和梁山來往多不方便,這不是純粹折磨人麽?
放眼一望,頂頭在石頭水泥砌起來的水泊邊有左右兩排房子,看著不錯,紅磚黑瓦寬大窗戶的,住著應該舒服。
門前四五丈遠外就是水泊。這周圍沿水也有一片片一處處有年頭的水柳。
和金沙灘那一樣圍遮著這片灘頭的蘆葦向泊中也割去了一大圈,隻剩下最外圍的蘆葦牢牢遮擋著這片陸地秘密。
若是悠然坐在柳蔭下和幾個好友吃茶休閑,或享受著美味佳肴,體味著遠離紅塵喧囂的那種幽然寧靜滋味,放眼遠望水泊,一片開闊又一片生機勃勃的蔥鬱,想必心情會很開朗舒坦,遺世獨立,出塵高人的感覺怕是能油然而生。
這麽看,招待客人處設置在這也算合理。
欽差隊的心情總算好了點,當看到在柳萌下已經擺好的桌椅和茶水,心情就更好了。
在朱貴一聲客氣的請坐後,雙腿沉得實在不想再挪動一步的眾人在薛弼不客氣的一屁股坐下後,無論是官是兵紛紛都迫不及待找地坐了,接著就是猛猛的大碗灌茶水。茶葉肯定一般,水也不熱,但此刻喝起來卻是如此香甜可口。
灌飽了水,饑渴的魂總算是救回來了,坐椅子上再捶捶酸痛的腿,哎呀,舒服呀。這回是真能歇著了。
接著都眼巴巴盼著趕緊上美味佳肴,趕緊祭奠一下要造反的五髒廟,也好好享受欽差隊應該得到的盛情款待。
梁山酒店的人也確實已準備好了飲食,朱貴一招呼,飯菜就立即擺了上來。
可滿懷期待的眾人一瞅上的飯菜,頓時就一愣。
醃蘿卜條和幾碟子亂糟糟的不知是什麽菜,八成是野菜的綠東西,加醬油蒜泥,這就是菜。
想像的在梁山上看到的那些牛羊雞鴨等以及不知是異域來的什麽動物的肯定很好吃的山野奇珍美味一樣沒有,梁山泊產的無數魚蝦蟹蟞等水產品也是一樣沒有。那些在水路山路上見到的豐富美味,欽差隊成員可是垂涎三尺,早想享用了。
現實卻是就沒有一樣熱菜。也沒有一樣葷菜。
也沒有招待客人必然有的酒。
別說滄趙家出產或能搞到的聞名天下的各種果酒糧食酒,就是大宋貧賤百姓喝的那種最尋常劣酒也沒見一滴。
簡陋下賤的涼菜擺上了後,立即就上了主食——餃子。
一人麵前一碗,裏麵都一樣裝著約摸有七八個餃子的樣子,包得個個很漂亮,但數量剛平了碗邊。
這是幾個意思?
這怎麽個意思這個?
梁山一直囂張地輕慢薄待欽差隊不說,瞧這架式怕是連管飽也不屑伺候?
這不寒顫人嗎?
不對。
這是,這絕對是對皇權的赤裸裸藐視。
如此招待天使從未有聽說過,以前,無論是誰接待天使,就是傾家蕩產也得伺候好,梁山人根本沒把皇帝當回事呀。
欽差隊的人都盯著眼前的寒酸招待,感覺自從到梁山泊這就一直燒著就沒平熄過的怒火憤悶變得熊熊狂燃,有抑製不住要爆了的強烈感覺。盡管之前的一路上,他們已經經受了足夠多的挫折和打擊。盡管已經曉得梁山人的狂妄膽橫。
帶隊兩軍官以及混充禁軍普通將士的秘諜司成員更是敵視著朱貴,手都下意識按到刀子上了,大有隨時發難的衝動。
做為替家主待客的梁山大總管朱貴卻似乎沒發現眾人的憤恨,還在那點著筷子熱情地說:“咱北方人講究來時餃子,滾蛋的麵。這見麵這一頓,咱們吃餃子。嗬嗬.……山野粗陋之地,招待不周,請見諒。來,大家快吃,別客氣。”
“我客氣你個頭。”
欽差隊中不少人,包括一些京城軍痞普通將士在大失所望的激烈情緒下,在心裏都不禁恨聲大罵。
唯一冷靜,也可能替梁山眼下的處境想過難處的就隻剩下欽差薛弼了。
他不但沒惱,反而看著餃子,讚了聲:‘漂亮。“
再瞅瞅涼拌小菜又滿臉歡喜道:”這個野菜我吃過。這個波綾菜我也喜歡。都是開胃又有益健康的美味呀。“
說著,他在朱貴熱情下一一仔細嚐了嚐野菜,”嗯,好吃。這野菜瞧著簡單,但想做出美妙味道來就見工夫了。“
再咬了一口餃子,薛弼的眼睛一眯,委膽享受的吞下去後,大讚:”真是絕妙手藝。“
”朱總管,你梁山酒店的廚子有絕活呀。本官早聽聞過梁山四方酒店的美名,早前此處客商雲集,天下的巨賈豪商親來此處洽談買賣指揮進貨的可不少,那些人行商天下什麽好東西沒吃過?卻都對這裏的美食讚不絕口,願意勞累奔波來此,甚至就是借經進貨的機會專門來此享受一下梁山美食的。今日得嚐我才知名不虛傳。怕是大內禦廚也就這水平了。“
朱貴聽了讚美很高興,感謝了讚美,卻隨即又變得黯然神傷,輕歎道:”過去一去不複返了。我家主上如今負債累累。這梁山上有點好東西都得用來頂債。我滄趙人向來以信用行天下。負債就得還呐。再難再苦也得想盡辦法一點點爭取還清。不能失了信用,砸了信譽,毀了主人的名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