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國家,國家
清州城中,經曆夏季躲避戰爭的南遷之後本就所剩不多的百姓自然留不住去意已決的趙公廉,隻能流著淚悲憤大罵朝中奸賊當道,害得侯爺這樣的棟梁好官想為國家和百姓做點事也官當不下去,事做不成。
看著自己尊敬愛戴的侯爺毅然決然而去,不少百姓也不沒用的哭叫了,立即收拾攤子丟下活計回家緊急打理行囊.……
笑話。
自家之所以還留在危險又人口蕭條買賣生計困頓的清州城,除了眷戀家宅故土之外,就是因為侯爺在這坐鎮。
沒了侯爺,那還待在這幹什麽?
等死嗎?
清州百姓隻信任侯爺的能力和品德。侯爺不保清州了,百姓才不敢把小命寄托在剩下的政府人員身上,也不信任大宋朝廷派來接手的任何大臣的鎮邊理政能力與品質。哪怕來的是當朝宰相大才和能打的西軍中選出來的悍將一起接管清州。
他們在這隻信任和依賴侯爺,夏季時沒隨風潮蒙頭蒙腦叛逃去投海盜也是因為大宋還有侯爺效忠和支撐,還有希望。
侯爺走了。那清州以及大宋就全沒什麽可留戀的了。
這時候不聰明的趕緊逃開,難道還等著遼寇聞訊飛馬殺來報複早恨之入骨的滄北?
沿街巡邏的官兵得知消息也炸了鍋。
雖然並沒有象百姓那樣亂做一團並立即崩潰的各懷心思琢磨著而去,顯示了滄北軍的紀律嚴明訓練有素和軍人韌性,但也悲憤與驚慌一片。他們不會象百姓那樣去堵著侯爺亂喊亂叫,隻是習慣性列隊整齊候在道邊含淚呼喚著大帥。
可忠勇的將士們也留不住侯爺離去的心,也不會強攔自家大帥憤憤離去。
他們懂大帥的委屈,心裏同樣為大帥抱不平,同樣感覺大帥這麽些年來效忠大宋太不值。
但有人敢強攔,而且很囂張。
皇帝趙佶在滄北四軍州尤其是在清州城可是安置了不少官員及將領從軍政各方麵‘嚴密’監視控製著趙公廉。
專門駐紮清州的巡察禦史王開道就是其一。
囂張強攔趙公廉的正是此人。
這廝在衙門中他自己的公房裏喝茶閑坐,正無聊間猛然得了消息,不象諸如清州軍副將孟定國等皇帝派來的其他監控官員那樣光是震驚得一時茫然不知所措,而是一陣狂喜,感覺立大功出風頭向朝廷展示自己的忠心與力挽狂瀾能力的大好良機來了,就此飛黃騰達的青雲路也就出現了,萬萬不敢錯過。
他咚一聲撂下茶碗一下子從椅子上蹦起來,看也不看灑得桌上到處都是的茶水,不顧心愛的精致昂貴茶壺被帶砸在地上跌得粉碎,一撩袍擺拔腿飛奔出衙門,在衙門口隨手抓了匹馬騎上,飛馬追趕,並且在南門前及時堵住趙公廉馬頭。
“文成侯止步。”
這廝大吼一聲,在城門軍和周邊百姓的悲憤惶然注視下在馬上也很氣派地抖抖禦史官袍,威風凜凜橫馬擋在前麵。
護衛在趙公廉身邊的小李廣花榮瞅著這位小禦史的囂張得意亢奮樣,知道這家夥為什麽會這樣,惡心得直想吐。
另一邊的近衛長焦挺在罩麵盔後的眼睛冷酷盯著這家夥,大手下意識捏緊了所拎的寶刀,恨不能立即衝上去砍碎了這張自覺得誌而囂張的小人嘴臉才痛快。
趙公廉卻從容淡定一笑,瞥著王開道,笑微微道:”辭了所有朝廷給的權力與榮耀,我已不是什麽侯爺。“
”好。“
王開道大喝一聲又洪聲喝道:“趙公廉,本官問你,你不幹了,就算不是大宋的臣子了,也還是大宋的臣民,大宋的綱紀規矩你總要守吧?”
趙公廉嗬嗬一笑,卻沒回應。
他懶得搭理這種小人。
焦挺不耐煩地用大刀一指王開道,凶暴喝道:“俺們急著回老家和親人團圓,過最喜歡的舒坦百姓日子,沒工夫聽你在這瞎**。你想說什麽趕緊直接說出來,少特娘的酸文呷醋曲裏拐彎的廢話浪費時間耽誤俺們趕路。”
王開道被指來的森冷大刀和焦挺的凶惡嚇得一哆嗦,但隨即感覺對方不敢殺他,他不必怕什麽,氣得怒氣又上來了。
他一指焦挺,張嘴就喝罵:“你這賤”
“賤你媽。你想找死?”
焦挺可沒聽人罵的嗜好,怒吼一聲打斷王開道的傲慢喝罵,催馬上前就要掄刀教訓這廝。嚇得這廝連連策馬後退,也不敢再抖膽耍官威罵人了。焦挺沒稀得追打,不屑地哼一聲,喝道:“焦爺我說了,你有屁快放,沒屁趕緊滾蛋。”
這時,本州主將統製官高繼光、通判大人、副將孟定國等軍政大小官員終於也趕來了,隨行的還有親兵和部分官兵。
有了同僚可呼應及武力支撐保護,陷入尷尬正進退兩難的王開道頓時底氣一壯,又恢複神氣活現。
他聰明地不再和焦挺這樣的護衛隨從交鋒,隻盯著趙公廉說事。
粗鄙的武夫屬從可以不管不顧的耍性子撒野,但趙公廉就不能這麽對待他了,再怎麽說也得講氣度體麵甚至規矩。
“文成侯,咱們大宋的官爵可不是說辭就成的。你未得朝廷批準。現在仍是知府與侯爵在身,有守邊之責,就算不計較擅離職守的罪過,你身受皇恩,如此年輕就是郡侯之爵、龍圖閣大學士、當朝二品大員,更實職擔著理政統領數萬大軍的封疆大吏差使,試問咱大宋立國上百年時間中有誰能在你這個年紀就獲得這麽高的地位榮耀和權力?當今朝中又有誰能和你的收獲相提並論?你怎麽可以如此隨性決斷,說不幹了就甩下鎮守邊關的重任,辜負聖上期望,甩手不幹了?”
這家夥看來也明白了,耍橫強來是不行的,怕是弄不過趙公廉手下這幫凶神惡煞殺才,就聰明地改為巧言安撫糊弄想先留住人,然後再司機扣押了趙公廉,等候朝廷處置。
但那番話,至少他表麵說得很有理。
圍在周圍的文武官員都隨聲符合。
“是呀,是呀。文成侯,(大帥)(大人)有什麽事,咱們可以慢慢商量嘛。有什麽事是不能說開了解決的?幹嘛這麽草率行事呢?這樣衝動而為對滄趙家族和部屬,對咱們清州全體臣民怕都不是好事吧?”
有真心挽留的,有在配合趙公廉演戲的,更有虛情假義想算計趙公廉的。
王開道站在了道德與大義製高點上指責了以往威勢無邊無人敢輕犯的文成侯,還得到了眾人集體呼應,不禁大為得意。
趙公廉卻不為所動。
他淡淡一笑,不再看王開道一眼,轉頭緩緩掃視著匯聚在南門這的堪稱密密麻麻的官員以及部分將士和百姓,在很自然的迅速鴉雀無聲後,才向通判及高繼光為首所在的主要官員那方微一抱拳拱手,笑嗬嗬道:“剛才這位王禦史說的很有道理。”
王開道一聽這個就更得意了,在馬上捊著胡須有搖頭晃腦的趨勢。
卻聽趙公廉接著笑道:“但,正是君恩太厚重,權力與榮耀的壓力太大,公廉太年輕識淺,能力有限才感覺當這官日益力不從心,實在擔不起重任,唯恐壞了如此重大職責,危及甚至傷害到這裏的廣大臣民將士,辜負了聖上期望,我才決心趕緊退隱讓賢,讓朝廷派能人來接手,免得我留戀富貴權力不去而壞了國家大事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一聽這話,王開道等人被堵得直翻白眼。
趙公廉還要趕路呢,沒閑心在此多扯,又說:“諸位也看到了。我放手不管軍政事務這麽長時間,本州一切都運轉如常。這說明我在這的作用無足輕重,有我沒我都一樣。我走也放心。“
”或許沒我礙事,諸位能盡情發揮才能,本州還能更好。是吧?”
“既然國家人才濟濟,並不需要我在官場摻和,沒了我,大宋能更好。而我家中欠債累累,愛我家對我家忠心耿耿總以性命相報的殘存屬從正陷入困境而急需我回家領著他們謀些生路度過危機,家祖母更需要我回去撫平滿懷悲痛的心,度過眼前這一坎。那我為何還要空耗時光和精力做什麽官而棄家於不顧呢?”
“國家,國家,曆代朝廷一向強調有國才有家,要天下萬民舍家為國;至少是說國家為一詞一體,強調說為國就是為家,為國付出家是值得的,應該的,必須的。這話沒什麽不對的。而我今天才明白,家沒了,何為國?“
“試問,當今朝廷有哪位官員哪位大佬是舍家為國的?”
“從禍國殃民的蔡京往後數,你們說說宰相們哪個是如此胸襟實做的?”
“都是在紅口白牙說空話假話,用空洞大道理振振有詞冠冕堂皇要求別人,自己卻總是先家後國先己後人,吃一點虧受一點苦都不幹。要不就是事不關己,站著說話不腰疼,喜歡看著別人舍家為國奉獻犧牲掉,竊笑為倒黴傻子。”
”既然官僚們是這樣的心態,那國家的正確大道理就變味了。我才想明白國是由一個個家組成的。有家才有國。“
”如今我家沒能力再為國奉獻什麽了。朝廷又有無數人才當官,也不需要我。我祖母卻正盼著我早日歸家侍奉她老人家。我也是家裏唯一能指望的人。自古忠孝難兩全。在此關頭,我告訴各位,我趙公廉選擇先盡孝而不是先盡忠。”
先孝後忠這句話,趙公廉說得極大聲,話理本身沒什麽錯,隻是純屬個人選擇,無關道德與違法,但沒官員會公開這麽說,甚至沒人敢這麽公開說。
在忠君愛國唯上的時代如此說就等同於大逆不道,會被道德大儒們噴成篩子,會被無數想當官想瘋了的讀書人的唾沫星子淹死。若這些不算什麽,你不在乎,也可以不在乎,但皇帝聽到了,必會招了皇帝的忌與恨,你想當官了,皇帝決不會讓你如願。你是官了,那你就回家盡孝去吧你,別想榮華富貴了。若這你也不在乎,那就小心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吃上莫名其妙的官司。若你很有才又很有威望有號召力,那必飛來橫禍,小心你甚至你滿門的腦袋。
所以這話震得眾官員不禁渾身一顫,有的目光駭然,有的則冷笑。
但無論眾人什麽態度,趙公廉都不在意。
無需在意。
他輕撫著心愛寶馬的馬頭,環視眾人,緩緩道:“家中祖母日夜焦慮難眠,身子骨欠安,急需要我回去侍奉。我等不得朝廷拖拖拉拉批複辭官,隻能掛印而去。道理和原因我都說明白了。諸位若是理解,就放我離去。若是有誰不願意,硬要阻攔,或是暗懷什麽不可告人的想法,想拿我問罪向朝廷表功。嗬嗬,“
趙公廉笑著卻聲音陡然轉戾:”我趙公廉回家盡孝是盡定了。敢擋我去路者,休怪我不守規矩翻臉無情。”
這話又震得眾官員一顫。
孟定國從宮衛將領來清州是有皇帝秘旨的,趙公廉若有異動,他就可亮旨立即捉拿侯府滿門下獄甚至直接殺掉。
滄州知府鄭居中同樣有這種捉拿或直接毀滅滄趙老家趙莊的秘旨。
巡察禦史王開道也有,和孟定國一樣秘旨就在懷裏,從到了清州就從不離身,以備隨時亮出來行事。
到了這時候,這家夥立功心切,很想立即威風八麵的亮出來,手已伸進懷裏,但不傻,知道自己動手成不了事,需要帶兵武夫配合,眼睛就瞅著主將高繼光。
但高繼光卻不搭理他,隻顧皺眉沉思著什麽。
再瞅著孟定國,以眼神頻頻示意,可他的眼睛差點兒擠瞎了,孟定國也遲遲沒個決斷。
孟定國是個粗野武夫,但頭腦卻不意味著簡單。
皇帝準許他動手的所謂異動理由,他感覺套在趙公廉身上不合適。
人家沒造反,也沒反意,沒暗中聯絡誰有什麽不軌之舉,沒做任何損害朝廷利益的事,就是拋棄了所有功勞,很決然很幹脆的不要官場前途不稀罕富貴榮華了,就是堅定要回家盡孝。盡孝,這也能算異動?
要是不慕權勢甘願為草民盡孝這種高尚感人之舉也屬於異動,那天下重孝道而該殺的人是不是也太多了點?
人家動手收拾敢阻止人家回家盡孝的人的行為,似乎也沒什麽不應該的,就算違法也情有可原。
孟定國是信守中國儒家傳統的人,愚忠皇帝,也因此得皇帝信任,但驟然遇到此事就有了觀念障礙。
他有些迷茫。
當然,這種觀念障礙並不是他沒動手的主因。
他到底是個習慣以幹脆武力行事的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