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節營救
關於刑罰方式改為服苦役以及刑期翻倍等等方麵的政策,朝廷至今還沒有動靜,到底會不會這麽做尚且不得而知,但大赦沒有了,這一點已經無聲地成為鐵打事實,確鑿無疑了。
要大赦,宣布改元的同時就該頒布,哪會改元幾個月了還不宣布的……
遠在江州的人自然不知道,朝廷沒有很快宣布刑罰改變,不是到底改不改爭議太大以至於遲遲難決,而是朝廷故意的。
改坐牢為苦力贖罪,即使沒有延長刑期這一條,也等於是加重處罰……
罪犯落到各方曾經富裕大爺無比如今卻窮得要命,為最快發家治富恢複享樂大爺身份而格外喪心病狂的黑心者手裏豈會不往死裏用?生死榮辱全捏在用罪犯的人手裏,不用有腦子也能想明白那會多慘多絕望無助。還不如坐牢遭罪。
這一改,完全可以稱之為殘忍,沒人道。如此,嚇壞了百姓不敢輕易發小脾氣衝動犯法了,那怎麽是好。遲遲不正式宣布就等於在鼓勵無知小民照舊敢為麵子為些日常生活中難免的雞毛蒜皮小事而犯法逮捕了,否則哪來的充足苦力可利用……有知識有智慧又有權,製定規則,掌握了絕對主動權的官僚高明著呐,為了利益,腹黑得很,心壞心毒心狠著呐,隨便耍點心思也能把天下的小民玩得雲裏霧裏栽進去。中招的小民再感覺委屈也說不清,辯不明,隻能認了倒黴……
宋江呢,這時才清醒過來,他和精明世故的老父千算萬算卻就是漏算了最重要的一點:叛逃潮給宋王朝社會造成的變化太巨大了,完全是對宋王朝社會結構的根本性顛覆。幾千年延續下來不變的社會結構猛然不存在了,社會根本現狀變了,過去的慣例也就不能按過去的已不存在的世情和老習慣再慣例了。一切都得遵從現實而定……偏偏他和父親沒跟上時代變化,局限在鄉下村莊的見識和精明,腦子裏仍然是老思想老觀念,壓根兒沒想到這個,還在按老習慣老思想分析問題。
這一分析錯。朝廷不大赦可把他坑苦了……
宋江心裏的苦澀可想而知。
戴宗安慰宋江說:“不用擔心改苦力服刑。咱們有關係。保哥哥不用賣為苦力遭罪,這一點還是有把握的。”
這不是吹牛說大話空安慰人。
把國家民族根本利益禍害慘了,把人民坑太慘了,按罪,滿門死一萬次也不夠贖罪的罪大惡極者也有保外就醫療養機會,甚至公款治病且最好的專家……體貼的人道主義.……何況是照顧宋江這樣的小小罪犯。有關人員操作起來,沒任何難度,比如一個病重不可行的借口就夠了。上麵哪會注意到牢城營中區區一小犯人到底怎麽回事。
戴宗就監管著牢城營。宋江又有交好的專管本州司法具體事務的節級馬英,同時把牢城營從管營到軍健小卒的上上下下的人也打點明白了。這幾股勢力網一齊使勁,讓宋江逃脫苦力懲罰豈會沒把握。
這些勢力幫助宋江也有主動性積極性,因為幫宋江就是保住自己的好處。
宋江對這些人就等於是個錢袋子,唯一的。宋江若是成了苦力,離開了牢城營,離開了江州城,等於這些勢力可享受的賄賂沒有了,豈會不急?根本不用宋江為如何逃脫苦力贖罪而費心奔走.……
宋江在衙門當過押司,對這裏麵的門道也極清楚,信戴宗的話,也並不擔心自己會不得不一樣當苦力。無非是得多花錢。但這並不能讓宋江的心情好轉。
他最至關重要的夢碎了,人生沒了希望,其它事相對的也就不那麽要緊了,無所謂.……
悶悶不樂,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出路。
時光飛逝,朝廷關於改刑罰的事仍然沒動靜,也許並不會真那麽施行。固有的,人們早已習慣的東西,朝廷想改也不是那麽容易說改就改的。這是宋江等人私底下的看法。基層人哪知道上麵的門道。等到朝廷突然正式頒布,底層的小人物才會恍然大悟:哦,原來固有的規矩想改,朝廷、大人物就是能說改就立馬改了,沒任何難度,無須顧慮小民的想法和習慣.……但因此宋江沒有迫切感,沒太著急苦力贖罪這事。他悄悄想過既然正經官途沒戲了,那是不是就此毅然決然果斷改走殺人.……招安那條路,立馬逃離江州,返回山東.……卻猶猶豫豫了。
他心裏無疑還存著一絲僥幸心。
說不定能盼來大赦呢?
世事變了,改元卻不大赦,卻也可能是改元沒立即大赦,上麵權衡好了,周密準備好了才大赦。
如今這世道,什麽也說不準了。什麽事都不是沒可能發生的.……
宋江這麽努力樂觀地想著。
而這就是小民的悲哀……身在底層,什麽關鍵的東西也不能及時知道,什麽也做不了主……隻有被動承受的份。
但這種朝廷遲遲沒動靜,最是折磨人。象宋江這樣的隻能被動焦慮等待命運宣判,左右徘徊的人,最是苦悶難受。
這種糟糕情緒憋來憋去終究會暴發。
然後,宋江這天在潯陽江樓獨自吃悶酒輕易喝多了,滿腔悲憤,又雄心大發,就在牆上寫了反詩,把自己到江州所承受的一切屈辱憤悶無奈全以詩的形式吐露出來.……他雖然在江州這交好甚至無形中駕馭著四霸,老大的日子過得似乎很風光有麵子,實際上卻是忍受著四霸的脅迫,全靠花錢才有這局麵,也不得不充大度大方花錢,若是沒錢了,那結果.……這讓內心極自負而驕傲的宋江如何能心情美麗了。
他以前一向可是操縱威迫玩弄別人於指掌中的,如今卻……怎能不憋悶憤恨?
所以,他詩中會寫”他年若得報冤仇,血染潯陽江口!“有心要血洗報複江州.……也會寫”他時若遂淩雲誌,敢笑黃巢不丈夫!“言明他心中想的是要當真正的老大,要主宰別人的命運。這個別人不止是手下小弟,甚至包括全天下的人。黃巢是摧毀唐王朝,禍亂了全天下,殺了害了全天下無數的人。那是個真正帶兵吃人的梟雄劊子手,人性蕩然無存。
於是宋江就倒黴了,在江州與正常人幾無差別的平安自在瀟灑小日子就此戛然而止。
他命裏的克星對頭,黃文炳,黃蜂刺看到了他的詩,並正確解讀出了含義……
黃文炳沒死在國亂叛逃潮中不是命大,也不是象知府蔡九那樣危難時有人舍命保。
他為官愛挑刺,種罪的官員太多,當時遭受官場排擠打擊,直鬧到京城,被罷了官,憤憤回了鄉下四處遊蕩散心,連家都不在,卻恰巧避開了官兵叛亂……災難中,江州被洗劫一空,城中的官員死得太多,尤其是耍權任性得意作惡太多卻沒什麽自保武力的文職官員死得幾乎幹淨,這些官員全靠正常社會秩序條件下權力好使才能得意,官府一旦不能夠正常轉運了,權力和嘴巴失去效用,自傲的威權和生命保障也就沒了依仗,在叛逃狂潮中隻能淪落成被隨手屠殺的文弱雞犬.……
災後,宋王朝幾乎全國普遍性太缺乏有治理地方經驗的官員。讀過書能當官的人仍然有很多,大宋王朝經濟繁榮文化昌盛不是說說,是真富,讀書人真得多,遭受海盜席卷人才的重災後,全國的成年讀書人仍大有人在,而且很多還是地方上的災前闊氣的大儒世家,不但識字有文化,而且說起四書五經孔孟之道精要來滔滔不絕。但是,官府很多職位崗位不是讀書人就能頂當起來的,書呆子或虛浮誇誇其談的所謂驚豔才子真當官頂上那些職位隻會壞事。沒有實務經驗的人補上職位,各地官府以及統治就會陷入事實上的癱瘓……在這種危急情況下,在官場臭名太甚極沒有人緣的黃文炳就轉眼成了香餑餑,什麽也沒幹就被召回官場繼續當江州通判,而且是被知府蔡九急三火四請回來的。
黃文炳愛挑刺生事,但也不會傻得挑刺得罪頂頭上司知府,更不會傻得得罪權傾朝野的宰相蔡京的知府兒子。除非他愛挑刺愛到不想活了。
所以,他和蔡九沒仇怨。
蔡九隻是在他倒黴時沒伸手拉一把,任他這個”臭老九“被排擠下台而已。
黃文炳現在是位權僅在知府之下,管軍,管民,管財政,管司法,管江州一切公務的江州二把手大員,想查清心藏反誌殺機的本地牢城營犯罪宋江是誰,那太容易了。
於是,在愛挑刺已練出了火眼金睛的黃文炳盯視下,宋江即便在屎尿堆裏打滾,吃屎裝瘋也沒逃脫了,吃打不住,先是招了醉酒胡言,想脫罪,再受刑不過,終於招了是和二龍山反賊大當家的晁蓋曾是同鄉有些舊誼……
這就夠了。
蔡九一聽和二龍山反賊有關,那眼睛頓時瞪得滴溜圓。
他老爹最恨的草寇不是鬧得很大已經威脅到了宋江山安穩的田虎、王慶,而是晁蓋和二龍山勢力。生辰綱啊,劫犯,卻在逃,狠狠打了蔡家的臉,嚴重損害了蔡府的利益,直接挑戰了蔡相府的權威,卻能逍遙在二龍山繼續為禍和張狂.……
抓到了私通二龍山的要犯,這既能一解老爹蔡京憋在心頭太久的心頭之恨,報上朝廷又能立大功,尤其是在這時候,朝廷最恨叛賊,卻對最恨的海盜無可奈何,隻能設法拿其它大賊出氣卻也照樣沒那麽容易.……蔡九如何能不亢奮和重視。
宋江被打個半死,戴重枷下了死牢,嚴密看押。
戴宗對宋江鬧的這猛一處是既驚又恨又著急。
這一回就沒招了。
在江州這求誰也不好使。
馬英馬雄、張魁、袁愛泉這些人立即撇清和宋江的一切關係以避免牽連到自己都怕來不及了,豈會伸手相助招禍上門。就算義氣肯舍命相助,那也沒用。不劫牢造反,就層次太低了,根本使不上勁,做什麽也無關既定的結果。求穆氏兄弟也同樣白搭。宋江犯事的性質變了,就不是穆氏和蔡九之間的利益關係和由此而來的麵子就能做什麽的。
所以,戴宗連私下裏趕緊去求助這些勢力都沒去。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打發驚慌急躁妄圖劫牢卻是送死的王四先逃到揭陽嶺催命判官李立那暫避牽連。
李立雖是個開黑店的歹徒,但相比張魁馬雄等惡徒卻是講情義的。宋江以前也沒少給李立好處。李立也知感恩,對宋江是真心敬重……王四在李立那還是能夠有安全的。
剩下的事,戴宗就隻有幹瞪眼等著看宋江後續事怎麽發展了。
就在他惶然無措時,知府蔡九召他去京城送信,要詢問一下蔡京:要犯宋江是在江州直接砍頭好,還是人押到京城向新帝獻禮好。
戴宗接了這差使,心中大喜。
到了這一步,也隻能指望二龍山能解救宋江了。
戴宗回到住處收拾行囊,先急忙寫了一封給吳用的信,讓戴全和毛和尚結伴悄悄離城急趕去二龍山報信,一方麵是要把宋江的事給好友吳用一個交待,免得吳用說他沒義氣。這事,他是真沒轍,不是不講義氣不肯幫宋江,不是他沒照顧好宋江對不起朋友。怪隻怪宋江自己作死。另一方麵是通知二龍山趕緊想辦法救宋江。
戴全和毛和尚鄭重收好了信,按戴宗吩咐的,一路上相互照應麵對這世道必然的一路凶險,並且離開江州後,設法在路經地偷到戰馬或驛馬騎乘了盡快趕到二龍山。他自己則獨自跑步進京。
這不是神話世界,沒有神仙道法,戴宗自然不會神行道術,不能上個馬甲就日行八百裏,但他確有異於常人的腿功,有跑死馬的本事。而且,騎馬得走常規路才能有快的便利,走遠路,在這個時代的糟糕路況騎馬隻能按路徑繞遠。戴宗卻可以認準方向,穿山越嶺直接抄近路,這已經很節省時間了,還有武功自保,輕身一人往來,不招眼,可以省錢省心,不用麻煩照顧馬匹的省事……
戴宗的這些郵差優勢在當下尤其顯得可貴。
府衙沒公款揮霍,蔡九窮得多花一個子也舍不得,沒錢浪費在騎馬送信上。路上極不安全。一般的公務信使郵差騎馬去東京,就算是組成數人的騎兵小隊也未必有把握一定能順利到達京城完成任務,社會就是這麽亂這麽不安全。
戴宗經曆了些路途凶險,還是安全到達了京城,見到了蔡京。
蔡京看了書信,明白了兒子急於邀功的心理,卻很冷靜,並不是蔡九想像的那樣能有解恨對象了的喜悅,不愧是當代最頂級的老賊,立即發現了兒子捉的這個二龍山要犯定案的不妥之處。
宋江若是二龍山要犯,他又怎麽可能因為殺了出軌婆娘和奸夫這種幾年前的舊案而老實認罪充軍上千裏外的江州乖乖服刑?這本身就說不通嘛。鄆城離二龍山才多遠?晁蓋那夥無法無天狂徒想救宋江還不是易如反掌?別說劫牢救宋江了,就是血洗了整個縣城也不是什麽難以做到的事,更不是二龍山不敢的事。宋江指定和二龍山有點關係,但沒那麽嚴重。人若真解到京城受審定罪處斬示眾,那就會暴露宋江沒那麽重要的事實,不是大功,反而是冒功的罪過.……
老九,嘖,還是不夠成熟,在政治上比較幼稚,天生資質差,比不上那些(死掉了的)優秀蔡家子弟,沒奈何……
蔡京心中悲痛難受,想了想提筆回信:”江州就地斬首,獻首級送京報功。(死無對證,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大功)“
戴宗卻是眼尖,下站的不近也隱隱約約瞅見了老蔡回信的內容,不禁暗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