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拜師

  陳老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林歡,摸摸飄在胸前的長須,點點頭:“丫頭,聽說你隻練習了三年書法?”


  麵對這個和藹可親、須發皆白的老人,林歡並不感到拘束。笑盈盈地打開包,取出兩幅作品:“這是我昨晚寫的,請陳老指正!”


  景煜上前幫著展開。林歡側臉微微點頭道謝。


  一幅長卷楷書《愛蓮說》,個個清雋如蓮。陳老認真地仔細地一個字一個字地欣賞,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凝重,最後,長長地吐了口氣,既是欣慰又是糾結地道:“老景啊,真是想不到啊,我這黃土都埋到脖子的人了,居然還有幸遇到一個書法天才。隻是,小丫頭啊,你的心思太沉重些了吧?才多大年紀,有啥過不去的坎兒?人在塵世間行走,尤其當今物欲橫流,要堅守‘出淤泥而不染’何其難?但是,再難再苦,隻要心中綻放著一朵潔淨的蓮花,內心就能保持清靜安寧輕鬆自在。”


  林歡驚訝地抬起頭,看向陳老和景老。兩位老人一臉的慈祥,讓她眼底微微一熱,隨即垂下眼簾:“多謝陳老指點,我,記住了。”可是,傷痛太深,仇恨太濃,如何讓自己輕鬆自在?隻有拚命地壓抑,不讓自己去想,才能有勇氣繼續行走在陽光下。


  另一幅,卻是臨摹的米芾《擬古》。


  “不錯,已有米芾的幾分氣韻。”陳老微笑著道,指了指對麵的木椅,“坐下說。”


  景煜乖巧地端茶添水。陳老笑眯眯地道:“景灝,當年讓你跟我學書法,你嫌耽誤時間,說啥也不願,瞧瞧人家小姑娘,自個兒琢磨都能寫得一手好字。羨慕吧?”


  “是是是,您老說得對。”景煜順著老人的話應答。


  陳老對他虛點幾下:“毫無誠意,心口不一。瞧瞧,長大了,也學會敷衍咱老人家了?”


  “您哪裏老啊?就這身板,少說也能再活五十年吧?”景煜笑道。


  打趣了幾句,陳老再次轉向林歡:“都說字如其人,唯有心胸開闊坦蕩,寫出的字才能灑脫自然。你的字娟秀嫵媚中不乏剛勁強健,充分顯現了你的堅韌和隱忍。對布局、結構、用筆,短短三年,你便形成了自己的見解,頗為不易。但是,在行走間,偶爾你會停滯、疑惑甚至艱澀,如同一首曲子正在酣暢之處,突然便停頓下來,雖然是短暫的停頓,很快便繼續下去,但行家一聽便知。你可發現?”


  林歡點點頭:“是!”


  陳老從寬大的書桌後走出來,指了指桌上的筆墨紙硯:“你隨便寫幾個字,隨意就好。”他難以想象,僅僅練習了三年之人便能有近乎二三十年的書法功底。雖然因為無人指點,其中有不少缺陷,但足以證明了這個丫頭的天賦。


  林歡緊抿著唇,慢慢地走到桌後。景煜站起身,笑道:“林小姐,今天你可帶來花茶來?”


  林歡忙從布袋中取出幾個盒子:“隻有玫瑰、mo莉、***、蘭草,我正在試著栽種茶樹,或許再過幾個月便能喝道新茶了。”


  “那敢情好,我可十分期待喲!”景煜接過盒子,打開一個,放在鼻間輕輕一嗅,“唔,蘭草的清香,卻不是蕙蘭。”


  “這是素心蘭。”林歡回道。


  景煜放下盒子,遺憾地道:“回來後,我按照林小姐說的方法,用玉泉山的水泡製,但總是感到缺少什麽。景怡說,缺少了一種大自然的味道。”


  陳老在旁道:“分明是你手藝不佳,還埋怨是水不好,氣氛不對,環境不佳。”


  見林歡慢慢恢複了平靜,景煜笑道:“的確是我茶藝有待提高。林小姐,待會兒還望你不吝賜教!”


  “這……好吧!”林歡略一猶豫,點點頭。心中暗道,玉泉山的水過去可是皇家專用,水質為全國各大名泉中之首。不過,隨著京城環境被汙染,水質肯定會受到極大影響,哪裏能比得上空間潭水?


  得到允許後,挑選了一支毛筆,凝神片刻,林歡寫下“寧靜致遠”,第一次,她有酣暢淋漓之感,無絲毫阻礙停滯。放下筆,她欣喜地看向景煜:“謝謝您,景先生!”


  景煜略一頷首:“無為自化,清靜自在。林小姐這幅字寫得極好。陳爺爺,您以為呢?”


  陳老笑道:“你都評價了,還讓我說啥?小丫頭,我問你,你練字的目的是什麽?”


  林歡認真地想了想,道:“最初,是想克服學習過程中的焦躁不安,所以開始練字。如此堅持一段時間,發現對修心養性很有幫助,所以就繼續下去。特別是有段時間,情緒極為不穩,就練字,如此,極有效果。”


  “也算是修心養性了。如此並非刻意去練習書法,反而成效更好。”見林歡態度非常誠懇,陳老也表示滿意。這是不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呢?


  “林小姐,外麵有洗手間,我領你去。”景煜紳士地伸手引路。


  麵試結束。林歡暗暗吐了口氣。


  待林歡洗過手,景煜將她領到旁邊的房間:“林小姐,陳爺爺不僅是書法、國畫大師,對音樂也頗為喜愛。以前我和景怡最喜歡到這裏來搗亂,鬧騰得陳爺爺寫不下字作不了畫。”


  他拿起一支琴簫,對林歡示意一下:“那裏有古箏,不知是否有幸與林小姐合作一曲?”


  房間內,擺放了不少樂器,笛、蕭、二胡、琵琶、古箏、古琴,造型材質各異。


  林歡輕輕地拂了一下琴弦,音色柔美明朗、清亮古樸,自然不是自己那架古箏所能相比的。可以嗎?她抬起頭,看向景煜。景煜笑著點點頭:“旁邊木盒子裏有指甲,你選一副適合自己的。”


  “彈什麽呢?”林歡側過頭,看著景煜,“漁舟唱晚、出水蓮、高山流水還是平沙落雁?”都是極為普遍的曲子,想來景煜是應該會的。


  “就高山流水吧,這曲子我比較熟悉,其它的就得找曲譜了。”景煜道。


  當悠悠揚揚的曲音響起,陳老停下來,側耳聆聽。景老笑道:“老陳,你可算是終於等到關門弟子了。”


  陳老豎起手指放在唇邊輕噓一聲,景老微微搖頭笑著埋頭喝茶。


  “揮弦一曲幾曾終。曆山邊,猶起薰風。門外客攜琹,依稀太古重逢。高仾處,落雁驚鴻。怕彈指喚醒美人邜睡,客子春濃。任閑愁千縷,也不觧踈慵。


  焦桐,非中郞青敨,徒沉埋爨下殘紅。休慮卻,調高和寡,換徵移宮。一簾秋水月溶溶,酒樽空。懶聽琵琶江上,淚濕芙蓉。盼何時,鍾期再遇野航中。”


  景煜的蕭聲配合得很好,陳老卻嫌棄地撇撇嘴,直接站起身走進來,待最後的宮音結束,不滿地道:“好好一首曲子都被你糟蹋了,你說說,你是多久沒摸琴簫了?林歡彈得不錯,指法熟練,更關鍵的是將自己的感情融入了琴音中,很是難得。如果不是景煜的蕭聲偶爾太過牽強,我都要感慨‘知音少,弦斷誰人聽’了!”


  景煜放下琴簫,笑眯眯地道:“我這不是忙嗎?以後一定多多練習。”


  “哼哼,你還是拿你的手術刀吧,少來折騰我的耳朵了。”陳老小心翼翼地拿過琴簫,輕柔地撫摸著,目光深情而悠遠,似乎在回憶往事。


  景煜低聲在林歡的耳邊道:“那是陳奶奶留下的,以前和陳爺爺是真正的琴瑟和鳴。陳奶奶去世十幾年了,當年十年混亂時代陳爺爺受了很多苦,身體一直不好。”


  熱氣呼在脖子上,林歡微微退了退,耳根紅了起來。景煜正好瞧見,那晶瑩的耳朵如同羊脂白玉被人不慎染上一抹胭脂,令人忍不住想撫摸,微微一愣,隨即退後幾步。“陳爺爺,林小姐這樣多才多藝的學生您可還滿意?您說,是不是得好好犒勞犒勞我?如果不是我去買蘭草,您該就錯過不是?”他笑道。


  陳老輕哼一聲,正要回答,門外傳來一個聲音:“景老?您好!陳老在彈琴嗎,剛才老遠就聽到琴聲了。”


  “嗬嗬,今兒可是熱鬧了。是汪家小子來了。”陳老笑道,“跟著一個學生的學生學了幾年書法,因為隔得不遠,就經常來看看我這老頭子。”


  景煜和林歡一左一右扶著陳老走出樂器室,便看到一個年輕男子正在與景老說話。景老對景煜招招手:“小煜,這是汪霆峰,京大三年級學生,挺不錯的小夥子,你來認識認識。”


  “陳老好!多日不見,您身體還好吧?”汪霆峰恭敬地向陳老鞠了個躬,問道。


  陳老擺擺手:“啥好不好的,還不那樣兒?隻要你們少在我跟前晃蕩,我的心情就好,心情好就吃得香睡得著,身體自然就好。”


  汪霆峰略微尷尬地笑笑。景老笑嗬嗬地拍拍他的肩膀:“老陳這是說反話呢,你沒聽出他是在埋怨你們不來看他,他孤單寂寞得很!老陳啊,就我說,這得怪你自己不是,你那些學生每次來,你哪次不是吹胡子瞪眼睛罵他們沉不下心被世俗風氣汙染了?現在都是啥年代了,咱們可不能還以老眼光看待這個世界,堅守道德底線、弘揚傳統文化的同時更要解放思想與時俱進,這樣才能跟得上時代發展的步伐。”


  “得,就是你這老家夥帶的頭不好,啥與時俱進,啥中西合璧,弄得洋不洋土不土,完全成了個四不像。”陳老眉毛一揚,鼓起眼就要開始理論。


  景煜一看,哎呀,這倆老又要開始大辯論了,趕緊道:“陳爺爺,您忘了正經事兒了?今兒是幹啥的?小心嚇壞了人家小姑娘。”


  陳老撇撇嘴,衝景老哼哼兩聲,轉頭對林歡道:“丫頭,你該不會這樣膽小吧?你可不要聽景老頭兒胡說,你那些師兄師姐一個個都孝順得很,見天兒打電話問寒問暖,比咱老頭子還要囉嗦,我嫌煩,就不許他們經常上門來。哎,都是有家有業的人了,哪能整天惦記著我呢?”


  景煜對林歡眨眨眼,笑道:“林小姐,還不趕緊端茶拜師?陳老,恭喜啊,您終於如願以償收到滿意的關門弟子了!”


  “嗬嗬,這還不得虧我老人家慧眼識人?不然,老陳,說不定等你閉眼的那天都收不齊十個弟子。”景老得意地道。


  “哼,這次算你做了一件好事兒,不過,聽說某人倚老賣老從人家小姑娘那裏哄騙了一株稀罕的蘭草,還不趕緊給我送來,放你那裏小心被你的經濟文章熏壞了!”陳老哪裏容得老友繼續顯擺。


  林歡忙道:“沒有,我本來開價八十萬,景老卻多付了一百萬。”


  “你這死心眼兒的丫頭!”陳老瞪了她一眼,不滿地道,“你哪裏知道這老家夥的套路?他是不是一見到那株蘭草就趕過去了?是不是稀罕得不行又不讓景煜花大價錢給他買?是不是到手後就一直摟在懷裏比對小情人兒還要親熱?”


  “啥?你純粹是汙蔑!”一向清風雲淡的景老一下子跳起來,“啥套路?啥小情人?陳老頭兒,你可要給咱說清楚!”


  景煜拍拍額頭,無奈地道:“您兩位多大年紀了,也不擔心一時激動血壓升高?好了好了,平時沒人時關著門兒鬧鬧也就罷了,眼前可還有咱仨年輕人呢,就不要破壞了你們的老神仙形象了好不?”


  林歡抿著唇輕輕笑了笑,扶著陳老輕言輕語地道:“您也喜歡蘭草?我那裏還藏著一株川省會理金沙江畔的原生蓮瓣蘭,變異明顯,改天帶來讓您照著作畫可好?其實***也不錯,我準備了一百多盆***參加今年的菊展,當然,最好的幾盆都留著呢,您要不要瞧瞧?都是自己種的,除了那盆兒,就沒花啥錢。”


  “老陳啊,咱打個商量成不?”景老在旁聽著羨慕得直搓手,“這丫頭還是跟我學經濟吧,你那些字呀畫的也值不了幾個錢,還是跟著我有前途些!”


  “休想!”陳老一翹胡子,狠狠地挖了眼唯恐天下不亂的景老,對林歡道,“我對學生非常苛刻,恩,這是景怡那丫頭說的。如果你臉皮太薄,或者吃不了苦,就沒必要跟我學。反正,就像景老頭兒說的,這字啊畫的也沒啥用處,不當吃不當穿的,還不如跟著他學如何賺錢。啥道德、信仰、理想?在金錢麵前,有幾個能保持初心?”陳老搖搖頭,自嘲地一笑。


  “我說,陳老頭兒,你這是幹啥呢?”景老最瞧不上他怨氣衝天的模樣,指著林歡道,“這麽有天賦的學生你不稀罕我可真搶了啊!丫頭,甭跟陳老頭兒混了,你和我說說,你是咋泡的花茶,那味道咋就不一樣呢?”


  這時,汪霆峰上前伸出手,笑著道:“林歡同學,沒想到在這裏再見。”沒想到,陳老居然會收她為關門弟子,也不知是何來曆。


  林歡握了握手,眨眨眼,略顯尷尬地道:“不知您是?”


  汪霆峰一愣,自己有這麽路人臉嗎?“哦,前幾天你不是送了一位老奶奶坐地鐵嗎?”他道。


  林歡立即想了起來,笑道:“對不起,您是王……汪學長!”剛才,陳老說“王家小子”。景煜在旁低聲提醒。


  “汪學長好!老奶奶身體還好吧?以後可不能讓她獨自坐地鐵了,人太多,擠著了可不好。”對於那位慈祥的老奶奶,林歡可是記憶猶新。但是,對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她便自動過濾了。


  汪霆峰暗自搖搖頭,自己當時擔心別人有啥居心,其實,人家壓根兒就沒放在心上。是自己太自以為是了?


  林歡自然是願意跟隨陳老學習書法的,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豈能錯過?陳老說,元旦前,其他學生會集聚京城,到時讓林歡正式與師兄師姐們見麵。


  景煜告訴她,那是陳老的七十六歲生日,每年生日,若非實在無法,他的學生們都會趕回來。“到時你就知道了,看到你的那些師兄師姐,你肯定會尷尬的。”景煜賣了個關子。嗬嗬,陳老年紀最大的學生並不比他小多少,也有六十多歲了吧,林歡除外,最年輕的也是奔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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