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自作主張

  張大彪是個固執的人,認準了一件事就要去做,碰了南牆也不回頭,大不了翻牆過去。從孫國富那裏獲得林歡的大量信息後,他覺得還不夠,親自整理了一番,越是整理越是疑惑,越是發現自己無法理解,越是想弄清楚心中的疑惑。就像一個孩子,你告訴他做某件事是非常危險的,但是,他往往不會相信,非要親自論證一樣。張大彪也想親手揭開那層層麵紗。


  別人以為他手裏隻有兩百億現金,其實不止。前好些年,他參與民間小額貸款,實則就是高利貸,賺了不少錢,然後見好就收退了出來。後來弄出來一個資本運作,也就是P2P金融,實際上還是高利貸,隻是一個在線下,一個在線上,後者更容易蔓延,更容易圈錢。他也參與了,且還是多家平台。仍然和前麵一樣,賺了幾輪,他及時收手,清除所有痕跡。


  至於很久很久以前,為了賺錢,他做過許多事情,那時是威風凜凜的“彪哥”。但是,他慢慢地改了,因為有錢了,因為不需要再去爭再去搶再去騙。他早忘了,忘了曾經是如何傷害別人。把首尾收拾得幹幹淨淨,就像一場暴雨過後,所有的罪惡全被衝洗幹淨。彪哥不是他,他不會承認,認識的人或是早已不能開口說話,或是被送得遠遠的。就算他的煤礦,現在也每年都被當地政府表彰。給職工購買養老、醫療(附加重疾)、工傷、失業、生育保險,後又加一個公積金保險,成立了工會,讓他們每年組織定期體檢,安排老職工組織療養旅遊,關心困難職工及家屬,過年過節上門慰問,等等。有人說他啥,但是,他覺得值。花了小錢賺了名聲不說,還能賺更多的錢。比如,職工的工作積極性更高,安全事故減少。他把國企的那一套添添減減用在礦上,效果出奇的好。甚至,早幾年,他還申請成立了團支部黨支部,現在已經發展壯大為團委黨委。但是,他沒申請入黨。


  現在的張大彪,是個慈善人,是愛心企業家。他沾沾自喜得意洋洋。直到與他相依相伴二十年的老婆得了癌症,查出來就是晚期,他才開始後悔,才開始審視自己。在那個煎熬的日日夜夜,他認為,是老天爺在懲罰他,讓他也嚐嚐失去家人的苦和痛。他虔誠低跪在菩薩麵前,如果能讓老婆好起來,他願意捐獻一半的家產。或許是誠心不足,沒幾個月,老婆就走了,原本還偶爾嫌棄她一身肥肉,死時卻不足七十斤,躺在病床上,蓋著被子,如果不是那上下起伏的胸部,不是聽到她急促的呼吸聲,察覺不到被子下有個人。一夜之間,他白了頭發。過了好幾個月,他才重新振作起來,因為他還有一雙兒女,四位老人(雙方父母)。


  這次,他到京城跑項目,是想做醫療保健品。他想,如果能早發現早治療,不,幹脆未發生之前就調理好身體,他不會中年喪妻。但也是試一試,成不成的並沒有多大關係,最主要的是認識認識人,擴展人脈。此次進京,人認識不少,但真正讓他看得上眼的卻不多,大多都是衝著他手裏的錢來的。


  筆尖在紙上不停地畫著。雖然文化不高,但他的字還是能看的。一個個關係圖畫出來,以林歡為中心。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的公司,她的合作夥伴……難道就沒有仇人?哦,都被幹掉了。但是,隻知道張老將軍一家,景家也算吧,陳老的底細呢?還有港島有個首富李氏。她的師兄師姐,在華夏的知道,其餘人鞭長莫及無法探聽。那天,他認真地觀察了林歡的保鏢,隻有兩個年輕女子跟隨進包房,其餘人留在門口。而單單是那兩個看似柔柔弱弱的女子,以他過去“彪哥”的經曆,也能看出絕非自己那些高價請來的保鏢可比。那收放自如的氣勢,那看似溫柔卻警惕淩厲的目光,那纖細而充滿力量的手臂,無比表明,這是兩隻隨時準備進攻的母豹。還有袁浩家的小子拽日語時,那個叫阿丹的女保鏢眼裏閃過一絲不屑。這時,林歡已經離開,特意留下阿丹。“阿丹,等會兒和阿柔姐一起回來喲!”她溫柔地道,又交代卓悅,“酒少喝一些,嫂子懷孕了,聞不得酒味。”那時,卓悅才喝一杯。像朋友,像家人。


  袁一鳴笑道:“林小姐對你們管得挺嚴厲啊!”


  卓悅極為認真地回答:“她是真正關心我們,經常給我們說,錢是賺不完的,健康和家人才最重要。”


  秦柔也道:“除了特殊情況,天意不讚成加班,而是注重效率。”


  張大彪很想反駁,林歡自己不就經常加班嗎?不然,怎麽會累得連課間休息時間都要趴桌上睡著?


  但是,他沒說。他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在探聽她的一切事情。“大智若愚”是他的座右銘。其實,把他看成人傻錢多、呆板固執、胸無點墨心無大誌毫無主見的蠢貨其實挺不錯。就像孫國富“指點”他要學知識學文化懂科技一樣。


  他想起了他的爹媽,一個是隻知道埋頭做事的鋼廠工人,一個是老實巴交的農村婦女。他們嘴裏說得最多的就是“要聽話”、“不要惹事兒。因為家窮,小時候老是被同學欺負,也不得老師待見,但爹媽卻讓他忍耐、忍耐、再忍耐。被別人打了,對方家長反咬一口找到家裏鬧,爹媽一個勁兒賠禮道歉,又被逼著把自己狠狠揍一頓,對方家長才不甘不願地罵罵咧咧地提著賠禮離開。憋屈啊!所以,他越發討厭學校,討厭老師,討厭同學。被壓抑久了,終於學會了反抗,要告狀對吧?那就狠狠地揍!逐漸地,上門問罪的少了,以畏懼的眼神看向他的多了。他明白過來,這個世界,誰的拳頭最大誰就有理。高中畢業,學習一塌糊塗的他自然隻能回家待業。父親為了讓他到所在鋼鐵廠的集體企業上班,一次次地帶著他擰著禮物上別人家的門,一次次地請客吃飯,低三下四地給人說好話,平時極少喝酒的父親一杯接一杯地敬酒。那些人,即便是一個小小的辦事員,也那麽高高在上。最後,他看不過去了,偷走了爹媽準備買“貢品”的一千塊錢留下紙條離家出走了。


  離開了唯唯諾諾的父母,不需要假裝乖巧懂事聽話,他發現,其實外麵到處是黃金,隻是看你有沒有那膽子去搶。


  過了幾年,當他西裝革履開著小轎車回到那個陳舊的職工樓,迎來的是羨慕、嫉妒和稱讚。眾人似乎忘記了,當初是多麽可憐老張家養了一個不爭氣的兒子。


  送走了一屋子客人,把門一關,爹媽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換上的是一臉的擔心。“你在外麵沒做啥違法犯罪的事兒吧?”“你咋賺到的那麽多錢?”“你可不能學壞啊!”“咱不求多富貴,做事就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爹媽仍是這樣,但他已經學會了不頂嘴不反駁。出門在外,才知道世上對你最好的隻有自己的爹媽。


  現在呢?父親以前的那個鋼鐵廠還在,已經發展為集團了。每年過年過節,集團公司領導會親自上門慰問為鋼鐵事業奉獻了終身的老張同誌,會問起老張同誌優秀的企業家兒子。


  翻開過去,張大彪冷笑著將記憶再次封鎖。


  “張總,還需要繼續調查?”小艾有些詫異。


  張大彪端起茶杯淺淺地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挺香的,但也沒有別人說的那樣懸乎。“我覺得,她的背景不像表麵看到的這樣淺。”他放下茶杯,還是喜歡不起這種茶,“可以想辦法接觸一下天意的人,弄清楚為啥他們的生意就那麽好做,為啥種的花草就比別家容易,賣得比別家貴。還有一個人,就是林豆。都說神仙難斷寸玉,他卻好像能看透原石似的,挺邪乎。小心一些,盡量少用咱們自己的人,多花些錢找可靠的人做。”


  小艾點點頭。


  張大彪伸了個懶腰:“我得回晉省一趟,兒子九月份上高中。”


  “不是已經確定讀國際學校了嗎?”小艾問。


  張大彪搖搖頭:“臭小子自作主張去實驗中學報了名,又帶了他爺爺到國際學校退了學費。”


  或許,是遺傳了母親的基金,兒子閨女都長得眉清目秀,性格溫溫柔柔,講文明懂禮貌,團結同學學習刻苦,在外從不提家世。如果不是知道是親生的,別人肯定不會把張大彪和這雙兒女聯係在一起。這雙兒女也是張大彪的驕傲,隻是這些日子因為吳真真的事情,兒女才和他有些分心。


  風塵仆仆地回到家,兒子小宣、閨女小露正陪著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在後院兒種菜。偌大的別墅,裝修時頗費了工夫,但是,老人家看不上後院種植的名貴花木,讓人移走,開辟了一塊塊的蔬菜地,說一來是鍛煉身體,二來自己種的吃著更放心。


  小宣放下鋤頭,向張大彪背後看了一眼,詫異地問:“那個女人咋沒來?準備換了?”快十六歲的大小夥兒,已經快一米八,隻是身體有些單薄,不像張大彪這樣魁梧,這也隨他媽。


  張大彪隨手揉了揉兒子的頭發,引得他皺了皺眉頭。“以後不會來了!”張大彪笑嗬嗬地道,“你們不喜歡,老爸自然得先緊著自家的兒子閨女。”


  兒子挑了挑眉。


  正蹲在一旁洗手的張老爺子一聽,道:“掰了?這才差不多!人家閨女才多大歲數,跟著你是喊‘爹’還是喊啥?每次瞅著你倆手挽手的,心裏就瘮得慌。大彪啊,咱做人可不能讓人戳脊梁骨啊!”


  張大彪耐心地聽老爺子嘮叨,不停點頭稱是,笑道:“都聽您老的。”


  “大彪回來了啊?事兒辦得咋樣了?”老丈母胳膊上挎著一個裝滿蔬菜的籃子和老媽一起走過來。


  “那項目恐怕一時半會兒弄不好,另外做了一個項目,是和國內一家有名的房企合夥兒,現在已經賺了一些。”張大彪和和氣氣地回答,趕緊接過兩位老媽手裏的籃子。他不能說讓下人去做,這樣會惹來一陣批判,就讓人留心著,不要讓老人摔著累著了。


  幾位老人也不懂生意上的事兒,不過是隨口問問表示關心。老媽就道:“錢是賺不完的,要注意身體,不要太累著了,都多大歲數的人了,哪裏還能和年輕時相比?”


  張大彪也一一應著。


  小宣和小露挺奇怪,這次老爸回來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小宣主動提起學校的事情:“實驗中學已經是晉省最好的高中了,以前是擔心考不上,現在既然考上了,我就要去讀。”


  張大彪搓了搓臉,讓表情盡量和藹一些:“但是,你咋也不給老爸說一聲啊?為人讓你進國際學校,我費了多大的勁兒你知道嗎?”那所學校首先就要去是外籍,這一點就做不到。為此,張大彪可是動用了一些關係,又加上小宣的確優秀,對方才勉強答應,但要求繳納的學費比別的學生高一倍。確定下來後,張大彪先付了五十萬的擇校費。


  小宣別過臉去:“花那麽多冤枉錢幹嘛?本來也很猶豫,爺爺就說,先去國際學校看看,如果喜歡就讀,因為聽說已經先繳了不少錢,總不能浪費吧?他們太以貌取人了,一個個眼睛長在頭頂上,明明都是華夏人,偏偏滿口英語,白眼兒一個接一個地朝我們丟,我就瞧著不舒服,鬧得要退錢。他們當然不肯啊,我就找了律師去,還說要曝光啥的,然後還是退了,隻是還有五萬要不回來。”


  “嚇,你咋想到找律師了呢?”張大彪的眼角抽了抽,挺驚訝的。


  小宣撇撇嘴:“是我初中同學的爸爸。他還問我家到底是幹啥的?我就說是做小本生意,覺得讀那學校挺費錢,劃不來。我同學也考進了實驗中學,我倆是一起去報名的,老師說成績差不多,或許能分到一個班。”


  “你咋不等到我回來再說?萬一和人家起衝突了,就你和你爺爺倆人就不怕吃虧?”事已至此,張大彪也不想再追究了,隻是沒想到這小子居然敢擅作主張。


  “等你回來黃花菜都涼透了。實驗中學報名是有時間限製的,人家好分班呢!就按照教委規定交了學費、住宿費,如果成績再好一些,學費都可以減免。每學期前一百名的,按照名次有不同獎勵,還每月給生活費。學校有不少社團,每個人可以加入兩個,我已經看好了。”小宣拿出一疊資料興致勃勃地說著,“瞧瞧,環境很不錯,教學樓、宿舍、操場、食堂我們都去參觀了。宿舍是四人間。我決定住校,能有更多的時間學習,也有利於和同學交流。爺爺同意了。被子、涼席、毯子、箱子、洗漱用品都已經買好了。爺爺說,不要用太好的東西,免得和同學不好相處。”


  還能說什麽?臭小子都已經準備好了,完全不要人操心。張大彪心裏挺不是滋味,不知不覺,孩子就長得和自己差不多高了。


  “既然你覺得好就行。現在離開學還有不少日子,要不要出去玩玩?進了高中可就緊張了。”張大彪問。


  小宣搖搖頭:“我報了銜接班呢,還要趁著暑假練鋼琴練書法,哪有時間去玩?”


  這孩子,咋就這麽懂事兒呢?記得他小時候就不愛學習,最開始是因為長期被人欺負,老師也不理不睬,後來是自己不愛學了。張大彪欣慰地拍了拍小宣的肩膀:“你和小露都像你媽,你媽以前那學習就好,隻是家裏窮,沒機會上大學,考上了也放棄了,不然,還不知多能耐呢!”


  “不然,我媽也不會和你結婚,也不會早早地就走了。”小宣突然涼涼地道。


  張大彪的手頓時僵住了,訕訕地道:“你,你咋能這樣說呢?我和你媽感情挺好的。”


  小宣嗬嗬兩聲。人都是善變的吧?特別是男人。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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