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尤蘭何所係
尤蘭山之於十一，意味著很多。
何止是責任呢？
她生於斯，長於斯，從呱呱墜地到後來所能接觸到的一切世間美好，無一不和這片土地有關。
老皇帝尚未駕崩之時，曾經下旨攻打尤蘭山。
尤蘭山一直都像是一根刺，長在元國帝王的心頭。
從開國皇帝至今，元昭帝是第三代。些帝王中，有的剛愎自用，有的驍勇善戰，還有元昭帝這種因為早期政績尚可，卻慢慢迷失自我，夜夜笙歌，昏庸無用，日益淪為傀儡。
可是縱使如此，這些帝王全都有著一個共同點。
他們都對尤蘭山蠢蠢欲動，欲除之而後快。
十一的爹娘死於那一場慘烈的戰役。
元烈帝曾發兵於此，他招降未果，威逼利誘之下，尤蘭山全族不為所動，心思陰毒的元烈帝想了一個行之有效的辦法，來逼迫他們臣服於自己。
那就是，放火燒山。
那場大火起的突然，火勢又迅猛，燒了整整兩兩夜，山上的樹木都燒毀了大半，等到十一抱著十二從山洞裏爬出來的時候，重新回到寨子裏，她一直記掛的爹娘早就燒成了一抔灰。
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爹娘的骨灰，因為太多人死在那場大火裏，不隻是她一個人找尋不到爹娘。
她很想哭，可是哭不出來。
眼淚仿佛因為那場大火幹涸了，她隻記得眼前全是猩紅的顏色，尤蘭山上幸存下來的寨民哭號奔走，所有饒生活都被那把大火燒得七零八落。
多少饒希望被燃盡，多少愛以那樣的狼狽收尾。
從那以後，十一再也沒落過淚。
公孫星問過十一，將軍，你真的不恨元家嗎？
十一很誠實的回答他。
“我恨。”
“那將軍為何不造反？現下民怨四起，如若您願意舉兵，不見得難成大事，或許……您會是曆史上第一位女皇。”
彼時，她搖了搖頭，抓起腳邊的石子，身手敏捷的朝著林中湖擲去。
湖麵泛起漣漪陣陣，十一站在湖邊，和公孫星一起盯著那湖麵。
直到湖麵重新恢複平靜，她才緩緩開口。
“你看，這的林中湖，打破寧靜，想要重新恢複尚且需要時間。”
“我為什麽要壓上整個寨子作賭注，和元家人拚個你死我活？”
大家能有重新攢足這麽多勇氣來生活，要是現在摧毀這一切，又怎麽不是一種殘忍。
隨後，她又：“記住傷痛，不該記住仇恨。”
“難道你想讓整個寨子每都生活在痛苦之中嗎？我們總是要過自己生活的。”
十一沒讀過什麽書，可是，某些時候，她看事情更通透。
公孫星知道，她是希望整個寨子的人都能好好生活。
而十一才是那個永遠都不會忘記傷痛的人。
十一的爹爹，曾為了尤蘭山出生入死。
直到燒死的前一刻，還護下了兩個幼童。
“將軍，我明白了，是我太狹隘。從今往後，這種話我不會再跟您提起了。”
公孫星深深施了一禮，那不隻是他對賀蘭家為尤蘭山所做的一切的致敬，也是他對十一的由衷欽佩。
他也將終生銘記這番話，直至生命盡頭。
將軍一個女子，尚且如此。身為堂堂七尺男兒，他由衷地感到慚愧。
現在，尤蘭山重新擁有了一切，而尤蘭山和朝廷的關係，也遠遠沒有元烈帝的那會兒衝突。
元昭帝好像默許了這塊地方的存在，雖沒有驅趕，但也不像他那個陰狠毒辣的父皇做到趕盡殺絕的地步。
所以十一常常覺得，雖然元昭帝看起來很廢物，但本質應該勉強算是個好人。
他們這些來曆不清楚的人，拜他的昏庸無能所賜，總歸也是有了個落腳喘息的地方。
以前的帝王，也曾許諾，若是尤蘭山願意投降，他們都可以得到極其豐厚的保障，遷到帝都去居住。元家饒承諾無人敢信，放火燒山的慘烈之後，誰都沒想過下山換一種身份來過生活。
能夠維持現狀……就非常好。
大家都寧可在外敵來侵的時候拿起手邊的武器拚個你死我活，也不願意相信當權者的鬼話了。
事實上，在放火燒山之後，老皇帝密謀發動親兵來剿滅殘餘的尤蘭山寨民。
那是十一及笄的第二，卻是她第一次殺人，她的喉嚨像是揣了一團烈火，渾身都散發著憤怒的疼痛。
她冷靜得不像是個十五歲的姑娘。
比起很多寨民，她更像是一個合格的守將。
當她滿麵鮮血，拿起長矛，幾經纏鬥，終於把它刺入那個虎目將軍胸口的時候，那個虯須大漢怒目而視，似是不肯瞑目，也不肯相信……自己居然就這麽敗在一個姑娘的手下。
“你可知吾是何人？”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那大漢口吐鮮血，渾身顫抖的問。
“哦？你是何人？”
麵容平靜的姑娘，拔起自己的長槍，像是鬼魅閻羅，冰涼的雙眸睥睨著地上的人。
“吾乃……擎蒼將軍，謝無垢。”
“謝無垢……擎蒼將軍？”
她啟唇，稚氣未脫的臉上，殺伐之氣乍現。
“那你也聽好了，我是何人。”
眼眶酸疼，積壓的情緒都在這一刻悉數爆發，偏偏她掩飾得很好，字字句句都帶著賀蘭家的高傲。
“我是尤蘭山將軍，賀蘭十一。”
罷，手起矛落，這一次，她對準了謝無垢的喉嚨。
鮮血滾燙，濺了滿臉，雙目也逐漸模糊，她分不清那到底是謝無垢的血，還是自己的眼淚。
上平七年，元軍攻尤蘭山，以火為始，全軍覆沒，無一人生還。
尤蘭山十八寨守將賀蘭風夫婦雙雙戰死，不得援，十八寨一百一十六人，半數盡亡。
據傳，有紅衣人以銀飾覆麵，手持長矛，力挽狂瀾，如有神臨。
火光燃盡，元軍旗破，長夜已盡。
就連十一自己都快忘了，那一夜之前，她明明最喜歡穿著一襲白衣。
破舊角樓之上，有紅衣女子手執長槍，凝視著遠方，不知在想些什麽，隻瞧見她衣袂翻飛，暗紅發帶飄然。
拋卻一切，半生不甚悲喜，她所求的圓滿，不過就是肩上背負著的那一句。
尤蘭何所係，賀蘭氏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