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月下疑兇(四更)
深夜,潁川城外密林,一瘸一拐的身影正朝月光射來的方向徐徐而行。
十丈之外,一棵參天古樹上,一位黑衣人翹著腿,優哉游哉地倚靠在枝頭。
黑衣人雙手抱胸,懷中斜插一把利劍。頭戴斗笠,邊沿壓的很低,低到幾乎完全遮住他的面容。
朦朧月色,在密林中灑下一片乾枯的昏黃,死灰般的寂靜,凝固般的空氣,連一縷風絲兒都沒有。
片刻之後,跛子行至樹下,陡然停住腳步,抬眼看向枝頭上的黑衣人,月色下露出一張醜陋的臉龐。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似是在不屑地冷笑,沙啞的聲音如風吹枯草般,略顯刺耳。
「久等了!」
「不久,我只不過快你一步而已。」
黑衣人似笑非笑地說道,他用劍將斗笠輕輕挑開,射出兩道充滿鄙夷的目光,此人正是柳尋衣。
柳尋衣俯視著樹下與自己含笑相視的跛子,戲謔道:「若你的腿沒瘸,我未必追的上你。」
「從東湖幫出來就一直跟著我,不知我這個瘸子身上,究竟有什麼東西吸引你?」跛子明知故問。
「你身上的血腥味,以及……你欠的債!」柳尋衣冷笑道,「冤有頭,債有主。這幾日潘家接二連三遭難,都是拜你你所賜。如今別人因你家破人亡,你又怎好一走了之?」
「如此說來,你是來取我性命的?」跛子不以為意地笑道,「不知你為誰而來?又要替誰報仇?李豹?還是潘武?」
「你肯承認就好。」柳尋衣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冷厲,沉聲道,「潘家本就勢單力薄,明年之戰更是勝算渺茫。即便如此,你仍兩次三番設計迫害,非要趕盡殺絕,置潘家於萬劫不復之地,難道不覺得有些欺人太甚嗎?」
「潘、秦兩家的恩恩怨怨,沒人能說清楚,你又何必來蹚這趟渾水?」跛子回道,「既然你來了,正好回去替我向洛天瑾傳句話,告訴他以後少管別人閑事,有些事他不該管,也管不了。」說罷,跛子竟不再理會柳尋衣,徑自低頭而去。
柳尋衣縱身一躍,穩穩地翻落在跛子身前。寶劍一橫,死死攔住他的去路,冷聲道:「這番話你還是親自去向洛府主說吧!今夜我不殺你,而是要擒下你,待明年三月初一,把你和李老虎一起綁到少林,與河西秦氏當面對質,讓少林高僧和武林同道一起主持公道,看看你今日的所作所為,算不算英雄行徑?你們秦家,又算不算武林正派?」
「哈哈……」聞言,跛子陡然狂笑起來,笑聲乾癟而粗糙,令人聞之厭惡。他用嗜血的眼神,死死盯著柳尋衣,獰笑道:「你可要想清楚,『擒我』比『殺我』……更加兇險。」說罷,跛子再度擠著嗓子,發出一陣駭人的尖笑。
「李老虎固然歹毒,但你才是罪魁禍首。」柳尋衣道,「奪人基業、害人性命,你們硬是把好端端的一個潘家,害的慘不忍睹。你非但沒有悔恨之意,反而變本加厲,囂張至極。作惡者逍遙自在,為善者卻家破人亡,這是何道理?你們如此對待一位遲暮老人,又於心何忍?」
「潘初八不死守著『玄水下卷』,就什麼事都不會有。」跛子冷笑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真正把潘家逼上絕路的,不是東湖幫,不是河西秦氏,而是潘初八自己。時至今日,他仍不知悔改,接下來潘家只會死更多人,下場只會比現在更加凄慘。如果你們想幫他,那就不該插手潘、秦兩家的恩怨。只要賢王府不插手,潘初八就不會再抱任何希望。沒有希望,自然也能痛定思痛,之後做出最明智的選擇。如果那樣,潘家誰都不用死,就連潘初八……都能遠離江湖恩怨,頤養天年。」
柳尋衣難以置信地注視著義正言辭的跛子,緩緩搖頭道:「荒謬!真是荒天下之大謬!你剛剛的一番話,簡直是胡攪蠻纏。明明是秦家欲奪潘家的『玄水下卷』在先,結果卻把錯推到潘八爺頭上,甚至怪到賢王府頭上,實在可笑至極!可惡至極!依你所言,強盜搶劫、殺人,其實是強盜無罪,反而是被殺的人有錯?他應該主動將自己財物交給強盜,而不應有一絲一毫的反抗?是也不是?」
「錢和命究竟哪個重要?」跛子反問道,「聰明的人應該知道如何選擇。」
「但錢和命本都應屬於自己,又為何要選擇?」柳尋衣駁斥道,「你把錯歸於選擇之人,但其實最有錯的,是逼迫別人做出選擇的人。他們這才是禍根,就和你一樣!」
跛子滿眼不屑地冷冷一笑,道:「我本以為來找麻煩的人,會是林方大那個莽夫,卻沒想到竟會是你。」
「是我又如何?」
「其實想置潘家於死地的最好辦法,不是殺潘武,而是殺賢王府的人。」跛子冷聲道,「只要賢王府的人死在潁川,洛天瑾與潘初八必會反目。只要賢王府不再背後支持幫潘家,潘家則必敗無疑。」
柳尋衣冷笑道:「你本來就是沖我們來的。我們來潁川當日,你便已躲在高升客棧,暗中監視我們。你殺李豹,是想借東湖幫之手對付我們,只不過李老虎也不傻,他沒有進你的圈套,而是將李豹的死嫁禍給潘家,並趁機狠狠敲詐一筆。於是一計不成,你便再生一計,對付我們不成,便全力破壞潘家。你借李老虎與丁翠的關係,毒殺潘武,離析潘春,讓潘家好不容易培養的三個高手,頓失其二。如此一來,潘家連最後一絲勝算都蕩然無存。」
「你很聰明,不過卻明白的晚了些。今夜來找我的人,若是洛凝語或林方大,我反倒省心,直接取走他們性命,一了百了。至於你……」
柳尋衣從跛子的話中,似乎聽出一絲端倪,不禁狐疑道:「我又如何?難道你不想取我性命?」
「你進賢王府才幾天?在洛天瑾心中的地位,怎及洛凝語和林方大?」跛子嘲諷道,「你死與不死,對洛天瑾而言,只是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
柳尋衣滿眼疑惑地上下打量著跛子,語氣古怪地問道:「就因為這個?」
「既然殺你無用,我又何必枉費功夫?虧本的買賣,我沒興趣!」跛子極為不耐地擺了擺手,催促道,「今夜算你運氣好,撿回一條小命,你走吧!」
柳尋衣雖不明白跛子此舉究竟何意,但也無暇多想,忽然拔劍出鞘,直指跛子,冷喝道:「你不殺我,但我卻要擒你!」
「就憑你?」
跛子話音未落,右手已猛地將短刀抽出,毫無預兆地先發制人。只見寒光一閃,須臾間鋒利的刀刃已直直地朝柳尋衣的面門砍來。與此同時,跛子怒喝一聲:「我雖懶的殺你,但你若冥頑不靈,執迷不悟,那我也不在乎費點時間,收下你的小命。」
「哼!笑話!」
柳尋衣的反應也絲毫不慢,手中寶劍急轉,伴隨著「鏗」的一聲脆響,劍身已將短刀攔下,刀劍摩擦發出一陣尖銳刺耳的聲響,隱約間迸發出零星火光,映射在柳尋衣與跛子那互不相讓的堅毅眼神之中。
忽然,刀劍左右分離,柳尋衣劍鋒一甩,毫不遲疑地挺刺而出,直取跛子心窩。
情急之下,跛子將短刀自掌心迅速一轉,陰手持刀,猛地向左揮出,隨著「鏗」地又一聲脆響,柳尋衣的寶劍被短刀打偏。
見狀,跛子急忙向右轉出,鋒利無比的劍刃擦著刀身和跛子的胸口,「嗖」地一下刺飛出去,帶起一道凌厲的劍氣,將跛子胸前的布衣劃開一道豁口。
「既然你自尋死路,那就休怪我手下無情!」
刀劍交錯中,跛子冷聲喝罵,而柳尋衣則全然不顧氣急敗壞的跛子,手中寶劍連翻揮舞,攻勢凌厲,角度刁鑽,一招連著一招,一劍更勝一劍,直打的跛子應接不暇。
六十個回合后,跛子在柳尋衣延綿不絕的攻勢下,已漸漸有些慌亂,手中短刀上下翻飛,一開始還能與柳尋衣平分秋色,可隨著時間流逝,他的攻勢減少,守勢增多,最終全變成防守閃避,在密不透風的劍勢下,跛子已無暇反擊。
「看來你的秦家刀法也不過如此!」
柳尋衣與跛子越打越心驚。他驚訝的是,跛子所用的刀法,非但沒有任何精妙之處,反而粗糙不堪,破綻百出。
柳尋衣曾經領略過潘武的玄水刀法,也被玄水刀法逼得毫無招架之力,在驚訝於『玄水下卷』精妙無雙的同時,也曾揣測過秦家的『赤火上卷』,必定同樣非比尋常。
可眼前的跛子所施展的秦家刀法,非但談不上精妙,甚至連秦氏三傑也遠有不及。如此以來,又豈能不令柳尋衣大感意外?
突然,跛子一刀將柳尋衣逼退,飛身退出十丈之外。不等柳尋衣挺劍而追,本來擺出架勢準備死戰不退的跛子,竟毫無預兆地匆忙轉身,迅速鑽入密林深處,幾個閃掠便消失在黑暗中。
柳尋衣萬沒料到,囂張自大的跛子竟會說一套做一套,打到一半,說跑就跑。登時一愣,當他欲要追殺時,跛子卻早已逃的沒了蹤影。
「今夜暫且饒你一命,有種明年三月初一,來少林與我再戰一場。到時我秦天九一定奉陪到底!」
密林深處傳來跛子的挑釁聲,著實令柳尋衣錯愕不已。雖然江湖中喜歡虛張聲勢的人不少,但如跛子這般表裡不一,詭譎多變的,柳尋衣卻是頭一次遇到。
「秦天九?」柳尋衣默念著跛子的名諱,沉寂片刻,方才收劍入鞘。
不知為何,柳尋衣總有一種錯覺,認為今夜與之交手的秦天九,雖然看上去刀法稀鬆,武藝平常,但實際上卻似乎有所保留,並未真正全力以赴。
苦思許久,但又尋不得究竟,柳尋衣最終只能懊惱地嘆息一聲,轉而朝潁川方向快步走去。
途中,還有一個問題一直縈繞在柳尋衣的腦海,久久不能散去。
「這個秦天九……是如何知道我才進賢王府不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