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除夕夜變(二)
江一葦秘密回府,沒有驚動任何人。是謝玄在宴上偷偷告知洛天瑾后,他才不動聲色地抽身離開。
洛天瑾在書房中密會江一葦,並在聽完江一葦此去江陵的所見所聞后,即刻令謝玄密召凌瀟瀟、鄧長川、蘇堂、林方大前來一敘。隨後,洛天瑾與他們互通原委,並令林方大將柳尋衣找來問話。
書房中仍能依稀聽到前院的喧鬧和嘈雜,但房內幾人卻無不面色凝重,一言不發,各有所思,氣氛頗為壓抑。
一個時辰后,林方大終於帶著柳尋衣姍姍而來。
一進門,柳尋衣便能明顯感覺到氣氛有些微妙,但礙於自己的身份,以及對未知的種種猜忌,他雖心存忐忑,但表面上卻仍裝出一副寵辱不驚的淡定模樣。
「見過府主、夫人!見過謝二爺、江三爺、鄧五爺!見過白執扇!」柳尋衣不卑不亢地依次見禮,之後在林方大指引下,站在幾人中間。林方大則神色憂慮地退到一旁落座。
「尋衣,今夜和語兒一起去賞煙花,玩的可還愉悅?」洛天瑾率先開口,他的聲音依舊平淡儒雅,就像和柳尋衣聊家常似的,聽不出半點古怪。
「回府主的話,尚好!」柳尋衣心中快速盤算,嘴上卻是毫不遲疑地迅速作答。
「嗯!」洛天瑾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又道,「我記得你說自己是江陵人士,不知你認為洛陽除夕的煙花盛宴,比之江陵的年節氛圍,又當如何?」
聞言,柳尋衣心中一稟,暗道:「終於快問到正題了。」他淡淡一笑,謙遜道:「江陵的新年也很熱鬧,但論繁華奢侈,卻比不上今日的洛陽。」
「是嗎?」江一葦突然插話道,他那雙如骷髏般深深凹陷的眼睛,死死盯著柳尋衣,似乎要用目光將柳尋衣的心底洞穿。
江一葦陰陽怪氣地說道:「我聽說樊虎門曾在江陵一帶風光無限,那時樊虎門內終日烹羊宰牛,眾弟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可謂朝朝寒食,夜夜元宵。難道這也比不過洛陽的繁華奢侈嗎?」
柳尋衣知道江一葦剛從江陵回來,勢必對當地了解的一清二楚,若是自己想在他面前胡編亂造些模稜兩可的江陵軼事,只怕很快就會露餡。
於是柳尋衣不得不思量再三,緩緩開口道:「樊虎門再如何鼎盛,也不過是偏安一隅,又豈能與偌大的洛陽城相提並論?所謂朝朝寒食,夜夜元宵,不過是些虛誇之詞。江三爺太高看樊虎門了。呵呵……」
「那你說真正的樊虎門,應該什麼樣?」江一葦咄咄逼問道。
「說好聽些算是綠林幫派,若說的不好聽……就是群烏合之眾。」柳尋衣沉吟道。此話並非無的放矢,而是他從江陵官府上呈朝廷的「事志」里看到的。
這種事志,地方官府幾乎月月一奏,大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所以並不會刻意保密。
柳尋衣身為東府天機閣少保,自然有機會翻看這些事志。更何況,他此番混入賢王府,是奉丞相密令,因此對有關「假身份」的消息,自是順理成章地隨意查閱。
「既是烏合之眾,以你的人才武功,又為何甘心留在樊虎門?」江一葦反問道,「你入樊虎門,豈不是龍游淺水,虎落平陽?」
「當時在下年紀尚輕,資歷尚淺,能有機會跟隨趙通習武,已是十分不易,又豈敢挑三揀四?」柳尋衣見機行事,說的儘是些場面道。
「你跟趙通學武有多少年?進入樊虎門又有多少年?」
「習武十二年,進入樊虎門有五年。」柳尋衣早已備好說辭,故而此刻信手拈來,倒也不必擔心有什麼錯漏,「之後樊虎門被官府清剿,我為求自保,只好逃出江陵。」
「既是趙通的徒弟,又在樊虎門呆了五年,那應該和樊虎門上上下下的人都很熟吧?」江一葦冷笑道,「我有一事愈發糊塗,還想請你給我解釋解釋。」
聞言,柳尋衣心中一沉,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有所失言,暗想道:「既然江一葦剛從江陵回來,那他八成已找到一些曾與樊虎門熟絡的人,打聽有關自己的消息。而剛才自己說曾在樊虎門呆了五年之久,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就在柳尋衣暗暗自責時,他轉念又一想:「樊虎門已消失數年,三位當家早已被官府斬首,其餘弟子也紛紛作鳥獸散,大都離開了江陵。再加上年月已久,應該不會這麼巧,被江一葦查出究竟才是。就算真打聽出什麼消息,我也可以憑藉三寸不爛之舌,為自己推脫。反正大家都是無憑無據,豈不是誰說的有模有樣,就聽誰的?其他人信不信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讓洛天瑾相信。」
心念至此,柳尋衣心裡頓生幾分膽氣,直言道:「不知江三爺有何糊塗?還請明示。」
「我前些日子碰巧路過江陵府,順便打聽一下有關你的消息,本想看看你在江陵還有沒有什麼親戚,好讓我拿些薄禮,前去拜訪。」江一葦笑道,「但萬沒料到,我在江陵府幾乎逛一圈,卻沒有一個人聽過你柳尋衣的名諱。不知這是為何?」
柳尋衣自信一笑,道:「一者,在下是孤兒,自幼無父無母,亦無親戚朋友,雖然出身江陵,但卻沒有親朋。二者,樊虎門覆滅多年,人們對其早已淡忘,我想除了樊虎門的三位當家,或許還能被少許人記住外,其餘弟子怕是沒人能再記得。三者,樊虎門當年是因為得罪官府,從而遭到清剿,此事曾鬧的沸沸揚揚,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紛紛撇清自己與樊虎門的關係,甚至連一點瓜葛都不想牽扯,害怕枉受牽連。因此,就算有人還記得我,怕是也不敢承認。萬一不小心被官府當成樊虎門餘孽抓起來,豈不冤枉?試問尋常百姓,誰敢蹚這趟渾水?」
江一葦沒料到柳尋衣竟如此能言善辯,不禁臉色一沉,冷聲道:「就算你有百般說辭,那偌大的江陵府,難道就沒有一人記得住你?還是說……你根本不是出自江陵?」
「江三爺有句話說的真切。」柳尋衣點頭道,「那就是『偌大一個江陵府』。試問江陵府如此之大,而在下當年只是一個無名小輩,又怎會被人刻意記住?更何況,江三爺又如何保證,你此番途徑江陵,就一定能問到所有人?或許真有人記得在下,但江三爺卻沒找到他,也不是不可能。畢竟,江陵府之大,人口之多,就算是朝廷也難以精準統計,更何況江三爺一個人呢?」
「你……」江一葦被柳尋衣的巧舌如簧惹的面色不悅,冷聲道,「你說來說去,不過是憑藉一張巧嘴罷了。」
「在下絕沒有冒犯江三爺的意思。」柳尋衣見狀,趕忙拱手賠罪道,「只是我實在想不通,江三爺為何對在下的身世如此感興趣?甚至還不惜專程跑去江陵一探究竟。」柳尋衣故作無辜,佯裝出對一切毫不知情的可憐模樣,委屈道,「在下更加不明白,我是不是出自江陵樊虎門,對江三爺而言,究竟又有何不同?」
「柳尋衣,你不必逼問江一葦。」凌瀟瀟突然開口道,「不妨實話告訴你,其實是府主命江一葦去查你的底細。」
「哦?」柳尋衣故作驚訝,轉而問向洛天瑾,「不知府主究竟是何用意?」
洛天瑾剛剛一直在默默聆聽著柳尋衣和江一葦的爭辯,此刻見到事已挑明,索性大方承認,直言道:「因為我想知道,你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柳尋衣一愣,心中快速盤算著洛天瑾的言外之意,試探道:「府主此話何意?不知我有何事隱瞞過府主?」
「不是隱瞞。」洛天瑾的語氣突然加重,看向柳尋衣的眼中陡然迸發出一道令人心悸的寒光,「而是欺瞞!」
「這……」
「你自己看!」
不等柳尋衣開口,洛天瑾卻突然將書案上的一卷畫軸,狠狠甩在柳尋衣面前。
正是柳尋衣從西域帶回來的那幅驚風化雨圖。
此事已完全超出柳尋衣的預料,不由地心中大驚,急忙撿起此圖,詫異地問道「府主,這是何意?難道……難道這圖……」
「你可認識此圖?」謝玄沉聲道。
「是我獻給府主的驚風化雨圖。」柳尋衣迅速點頭。
謝玄冷哼一聲,隨即又扔來一幅圖,叱問道:「那你再看看這一幅?」
柳尋衣細細對比,發現這兩幅圖竟然一模一樣。思來想去,他始終不明白洛天瑾的意思,不禁面露焦急之色。
「第二幅才是你從西域拿回來的。」洛天瑾突然拍案而起,怒聲道,「而第一幅,是汪緒統從南方花錢買來的,並明確告訴我,那是一幅假圖。最令我驚訝的是,你千辛萬苦帶回來的真跡,竟和汪緒統花錢買來的假圖,一模一樣!此事,你如何向我解釋?」
洛天瑾此言一出,柳尋衣的臉色瞬間變的難看至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