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龍客棧(一)
少林寺,素有「天下武功出少林」的美譽,與武當同為中原門派之翹楚,合稱武林二宗。
武當山下有一小城,名叫「鳳凰」。而少林山下亦有一小城,名曰「天龍」。
「柳大哥,少室山距官道很遠,為何會有一座小城?」
二月二十八,傍晚。柳尋衣一行抵達天龍城,突然夜風驟起,烏雲遮月,閃電忽至,暗雷滾滾,眼看便要降下一場傾盆暴雨。
由於雨夜上山,多有不便,故而柳尋衣決意在城中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再前往少林。
一路上,潘雲圍著柳尋衣嘰嘰喳喳,天南海北一直問個不停。
潘雲雖武藝平平,但性格卻極像年輕時的潘初八,凡事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尤其對江湖中的奇聞異事,更是大有興趣。
「天龍城本不是城,最初只是少室山下的一個集市,附近十里八村的百姓,每逢初一十五,便帶著自己所種的蔬菜瓜果,來此販賣給寺中僧人,以供他們生活所用。后因少林名震天下,故而慕名前來的人越來越多,無論是江湖中人,還是燒香拜佛的善男信女,終日絡繹不絕,這片集市也漸漸變的晝夜繁華。有人的地方,便有商機,因此歷經數十年後,集市漸漸衍變成集鎮,最後又發展成今日的小城。」
「那又為何叫天龍城?」潘雲好奇地追問道。
「因為此城因少林而生,同時又位於山麓門戶,正是出入少林的必經之地,算是與佛有緣,又有守護山門之意,故而為求吉祥,便取佛教守護神「八部天龍」中「天龍」二字為名,稱為天龍城。」
潘雲滿眼欽佩地望著柳尋衣,連連嘆服道:「柳大哥不愧是柳大哥,果然見多識廣!」
湯聰聞言,戲謔道:「算起來,門主還應該稱呼潘公子一聲『舅兄』。如今潘公子卻一口一個『柳大哥』叫著,怪哉!怪哉!」
天龍城依山而建,城中只有一條主道,既是上山的山道。兩側穿插著深淺不一的衚衕小巷,茶樓酒肆、客棧人家,錯落有致,鱗次櫛比。
說話的功夫,柳尋衣一行來到天龍客棧門前。
「暴雨將至,幾位客官快快裡面請!不知是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
柳尋衣目光謹慎地在客棧大堂掃視一圈,見客棧內熙熙攘攘,頗為熱鬧,又道:「先弄些吃的,讓我們填飽肚子。」
「好嘞!幾位客官裡邊請!」
柳尋衣率領許衡、湯聰、廖川、廖海。潘初八帶著潘雲、潘雨音、潘鳳、賀虎,再加上一個被封住穴道的李老虎。一行足有十一人之多,一路上為掩人耳目,他們喬裝改扮成前來少林燒香拜佛的一家子,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倒是頗有幾分模樣。
「酒菜來了!」夥計一邊上菜,一邊招呼道,「看幾位客官的打扮,可要去寺里燒香?」
「正是!正是!」潘初八淡問道,「不知小二哥有何指教?」
「那還是請回吧!等過些日子再來。」夥計解釋道,「從明日開始,一直到三月初三,少林寺閉門謝客,這是玄明大師的吩咐,說是寺中要舉行法會,需要清凈。」
柳尋衣當然明白夥計所說的「法會」指的是什麼,隨即話鋒一轉,試探道:「這幾日來少林的人多嗎?」
「和往常一樣,不多不少。」夥計隨口回道,顯然沒有聽出柳尋衣話中的深意。
「那除了香客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人?」許衡開門見山地問道,「比如……江湖中人?」
「這小的可說不準,幾位客官慢用,小的先下去了。」夥計在此混跡多年,見慣了與少林派有恩恩怨怨的江湖人,也目睹過無數次打打殺殺,自然明白禍從口出的道理,故而為免惹禍上身,他只是隨口搪塞幾句,便匆匆退下了。
「呸!」
突然,另一桌傳來一聲怪響,緊接著一道亮如洪鐘般的抱怨聲,瞬間響徹在客棧大堂:「小二,你們這是什麼酒?怎麼一點滋味都沒有?說!你是不是偷偷給老子兌水了?」
柳尋衣循聲望去,但見一個又高又胖的男人正端著酒碗,極為不滿地撇嘴嘟囔著。此人麻衣粗褲,破布鞋,圓不隆冬的腦袋頂上梳著一根朝天髻,後面垂著一綹小辮,桌前橫放一把長刀。
此人,正是曾在興元府長興客棧內,險些殺了琴魔舞妖的,麻衣刀客「鬼見愁」秦苦。
「客官,你喝的本就是人家剩下的酒水。我見你可憐,才讓你坐在這兒,沒找你要錢就算不錯了,你竟還挑三揀四?」夥計埋怨道,「若不喜歡,可以不喝!」說罷,夥計便要上前將秦苦的酒端走。
「別別別!」秦苦本來怨氣十足的臉,頓時變的喜笑顏開,嬉皮笑臉地伸手按住酒碗,憨笑道:「我喝!我喝就是了!嘿嘿……小二哥別生氣,剛剛是我不對。你去后廚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剩菜、剩飯之類的,再給我拿點,桌上這些不夠吃的。」
「嘿!」夥計眼睛一瞪,指著秦苦笑罵道,「你還真把我這兒當善堂了?若讓掌柜的知道我偷偷接濟乞丐,非扣我月錢不成?沒有了!沒有了!吃完這點趕緊走吧!」
「人在江湖,難免三更窮、五更富,我的錢這不碰巧花光了嗎?嘿嘿……」秦苦厚著臉皮,耍賴道,「等我哪天有了銀子,定給你送來。再者說,現在外邊狂風暴雨,我出去豈不要變成落湯雞?小二哥,你好人做到底,再去幫我看看,順便拿點沒有兌水的好酒來,這清湯寡水的,喝的實在沒滋味。」
「我說你這人……」
「小二,給這位兄弟上些好酒好菜!」不等夥計斥責,柳尋衣卻突然開口笑道:「他今日的花費都算我的!」柳尋衣生性慷慨,素來喜好「多管閑事」,在天機閣時已是人盡皆知。
「好嘞!」夥計先是一愣,轉而痛快答應一聲,興沖沖地準備酒菜去了。
秦苦好奇地轉過身來,這才令柳尋衣看清他的容貌,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生在一張大餅臉上,甚是奇怪。潘雨音更是一時沒忍住,竟「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咱們認識?」秦苦疑惑地問道。說罷,他的目光在面色陰鬱,一動不動的李老虎身上打量一番,眼中閃過一抹古怪的精光。
「不認識。」
「那你為何請我喝酒?」
「江湖救急罷了!」柳尋衣笑道,「更何況,區區一頓酒菜又算的了什麼?閣下喜歡吃什麼,只管點要,今天在下請客。」
聞言,秦苦眼珠一轉,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大手一揮,朗聲道:「那我可不客氣了!小二哥,再給我上十壇好酒,切五斤牛肉,雞鴨魚肉各來三份。嘿嘿……」
「你吃這麼多,也不怕撐死?」湯聰諷刺道。
「怕什麼?撐死總比餓死好!」秦苦也不惱怒,滿不在乎地笑道,「更何況是你主子主動請我吃喝,現在他都沒說什麼,你這做手下的心疼個屁?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哈哈……」
秦苦此話一出,立即招來眾食客一陣鬨笑。就連與湯聰同桌的許衡、廖川、廖海等人,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你……」
「湯聰!」不等湯聰反駁,柳尋衣卻突然開口道,「五湖四海皆兄弟,你又何必冷嘲熱諷?」說罷,柳尋衣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秦苦,心中暗想:「此人與我素昧平生,卻能一眼看出湯聰是我的手下,想來絕非庸碌之輩。」
一場小插曲轉瞬即逝,待酒足飯飽后,柳尋衣安排眾人回房休息。臨行前,他還專程上前,與秦苦互敬一碗酒,算是彼此打聲招呼。
風平浪靜,半宿無話,直至夜半三更。
「轟隆隆!咔嚓!」
外邊雷霆大作,暴雨傾盆。天龍客棧在呼嘯不止的狂風急雨之下,沉浸在一片睡夢中。
越是下雨天,人越是能睡的香甜。
寄宿在大堂角落的秦苦,睡的四仰八叉,鼾聲震天,與外邊的風雨聲遙相呼應。
守夜的夥計也按耐不住身體的睏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來。
虛掩的客棧大門悄然吹進一陣涼風,乘風而來的,還有一道迅如閃電般的黑影。
客棧夥計還在夢中與周公相會,卻突然感到脖子一涼,他下意識地睜開惺忪睡眼,卻陡然發現在自己身旁,不知何時竟站著一個人。與此同時,一把冰涼刺骨的短劍,也正緊緊地貼在他脖子上。
來人,正是龍羽。
「你……」
「噓!」
不等夥計開口,龍羽卻突然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他臉上綻露出一抹令人心悸的邪笑,俯身湊到夥計面前,似笑非笑地噓聲問道:「這位小哥,請問柳尋衣住在哪間客房?」
「大爺饒命……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夥計拚命壓低嗓音,顫顫巍巍地求饒道,「小的沒得罪過大爺……」
「他!」龍羽左手攤開一張畫像,畫上之人正是柳尋衣,隨後神經兮兮地問道,「小二哥,見過沒有?」
「見……見過……」夥計哆哆嗦嗦地連連點頭,「就在樓梯正對的那間……」說著,夥計還急忙用手指了指二樓的一間客房。
「非常好!」龍羽極為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伸手輕輕撫摸著夥計的後腦勺,似是在哄他睡覺一般,喃喃低語道:「乖!繼續睡吧!」
夥計戰戰兢兢地望著龍羽,此刻他哪有心思再睡?直盼著龍羽快些離開。可還不等他再度求饒,龍羽貼在他後腦上的左手,卻突然一震,伴隨著「咔嚓」一聲輕響,夥計的頭骨已被瞬間震成粉碎,後腦勺詭異地塌陷下去。而龍羽的五根手指,則趁勢「噗」的一聲,筆直插入夥計的頭中,隨後猛地一攥,夥計頓時七竅流白,鮮血四溢,至死都沒能發出一點聲響。
龍羽一招解決了夥計,緩緩轉身朝二樓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吸允著沾滿紅白之物的五根手指,眼中湧現著一抹瘋狂而貪婪的駭人精光。
而對於大堂角落中呼呼大睡的秦苦,龍羽只是輕瞥一眼,但卻並未理睬。
「我從洛陽找到潁川,又從潁川找到這裡,對你朝思暮想,茶飯不進,今天總算讓我在此追到你了。」自言自語間,興緻勃勃的龍羽來到柳尋衣門前,眼中的嗜血之意變的愈發濃郁,滿臉興奮地笑道,「追了這麼遠,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才好。」
說罷,龍羽將短劍悄無聲息地探入門縫,欲要挑開門閂。可不等他有所動作,房間內卻陡然傳出一道戲謔的迴音。
「在下何德何能,竟勞閣下千里來追?不過你既然來了,我又怎好讓閣下失望?」
話音未落,一道利劍已快若閃電般從房內刺出,瞬間穿透房門,直襲龍羽的眉心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