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月下沙彌
夕陽西落,彎月東升。
少室山中涼風習習,盪起一縷縷薄霧,縈繞於青山翠竹之間。夜空中,繁星點點,靜謐深邃,意境悠遠。
觀音廟有一側殿,坐落于山頂高處,只有西北方向的一條小路相通,其他三面皆是萬丈深淵。放眼望去,立壁千仞,不見盡頭,宛若一頭巨獸的血盆大口,倒垂於此殿之下。
一輪明月之下,柳尋衣獨自一人,仰躺於殿頂飛檐之上,一隻腳隨意地搭在檐邊,另一隻則懸空於無盡深淵,姿態慵懶,神色怡然。他胸前橫著一把劍,手中拎著一壺酒,目光痴痴地凝視著夜幕蒼穹,縱觀天地浩瀚,心中似是感慨萬千,又好像波瀾不驚。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柳尋衣一邊飲酒,一邊喃喃自語著,如夢似醒,「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不知不覺間,他竟已是淚眼朦朧,心中無限惆悵,化作一滴相思淚,悄然無聲地劃過臉頰,隨著他的心一起,跌落萬丈懸崖。
「潁川的『秦天九』不是真的『秦天九』,那他又是誰呢?」柳尋衣漸漸恢復神智,百思不解地默默沉吟道,「那人不但假冒秦天九,而且還對我的事知之甚多。他非但知道我的名諱,甚至連我何時進入賢王府都一清二楚,他究竟……是什麼人?他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莫非那人不是沖著潘、秦兩家而來,而是故意針對賢王府?亦或是……針對我?」
「錚!錚錚!」
就在柳尋衣苦思冥想而不得其解時,觀音院中突然傳出一陣悅耳悠長的琴聲。
琴音裊裊,哀怨跌宕,似是暗藏著百般心酸,千般凄涼,萬般苦澀,無盡憂愁。
琴音流暢婉轉,如高山流水,彈指頓挫,似延綿三疊。令芙蓉泣露,杜鵑啼血。
「潘姑娘又在撫琴了……」
柳尋衣對這道琴聲早已耳熟能詳。一路走來,潘雨音時常在夜深人靜時,彈奏一曲,一撫心頭之苦。
山水迢迢、暮暮朝朝、花鳥魚蟲、花前月下,在潘雨音的琴聲中都能漸漸體會。柳尋衣雖不精通音律,但也時常陶醉在她的琴音之中,難以自拔。
今夜亦是如此,琴聲入耳,便令他漸漸忘卻了眼下的諸多困擾,慢慢靜下心來,將壺中最後幾滴美酒,送入口中。繼而緩緩閉上雙眸,以懸崖峭壁為床,以滿天星河為被,以夜風徐徐為伴,索性大夢一場。
觀音院的涼亭中,潘雨音獨自一人,醉心撫琴,並未察覺到從遠處緩緩而來的悟禪。
悟禪奉玄明之命,前來觀音院送兩桶清水,以供借宿在此的客人,需時所用。他剛剛踏入院門,便被突如其來的琴聲深深吸引。
自幼在少林寺長大的悟禪,除了晨鐘暮鼓、念經聲、木魚聲外,幾乎再未聽到過其他音樂。此時,聞聽琴音繞樑,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婉轉延綿,宛若天籟,心智未開的小和尚又豈能不深陷其中?
悟禪拎著兩隻水桶,躡手躡腳地走向涼亭,生怕自己發出半點動靜,打破美妙的琴音。
片刻之後,悟禪偷偷藏身在牆角,小心翼翼地向琴音的源頭望去。但見涼亭之中,一道婀娜倩影正端坐琴邊,兩隻芊芊玉手,行雲流水般輕盈地撥動琴弦,琴聲如具有魔力般跌宕而出。
月光傾瀉,潘雨音端坐亭中,夜風拂來,白衣飄飄,宛若仙子,驚為天人。
精緻的五官,無瑕的肌膚,纖細的身姿,靈巧的玉手。這一切都深深映入涉世未深的悟禪眼中,令他看的有些發痴。一時間情難自已,也不知是被琴聲感動,還是被仙子吸引,竟是聽的魂牽夢縈,看的如痴如醉,漸漸忘卻了光陰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琴聲漸漸平息,悟禪的心也隨之從九霄之外,回到自己的身體。見潘雨音欲要收琴離開,悟禪恍然醒悟,自己實在太過失禮,頓時又羞有愧,臉色一紅,轉身便要逃走,但卻和滿臉笑意的湯聰,正撞了一個滿懷。
不知何時,湯聰、廖川、廖海已站在悟禪身後,只是剛剛悟禪被潘雨音和琴聲所吸引,這才沒有及時察覺。
「啊!」
悟禪嚇的大叫一聲,頓時驚擾了亭中的潘雨音。不等潘雨音上前一探究竟,湯聰戲謔的聲音,已悄然從牆角傳來:「哎呀!你這小和尚真是色膽包天,怎敢躲在這裡鬼鬼祟祟地窺伺我家門主夫人?」
湯聰此言一出,悟禪頓覺羞愧難當,無地自容,恨不能馬上找個地縫鑽進去。潘雨音則是臉頰一紅,嗔怒地瞪了幾人一眼,也不知她是因為湯聰的戲言而生氣,還是因為悟禪的窺伺而羞惱。
「沒……沒有……」悟禪囫圇解釋道,「小僧只是……只是來送水的……」說罷,他將手中的兩個水桶快速塞給廖川、廖海,自己轉身便要逃跑。
「欸!別急著走啊!」湯聰一把攬住悟禪的肩頭,滿臉壞笑地說道,「你們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可敢對著佛祖再說一遍,自己剛才有沒有偷窺我家門主夫人?」
「小僧……小僧……」悟禪本就緊張,此刻又見潘雨音正面色複雜地注視著自己,瞬間羞的面紅耳赤,連連作揖道,「小僧是被女施主的琴聲吸引,所以才……所以才……幾位施主恕罪!女施主恕罪!」
看著戰戰兢兢,語無倫次的悟禪,湯聰幾人不禁相視一笑。
湯聰戲謔道:「小和尚,你莫不是動了凡心吧?嘖嘖嘖,其實這也難怪,畢竟到了血氣方剛的年紀嘛!」說罷,湯聰出手在悟禪結實的胸口,輕輕拍打幾下,壞笑道,「不錯,還挺結實的,嘿嘿……」
「施主休要取笑小僧,小僧絕不敢對女施主有一絲一毫的褻瀆……小僧對佛祖發誓……」
「剛剛你偷看人家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佛祖?」湯聰嗤笑道,「你偷看的若是個未出閣的姑娘,也就算了。可潘姑娘畢竟是柳門主的夫人,這我們就不能不管。你這小和尚色膽包天,竟打起人家小媳婦兒的主意,未免有點……我們身為驚門弟子,見到門主夫人被人輕薄,豈能視而不見?」
「不!不!」悟禪急的眼淚都快出來了,連連朝潘雨音解釋道,「小僧只聽琴聲,絕不敢有非分之想,更不敢有輕薄之意,還望女施主明鑒……」
「算了算了!」廖川嚷嚷道,「我們去把這件事告訴少林方丈,看他怎麼解釋。虧少林寺一向以清規戒律森嚴而自居,如今這個色和尚,竟堂而皇之地偷看姑娘,實在可惡!」
說罷,廖川便要拽著悟禪去找玄明評理。悟禪被嚇的雙腿發軟,滿眼委屈,心中有苦說不出。
「且慢!如今府主、七爺正在寺中,和玄明大師悟禪論道,咱們冒然前去,恐會打擾他們。」湯聰煞有介事地搖頭道,「況且這件事一旦鬧大,懲戒色和尚是小,玷污了佛門清譽,可就不太好了。」
聞聽此言,悟禪連連點頭,滿眼期盼地望著湯聰,懇求道:「此事千萬別告訴方丈,否則小僧萬死難辭其咎。」
「不告訴方丈,倒也不是不行……」湯聰眼珠一轉,不懷好意地盯著唯唯諾諾的悟禪,笑道,「不過小師傅是不是應該給我們點好處?」
「小僧身無分文……」
「欸!好處不一定是錢。」湯聰招呼悟禪附耳上前,低聲說道,「也可以是別的。比如……明天你替我把這包瀉藥,找機會下在秦天九的茶里……」說著,湯聰已自懷中掏出一包藥粉,不由分說地塞進悟禪手中。
「不可!不可!此事萬萬不可!」悟禪大驚,連連搖頭道,「明日秦施主要與潘家比武,你們這樣做,豈不是在徇私舞弊?」
「秦天九武功那麼高,一包瀉藥死不了人。」湯聰慫恿道,「你是少林方丈的愛徒,誰也不會懷疑你。反正明天也是由你端茶倒水,不過是順手的事……」
「那也不可!」悟禪神色一正,義正言辭地說道,「你們還是把小僧綁送到方丈面前吧!小僧寧可被方丈逐出少林,也絕不會做出此等卑鄙行徑。」
「你不怕少林名譽受損?」
「佛門廣大,又豈是幾句流言蜚語可以輕易玷污的?」悟禪態度堅決地回道,「此事恕難從命,小僧絕不會答應你們!至於剛才的事……」一提起偷看之事,悟禪的神色頓時變的萎靡幾分,「小僧確有過錯,師傅說的對『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你……」
「你們快看,後院著火了!」
就在湯聰千方百計地說服悟禪時,亭中的潘雨音,突然伸手遙指觀音後院,高聲呼喊道:「那好像是爺爺住的房間,快救火……」話音未落,她已不顧一切地朝後院跑去。
「夫人危險,快回來!」
此刻,湯聰也不顧上與悟禪說笑,慌忙招呼一聲,迅速飛身追去。廖川、廖海趕忙拎起水桶,大步流星地朝後院衝去。
「怎麼會突然失火呢?」
悟禪先是一愣,待他看到濃煙滾滾,火光閃爍,這才意識到事有不妙,臉色驟然一變,繼而身形一晃,憑空消失在原地,隨著湯聰等人一起救火去了。
似是被吵鬧聲驚擾,在飛檐上酣睡的柳尋衣猛地睜開雙眼。
見到院中火光衝天,人影憧憧,喧鬧四起,柳尋衣登時大驚失色,可還不等他下去救火,卻忽然注意到,在火海中有一道迅捷凌厲的黑影,正來來回回地穿梭於幾間廂房之中,滾滾濃煙籠罩之下,此人若隱若現,十分詭異。
「遇到大火竟然不忙著逃命?反而往火里鑽……」柳尋衣喃喃自語,突然腦中靈光一閃,詫異道,「難道……」
不等柳尋衣猜出究竟,卻突然聽到院中傳來許衡的一聲暴喝。
「哪裡來的蟊賊,竟敢在此縱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