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潯陽江畔
暮春之初,崑崙派掌門殷白眉,親率二長老尹鶴風、三長老冷空陽,以及麾下弟子六百餘眾,自昆崙山浩蕩而出,直奔江州而來。並於三月初一上午,齊聚潯陽江畔,準備大舉過江,殺向絕情谷。
此事,早在一個月前便已傳的滿城風雨,沸沸揚揚。中原武林各派對崑崙派的「壯舉」,無不翹首而盼,拭目以待。
名義上,殷白眉舉著「討伐異族,匡扶正義」的旗號。實際上,殷白眉是因絕情谷的「七星劍陣」,偷師崑崙武學一事而耿耿於懷。
天下皆知,獨門武學乃武林門派屹立於江湖的根基,「偷師」更是大忌中的大忌。一派武學一旦被他人所用,非但有辱門楣、招來非議,更會為日後埋下隱患,甚至被取而代之。
歸根到底,絕情谷「偷師」崑崙派,被殷白眉視為崑崙一派的奇恥大辱,更視作阻礙崑崙派長盛不衰的心腹巨患。
正因如此,殷白眉不惜興師動眾,大起干戈。一者,要與絕情谷做個了斷。二者,欲藉此機會在江湖立威,彰顯崑崙一派龍頭鋸角,虎口拔牙的氣魄與膽識。
暖春之晨,山明水秀,江風徐來,水波不興。
殷白眉佇立江邊,舉目遠眺,神思略有幾分恍惚。此時,江中已備好大船三艘、小船數十隻,數百崑崙弟子在冷空陽的指揮下,陸續登船,井然有序。
灰發蒼蒼的尹鶴風來到殷白眉身旁,小聲問道:「此去絕情谷,怕是難免一場廝殺,掌門真的已下定決心?」
「若非決心已定,老夫又豈會勞師動眾,千里而來?」殷白眉的語氣,如面前的江水一般,清冷而平淡,「若不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崑崙派日後如何在江湖中立足?去年,我派冷空陽前來,向蕭芷柔討要說法,結果卻傷痕纍纍,狼狽而歸。我身為崑崙派掌門,若對此事無動於衷,非但會寒弟子們的心,更會讓外人以為我崑崙弟子皆是欺軟怕硬、貪生怕死之徒。事關聲譽名節、門派根基,老夫絕不能坐視不理。」
「掌門所言極是。」尹鶴風苦澀一笑,繼而話鋒一轉,面露擔憂道,「只不過,江湖傳聞絕情谷與龍象山、蒙古人已成一丘之貉,我們向絕情谷發難,難保不會遭到龍象山和蒙古人的報復。」
「怕什麼?」殷白眉冷哼道,「凡事都講一個『理』字。如今,絕情谷偷師我崑崙武學,理虧在先,我們身正不怕影子斜,何懼之有?」
「我們雖然有理,但只怕這些異教魔頭胡攪蠻纏,蠻不講理。」尹鶴風道,「眼下風聲已出,料想絕情谷一定早有防範。實不相瞞,我並非懼怕絕情谷,而是擔心我們冒然深入虎穴……會吃大虧。畢竟,崑崙弟子多是旱鴨子,一旦深陷滔滔江水之中,只怕自顧不暇,又豈能與人為戰?」
說罷,尹鶴風伸手一指一望無盡的遼闊江面,凝聲道:「掌門,江上看似風平浪靜,可誰又能知道江面之下,究竟暗藏著多少殺機?」
「依你所言,我們應當如何?」
「發出英雄帖,廣邀天下豪傑,一齊圍剿絕情谷!」尹鶴風提議道,「人多方能示眾,集思而後廣益。如此一來,我們的勝算也會大大提高。」
「英雄帖?你以為我們發出英雄帖,各門各派就會紛紛響應嗎?不會的!眼下人人皆知我們興師討伐絕情谷,但又有誰主動站出來助我們一臂之力?沒有!他們現在的心思都在九月初九的武林大會,根本無暇分神,更不想惹禍上身。因此,江湖各派都在裝傻充愣,表面看似對我們的意圖一無所知,實則卻在背地裡密切關注著我們的一舉一動。如此情形之下,我們發出英雄帖,又會有什麼結果?」
「這……」尹鶴風不禁一愣,遲疑道,「難道他們會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那倒不會,畢竟現在大家表面上仍是一團和氣,彼此間多少都要留些情面。」殷白眉笑道,「我們一旦發出英雄帖,他們會象徵性地派些老弱殘兵,裝模作樣地來為我們壯壯聲勢。實際上,對我們非但沒有絲毫幫助,而且還會平添累贅。更重要的是,自此以後,我們崑崙派會欠下諸多人情,只怕幾十年也還不清。」
「掌門所言極是。」尹鶴風承認道,「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江湖各派如今都在等著看熱鬧,又有誰肯真心實意地與我們同仇敵愾。」
「老夫故意緘口不言,其實也想藉此機會,試一試各門各派的反應。」殷白眉沉吟道,「老夫並不在乎其他門派是否挺身而出,唯獨想看看賢王府和金劍塢作何反應?」
「此話怎講?」
「明眼人皆知,最有可能在九月坐上武林盟主寶座的,無外乎洛天瑾和金復羽二人。眼下,他們都在竭盡所能地招兵買馬,積攢實力,可謂神佛鬥法,各顯神通。去年,賢王府的鄧長川來訪,其真正意圖已是十分明朗,無非是想讓老夫舉整個崑崙派之力,助北賢王功成名就。當時我雖一口允諾,但心裡……卻仍有躊躇。畢竟茲事體大,關乎我等的身家性命,又豈能草率而決?」
尹鶴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沉吟道:「所以掌門想借絕情谷一事,試一試洛天瑾和金復羽的態度?」
「不錯。」
「對於賢王府和金劍塢,不知掌門更傾向哪邊?」
「自然是北賢王。老夫與他相識已久,多年來禮尚往來從不間斷,單憑這份情義,就遠非金劍塢能比。」殷白眉輕嘆聲,隨之話鋒一轉,又道:「除此之外,我不肯發出英雄帖,還有一層顧慮,便是『家醜不可外揚』。人嘴兩張皮,說是偷師,可此事一旦宣揚出去,不知又會生出多少流言蜚語?萬一有人將我們和絕情谷說成一丘之貉,同宗一脈……到那時,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掌門深謀遠慮,是我疏忽了。」
「不過你剛剛所言,也並非無的放矢。」殷白眉語氣一緩,淡笑道,「若真與絕情谷撕破臉,就算我們能笑到最後,只怕也會付出極為慘痛的代價。一旦元氣大傷,又該如何應對九月的武林大會?」
尹鶴風眼前一亮,狐疑道:「掌門的意思是……」
「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和蕭芷柔拼個魚死網破,但願她能主動給老夫一個滿意的交代。」
「掌門、二長老,你們看!」
突然,一名弟子匆匆而來,伸手遙指著江面,急聲道:「江上有船正朝我們快速駛來。有師兄認出船頭之人,正是『無情劍客』唐阿富。」
「唐阿富?絕情谷?」尹鶴風錯愕道,「只怕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來的正好。」殷白眉處變不驚,淡笑道,「剛才老夫還在擔憂,我崑崙弟子不識水性,一旦水中遇伏該當如何?卻不料他們竟自投羅網,倒也省去我諸多麻煩。傳命眾弟子,速速下船,江邊列陣。」
「是!」
傳命弟子慌慌張張,險些與迎面而來的冷空陽撞個滿懷。
「空陽,來了多少人?可有絕情谷主蕭芷柔?」尹鶴風問道。
「三條快船,最多不過二三十人。」冷空陽回道,「為首之人,是絕情谷大弟子唐阿富和二弟子常無悔,沒見到蕭芷柔的影子。料想他們已收到風聲,因此趕來潯陽江畔與我們議和。」
「議和?莫非他們怕了?」尹鶴風狐疑道。
「不可掉以輕心。」殷白眉眼珠一轉,計上心頭,快速吩咐道,「先問清他們的來意,若是相談不攏,便將他們全部擒下,作為與蕭芷柔談判的本錢。」
「掌門英明。」
三言兩語之間,唐阿富的船已行至潯陽江畔,停在距岸邊約三十米之地。
「來者何人?」船頭上,常無悔的聲音率先響起,聽其語氣,頗為不善。
「明知故問!」冷空陽沉聲道,「數月之前,老夫與你交過手,莫非這麼快便忘了?」
「哦!原來是崑崙派的三長老。」常無悔冷笑道,「上次你擅闖絕情谷,踐踏無情花,谷主饒你不死,已是格外開恩。如今你不思悔改,竟然還敢來犯?」
「廢話少說!崑崙派掌門人在此,快叫蕭芷柔出來回話!」冷空陽喝道。
「谷主百事纏身,無暇他顧。殷掌門有事但講無妨,唐某自會轉達。」唐阿富冷漠的聲音悄然響起。
他不像常無悔那般對崑崙派充滿敵意,字字句句皆滿含冷嘲熱諷,而是心如止水,目無表情。
「無情劍客,河西一別,近來可好?」殷白眉不喜不怒,淡然一笑,言語中頗有幾分長輩對晚輩的關切之意。
「殷掌門不必寒暄,你我素昧平生,更沒什麼交情,有話還請直言。」唐阿富一雙狹長的眸子,冷冷地掃視著岸邊嚴陣以待的數百名崑崙弟子,話裡有話地說道,「看今日的架勢,殷掌門似乎不是來敘舊的。」
「既然無情劍客快人快語,老夫也不再兜圈子。」殷白眉笑道,「老夫的來意,想必蕭谷主和你心中都一清二楚。今日前來,不為別的,只想向蕭谷主討個明明白白的交代。」
「交代?」唐阿富若有似無地輕哼一聲,反問道,「我絕情谷有什麼事,要向你殷掌門交代?」
「偷師之事!」殷白眉神情一稟,語氣陡然一沉,「唐阿富,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今天的事,絕非三言兩語可以輕易化解。因此你也不必枉費吐沫,咬文嚼字地與我逞口舌之爭。老夫奉勸你一句,儘快將蕭谷主請出來與我當面對質。今日之事,斷不會不了了之。至於龜縮谷中,避而不見……絕非明智之舉!」
「怎麼?你敢威脅我們?」常無悔輕蔑道,「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竟敢在此大放厥詞,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是不是威脅,不是由老夫決定,而是由蕭谷主決定。」殷白眉對常無悔的挖苦視而不見,輕笑道,「老夫縱橫江湖數十載,天南地北也去過不少地方。可無論是什麼地方,還從未有人敢把老夫的話當做耳旁風。至於老夫是不是大放厥詞?又是誰不知道天高地厚?不急,很快便有分曉。」
「你……」
「聽殷掌門話中的意思,今天是非見我家谷主不可?」唐阿富揮手打斷常無悔的駁斥,幽幽地說道,「我們若是執意阻攔,絕情谷今天怕是要血染江水,伏屍橫流。不知,唐某這樣理解殷掌門的意思,對不對?」
「不算是錯。」殷白眉不可置否地點頭道,「畢竟,事關崑崙一派的榮辱存亡,早晚都要做個了斷。躲,是躲不掉的。今天,老夫親率六百名崑崙弟子,雖然想毫髮無傷地全身而退,但同時也做好有來無回,殺身成仁的準備。」
「殷掌門話已至此,看來我們之間已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唐阿富冷冷一笑,而後將手中的無情劍緩緩抽出。
伴隨著「倉啷」一聲輕響,銀光乍現,寒氣逼人,凌厲的劍鋒已直指岸邊的殷白眉。
「既然如此,便是多說無益。唐某斗膽,請殷掌門不吝賜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