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琢玉成器
深夜,賢王府內外一片漆黑,唯有內院的書房中依舊閃爍著一縷昏黃。
「砰、砰砰!」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將書房內的洛天瑾從沉思中驚醒。靜候片刻,面色滄桑的謝玄推門而入,慢步輕聲地走到書案前。
他目光複雜地注視著斜靠在椅子上,滿眼惆悵的洛天瑾,半晌也不開口,似是不想打擾洛天瑾的思緒,又好像在等洛天瑾主動發問。
此刻,洛天瑾的書案上鋪著一張微微泛黃的畫卷,畫上是一位婀娜多姿,杏眼含笑的年輕女子,紫色羅裳,隨風而擺,長發如瀑,一襲及腰。
畫上女子的傾城一笑,栩栩如生,活靈活現,一顆美妙的靈魂躍然紙上。她的目光彷彿能洞穿人心,令人神思恍惚,心神蕩漾,甚至難以自拔。
「查清楚了?」
不知沉默多久,洛天瑾的聲音悄然響起。謝玄精神一振,點頭道:「查清了。當年皇上御筆親批,對簡家滿門抄斬,正是金復羽事先買通朝廷命官,救了簡仲一命。」
「他為何要救簡仲?」洛天瑾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畫卷,漫不經心地問道,「簡仲是朝廷武官,而金復羽是江湖梟雄,二人怎會勾結在一起?」
「這……」謝玄稍稍一愣,苦笑道,「我只查到當年是金復羽救了簡仲,至於他二人是如何相識……卻是毫無線索。依照常理,當年的簡仲不過是一個帶兵打仗的年輕將軍,常年駐軍在外,不可能與金復羽結識。」
對此,洛天瑾也不追究,轉而問道:「金復羽救出簡仲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
「據查,當年金復羽本想將簡仲收入麾下,並將其奉為金劍塢的第五大高手,但簡仲並沒有答應。」謝玄如實回稟道,「再之後,簡仲便隱姓埋名,淪落江湖,天南海北去過很多地方,但一直是無根之萍,四處遊盪。直到四年前,朝廷為簡家平反昭雪,他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時,他在江湖上已經頗有名聲,賀號『九命無歸』。」
「我曾聽過『九命無歸』的名號。」洛天瑾點頭道,「奇怪的是,朝廷為他平反后不久,『九命無歸』便漸漸消失在江湖之中。有人說他已經回到朝廷繼續為官,也有人說此人已死,屍骨無存。至於他的真正下落,卻始終無人知曉。你可曾查到最近三四年,簡仲去哪兒了?和什麼人在一起?又做了些什麼?」
謝玄眼神一動,揣度道:「府主的意思是……簡仲銷聲匿跡與金復羽有關?」
「如果無關,金復羽為何能遣他前往西域?」洛天瑾不可置否地回答道,「我有一個極為大膽的揣測,或許簡仲死裡逃生之後,便一直在為金復羽做事。前幾年的四處遊盪,或許是在為金復羽暗中辦什麼差事?而後突然銷聲匿跡,也可能是金復羽有意安排。」
「這……」謝玄被洛天瑾的大膽猜測深深震驚,但苦於毫無線索,因此既不敢盲目附和,亦不敢冒然否決。
「柳尋衣在吐蕃殺了簡仲,而且還砍下他的人頭。」洛天瑾輕笑道,「或許這正是金復羽點名找他的原因。」
謝玄詫異道:「府主的意思是……金復羽想對付柳尋衣,替簡仲報仇?」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能讓金復羽如此大費周章地針對柳尋衣。」
「府主有何打算?」謝玄遲疑道,「柳尋衣在西域的差事辦的不錯,成功說服任無涯那隻老狐狸與我們結盟,府主定下的三件差事也只有柳尋衣大功告成……」
「謝兄,你到底想說什麼?」洛天瑾眉頭一挑,似笑非笑地說道,「你我是生死與共的兄弟,大可直言不諱。」
「是。」謝玄沉吟片刻,苦笑道,「我的意思是,柳尋衣畢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他剛剛才為賢王府立下大功,若府主用他去換回長川和凌青,會不會太……」言至於此,謝玄的聲音戛然而止。
洛天瑾微微一笑,接話道:「會不會太不近人情?」
「府主明鑒。」謝玄嘆息道,「大宋為何衰敗至此?只因自太祖開始,便有『杯酒釋兵權』的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之舉。正所謂『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如果我們置有功之臣的生死於不顧,非但會寒了眾弟子的心,甚至會招來天下英雄的唾棄。」
聞言,洛天瑾不禁一愣,反問道:「謝兄,我何時說過要對柳尋衣棄之不顧?」
謝玄錯愕道:「如果府主不交出柳尋衣,那長川和凌青他們……」言至於此,謝玄的眼神陡然一變,忙道,「雖然柳尋衣的功勞不少,但長川和凌青畢竟是府中元老,他們為賢王府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絕不能棄之不顧。兩權相害取其輕,如無萬全之策,也只能犧牲柳尋衣,換回長川和凌青……」
「謝兄,你何時變的如此逆來順受?」洛天瑾戲謔道,「金復羽只給你兩個選擇,你便心甘情願地二擇其一?曾經的你性如烈火,不向任何人妥協,如今這是怎麼了?」
謝玄一怔,若有所思道:「府主的意思是……」
「我不是金復羽的傀儡,也不喜歡被人牽著鼻子走。」洛天瑾冷笑道,「金復羽想拿我當棋子,除掉柳尋衣,拉攏殷白眉,同時讓我背負過河拆橋的罵名,一舉三得,但我偏偏不讓他如願。」
「府主有何打算?」
「我決定親自前往江州,會一會金復羽。」
「不可!」洛天瑾話音未落,謝玄已態度堅決地搖頭道,「江州危機四伏,府主身為北賢王,絕不能以身犯險,萬一你有任何閃失,賢王府必將陷入危局。」說罷,謝玄眼神一動,義正言辭道,「不如由我替府主走一趟江州……」
「怕什麼?」洛天瑾不以為意地擺手笑道,「真是江湖越老,膽子越小。以前我是無名小卒時,走南闖北從未瞻前顧後。如今成了北賢王,反而變的畏首畏尾,甚至連賢王府的大門都不敢輕易邁出。如果做北賢王一點自由都沒有,甚至變成老鼠膽,那我甘願做回無名小卒,起碼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哈哈……」
「府主……」
「我意已決,不必多言。」洛天瑾笑容收斂,正色道,「尋衣他們現在到哪兒了?」
「他們半個月前已進入玉門關,算日子這幾天就該到了。」
「稍後我修書一封,你派人快馬送去。」
謝玄眉心一簇,狐疑道:「府主打算令他轉道南下?」
「不!」洛天瑾別有深意地笑道,「這次我讓他自己選擇。」
「自己選?」謝玄一臉茫然,「什麼意思?」
「此去江州,我不打算興師動眾,更不會大張旗鼓。」洛天瑾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你我之外,暫時不要告訴第三個人。」
「府主想秘密潛入江州?」謝玄思量道,「如此也好,沒人知道府主的行蹤,反而安全許多。我願隨府主同行……」
「不!你留下主持大局,對外宣稱我閉關練功三個月,誰也不見。」洛天瑾沉吟道,「如果你我都不在府中,定會引起外人的懷疑。更何況,交給西域高手的差事,需要你親自安排。」
「柳尋衣那兒……」
「也不告訴。」洛天瑾直言道,「此去江州,我要暗中觀察此子的一舉一動。」
謝玄的眼中精光四射,似笑非笑地說道:「眼見為實,耳聽為虛。當年府主提拔慕容白、鄧泉為府中七雄,提拔狄陌、蘇堂為黑白執扇時,也曾悄無聲息地跟在他們後面,親眼見識過他們的本事。看來,這次該輪到柳尋衣了。」
洛天瑾笑道:「玉不琢,不成器。若要培養這些後生早成大器,則必須讓他們學會知難而進,逆流而上。我用人,首先看膽識,而後才是本事。眼下,金復羽在江州擺下鴻門宴,儼然來者不善,我倒要看看柳尋衣究竟有沒有單刀赴宴的膽量,以及力挽狂瀾的氣魄。」
「金復羽聰慧過人,心狠手辣,遠非尋常鼠輩可比。府主不怕柳尋衣真栽在他手裡?」
「真金不怕火煉,柳尋衣是龍是蟲一試便知。」
「府主英明。」謝玄心悅誠服,轉而語氣一緩,低聲道,「還有一事,不知我該不該……」
「啰嗦!這裡沒有外人,有話但說無妨!」
「是。」謝玄自嘲一笑,隨之吞吞吐吐地開口道,「今天上午,黃玉郎當眾頂撞府主,其實他並非心存不敬,只是一時衝動,口不擇言,還望府主寬赦他的冒犯之罪。」
「玉郎的脾氣我很清楚,生性多疑,心直口快,天生不知『委婉』為何物?呵呵……」洛天瑾淡笑道,「他對我忠心耿耿,莫說是頂撞我幾句,便是痛罵我一番,我也不會怪他。其實,他今天不止說出自己的不滿,也同樣道出其他人的困惑。崑崙派和絕情谷這件事,我做的確實有悖常理,他們不理解也是意料中的事。」
言至於此,洛天瑾的神色不禁變的暗淡幾分,他伸手輕輕撫摸著畫上的女子,眼中不禁泛起一絲迷離傷懷之意。
見狀,謝玄不由地輕嘆一聲,苦澀道:「二十多年了,府主怕夫人知道后傷心,便一直將這段感情深深埋在心底。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才會拿出她的畫像,睹物思人……」
「我本以為柔兒已死,卻萬沒料到她竟還好端端地活在人世。」洛天瑾話音未落,兩行清淚已是抑制不住地自眼角滑下。
一提起「柔兒」二字,便令威震武林的北賢王潸然落淚,這又是一份怎樣的感情?
「有沒有可能……府主太想念她,以至思念成疾,才會把絕情谷主誤認作她?」謝玄眼神複雜地望著畫上的女子,面色同樣感傷。
「不會!」洛天瑾堅定道,「那首『春江花月夜』,是我與柔兒共同所創,世間除我們之外,再無第三人知曉。」
「可府主的故人姓騰,而絕情谷主姓蕭……」
「騰也好,蕭也好,柔兒終究是柔兒。縱使天老地荒,海枯石爛,她也絕不會變!」
「只憑一支琴曲,會不會……」
謝玄話音未落,洛天瑾已猛然抬頭。一雙黑眸之中,兩縷燭火詭異地搖曳著身姿,恰如他此時的心境一般,雖無聲,卻不靜。
「正因如此,我才要親自去一趟江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