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洛水夜談
城外十里,洛水河畔。
正值春暖花開之時,萬物復甦之季。河邊繁花似錦,芳草如茵。當頭一輪皎潔明月,繁星如斗,熠熠生輝。清風徐來,垂柳輕拂,碧波蕩漾。尤其是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天地為之一清,空氣為之一新。
柳尋衣與秦衛臨水而立,臉上皆洋溢著一抹摯友重逢的激動之色。
「秦兄,我……」
「柳兄,我……」
二人幾乎同時開口,似乎都有迫不及待地問題想問對方。但話一出口,卻又戛然而止。對此,二人不禁相視一眼,隨之淡然一笑。
柳尋衣主動退讓道:「秦兄,你先說。」
「我想問上次在如意客棧,那個叫湯聰的……可否察覺出你我的端倪?」秦衛沉吟道,「還有那個叫洵溱的女人,我離開時曾與她迎面相遇,她可否識破我的身份?」
聞言,柳尋衣神色一暗,苦笑道:「當日,湯聰的確發現一絲蹊蹺,但他並沒有告發我。至於洵溱……也沒有識破你的身份。」
「湯聰此人,斷不能久留,以免後患無窮……」
「秦兄!」柳尋衣打斷道,「此事不必再提,因為……湯聰已死。」
秦衛稍稍一愣,而後暗鬆一口氣,欣喜道:「如此甚好!」
對於秦衛如釋重負,甚至有些幸災樂禍的反應,柳尋衣既不認同,也不責怪。畢竟,他與湯聰立場不同。
秦衛對柳尋衣的心思一無所知,反問道:「柳兄,你剛剛想問我什麼?」
聞言,柳尋衣眼神一正,吞吞吐吐地試探道:「我想問,你從如意客棧離開后,可否將洛天瑾與蒙古人私通的消息……告知侯爺?」
當日,湯聰將洛天瑾有意接受蒙古人招安的消息脫口而出,恰好被秦衛聽到,此事令柳尋衣一直心神不安。
「柳兄,對不起!」秦衛面露愧疚,苦澀道,「在侯爺面前我不能隱瞞,更不能撒謊,只能如實上稟。」
「這……」柳尋衣怛然失色,但秦衛所言亦不無道理。一時間,心中五味陳雜,千滋百味。
「不過,我已將你的想法如實轉告侯爺。」秦衛補充道,「這件事,侯爺相信你的判斷。因此你不必擔心……」
「秦兄,你做的對!」柳尋衣神情一正,點頭道,「你我的性命皆是侯爺所賜,又豈能在他面前撒謊?」
「在天機閣內,侯爺最器重的人是你,最信任的人也是你。」秦衛道,「他相信你的直覺,更相信你的忠心。自我回稟之後,侯爺再未提及此事,丞相也隻字未提。故而我料定,侯爺已替你將此事壓下,否則朝中絕不會悄無聲息。」
「侯爺大恩,我無以為報,唯有恪守盡忠,爭取早日完成差事。」說罷,柳尋衣收斂心情,隨之話鋒一轉,又道:「秦兄此番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侯爺命我傳話,去年八月初二河西之事,你處置的很好。」秦衛正色道,「丞相的意圖已十分明朗,他要你竭盡所能地推舉洛天瑾坐上武林盟主的寶座。只有『北賢王』變成『武林盟主』,丞相後面的計劃才能順利進行。」
回憶在河西發生的一幕幕怪事,柳尋衣不禁眉頭一皺,大膽揣測道:「秦兄,你可知去年八月初二……除我之外,朝廷是否還派了另一個人?」
「你指的是誰?」
「大宋第一富賈,沈東善!」柳尋衣開門見山,直言不諱,「回想當日情形,若無沈東善臨危救場,僅憑我一人之力,只怕難有作為。更重要的是,重開武林大會、推舉武林盟主,明顯是沈東善旁敲側擊,循循善誘。而且,當日他手中還有侍郎大人的印綬。此番種種,讓我不得不懷疑他是丞相有意安排的內線,與我一明一暗,相互配合。否則,他一個精於算計的商人,豈會冒著生死之虞出入江湖險地?又豈會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賭注,進而與蒙古人為敵?」
「這……」對於柳尋衣的揣測,秦衛不禁面露遲疑,聳肩道,「這我就不清楚了!丞相做事,又豈會通知我?可無論如何,沈東善是在幫你成事。有心也好,無意也罷,對你而言都不算壞事。」
「話雖如此,但我怕自己會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誤傷同僚。」柳尋衣尷尬道,「秦兄,勞煩你回去轉告侯爺,如果丞相再暗中增派幫手,煩請提前告訴我一聲,以免發生不必要的誤會。」
「好。」秦衛欣然允諾,又道,「柳兄,侯爺將丞相的真正意圖告訴你,相信你已經知道後面該怎麼做。侯爺囑咐你『若想水到渠成,勢必更進一步』!」
「更進一步?」
「是!」秦衛神秘兮兮地點頭道,「距洛天瑾更『近』一步。」
「這……」
「不必驚訝!」見柳尋衣面露駭然,秦衛不禁淡然一笑,諱莫如深地說道,「雖然侯爺和你一直含糊其辭,但我通過與你幾次三番的暗中相見,早已將你的差事猜的八九不離十。柳兄,你潛入賢王府的真正目的,是為接近洛天瑾,對否?丞相有意推舉洛天瑾坐上武林盟主的寶座,其真正意圖是想為日後的招安做準備,對否?你是朝廷安插在洛天瑾身邊的一把利劍,他若乖乖聽話,忠於朝廷,你便替他披荊斬棘,無往不前。但他若執迷不悟,心存異念,你可隨時調轉劍鋒,瞬間取他性命,又對否?」
秦衛一席話,令柳尋衣大驚失色。一時間竟是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應答。今夜,秦衛一連問出三個「對否」,足以彰顯他之聰慧,絕不在柳尋衣之下。
然而,規矩就是規矩。即便秦衛全部猜中,柳尋衣也不能承認。
見柳尋衣神情複雜,眼神飄忽不定,秦衛心中頓時瞭然一切,訕訕笑道:「柳兄,我知道你負命在身,因此不必回答我。」
「秦兄,個中緣由……待我回天機閣后,再與你慢慢解釋。」
「好!我等你!」
柳尋衣眼神一動,迅速從忐忑中平靜下來,凝聲道:「回去轉告侯爺,我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請他放心。」
「柳兄,你現在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英雄豪傑。」秦衛戲謔道,「縱使我遠在臨安,也能聽到一絲有關你的風聲。」
「你能聽到,相信其他人應該也能聽到。」柳尋衣自嘲道,「侯爺曾說過,知道我的人越多……就越兇險。」
「因此你一定要儘快完成差事,回到天機閣。」秦衛不可置否地回道,「還記得上次我和你說過的話嗎?」
「當然記得。」柳尋衣苦笑道,「你說過,只要我順利解決河西之事,便離回臨安的日子不遠了。當時,我本以為已經看到希望,卻不料……唉!」
「九月初九!」秦衛鄭重其事地說道,「待洛天瑾坐上武林盟主的寶座,你很快就能官復原職。」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先是八月初二,后是九月初九……」柳尋衣不以為意地笑道,「有時,連我自己也分不清楚,我究竟是天機閣的少保?還是賢王府的門主?行走江湖的日子越長,我越混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我?」
「人非鐵石,孰能無情?」秦衛嘆息道,「柳兄的苦悶,我雖不能感同身受,卻也能體諒一二。」
「罷了!」柳尋衣晃了晃腦袋,似乎要將腦中的煩憂統統甩掉,轉而心神一震,又問道,「除此之外,還有何事?」
秦衛沉吟片刻,低聲道:「還有一事,雖未證實,但……也並非空穴來風。」
「何事?」
「西府!」秦衛凝聲道,「西府好像也要插手九月初九的武林大會。」
「什麼?」柳尋衣的臉色登時一變,忙道,「他們有何動作?」
「不知道。」秦衛搖頭道,「樞密院將此事捂的極嚴,若非丞相神通廣大,我們或許連這點消息都得不到。」
「丁輕鴻!」柳尋衣靈光一閃,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丁輕鴻曾與西府暗中勾結,在他背後,是武林四大異教之一的桃花劍島。」
言至於此,柳尋衣的眼神陡然變的緊張起來,忐忑道:「我曾有此擔心,桃花劍島會不會借西府之力捲土重來。今日看來,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唯一不同的是,並非桃花劍島借西府之力殺回中原,而是西府欲借桃花劍島之力……插足武林!」
「有道理!」秦衛若有所思,緩緩點頭道,「西府不可能親自插手江湖紛爭,他們必將藉助一方強勢。而桃花劍島……的確最有可能。不行!我要將此事儘快回稟侯爺,讓丞相和東府早作防備,以免措手不及。」
說罷,秦衛迅速攥住柳尋衣的胳膊,叮嚀道:「柳兄,桃花劍島若有西府在背後撐腰,必定來勢兇猛。據傳,桃花劍島與賢王府的仇怨最深,他們的上任島主曾在十幾年前被北賢王所傷,故而敗走海外,並立下永不踏入中土的契約。此事一直被桃花劍島視作奇恥大辱,如果他們真要捲土重來,一定會找賢王府的麻煩。你身在江湖,孤立無援,眼下又在洛天瑾身邊……定要千萬小心,免受波及。」
「放心!」柳尋衣反手攥住秦衛的胳膊,保證道,「我一定會活著回去!」
「好兄弟!」秦衛咧嘴一笑,隨之拱手告辭,「此地不宜久留,就此拜別。改日回到臨安,你我一醉方休!」
「等一下!」
不等秦衛轉身離去,柳尋衣突然開口道:「秦兄,還有一事……我想問你。」
「何事?」
「郡主她……」一提起趙馨,柳尋衣忽覺心中一痛,表情隨之變的有些複雜,「她還好嗎?我的手帕她看到了嗎?她的病情如何?可有緩解?」
聞言,秦衛不禁臉色一變,但在轉瞬之間卻又恢復鎮定模樣,漫不經心地點頭道:「郡主她……一切安好,柳兄不必挂念。」
「那她的病……」
「已經痊癒。」柳尋衣話未說完,秦衛已迫不及待地回答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還是速速趕回賢王府為妙,以免惹人懷疑。」
「秦兄,郡主她……」
「柳兄,大丈夫當以功名事業為重!兒女私情,難免英雄氣短,切不可因此誤事。」秦衛打斷道,「我再說一次,郡主一切安好,你無需牽挂。你若想她,便儘快辦成差事,爭取早日回臨安見她。我先走了,告辭!」
「可是……」
柳尋衣話未出口,秦衛已驀然轉身,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洛水河畔,只留下一臉茫然,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柳尋衣。
雖然秦衛口口聲聲說趙馨一切安好,可不知為何?柳尋衣的心裡卻總有一絲難以名狀的擔憂,以及一縷若有似無,卻又揮之不去的哀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