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二章 :同根相煎(一)
深夜,城東宅院漆黑一片,靜謐無聲。
忽然,一道黑影翻過院牆,腳尖自地面輕輕一點,再度衝天而起。動作十分輕緩,絲毫未引起守夜弟子的察覺。
一起一伏之間,黑影以迅雷之勢穿屋過院,直奔主人的卧房。
今夜,睡在主人房中的正是秦氏家主,秦明。
黑影飛身落地,未發出一絲聲響。月光下,露出秦苦那張憨直而凝重的臉龐。
站在院子中央,秦苦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右手將長空刀的刀柄再度攥緊幾分。
此刻,刀已出鞘,唯有見血而歸。
小眼聚神,眨眼已將四周的環境盡數印入腦海。最終,兩道陰狠的目光筆直地射向十步之外,緊緊關閉的房門。
殺父仇人近在咫尺,滔天殺意自心底悄然攀升,貫穿五臟六腑,融入奇經八脈,最後衝破身體的束縛,逸散於天地之間。
一步、兩步、三步……
秦苦單手持刀,一步步地向房門逼近,心跳隨著沉重的腳步,變的愈發急促。
「你終於來了。」
突然,一道滿含戲謔的冷笑自房中響起,登時將秦苦嚇的臉色一變,雙腳下意識地連退數步。
然而,未等他抽身逃離,昏暗的院中陡然冒出數十道火把,將黑漆漆的小院照的亮如白晝。
與此同時,幾十名持刀帶劍的秦氏弟子從四面八方迅速湧入,眨眼將秦苦團團圍住。
「吱!」
一聲輕響,門分左右。神清氣爽的秦明,在秦大、秦二、秦三的陪伴下,緩緩走出房間。
「你和你爹一樣,自詡重情重義,實則愚不可及。」秦明上下打量著面沉似水的秦苦,似笑非笑地說道,「當初,你爹因顧念與我的兄弟之情,最終丟了性命。今日,你因顧念與柳尋衣的情義,甘心自投羅網。」
「廢話!」見秦明裝腔作勢,秦苦不禁怒由心起,惡向膽生,鄙夷道,「像你這種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豈會懂得情為何物?」
「自古『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哪有什麼對錯?又談何卑鄙?」秦明不怒反笑,「你爹自幼被長輩器重,何嘗體會過被人冷落的滋味?他根本不知道,當一個人拼盡全力地證明自己,結果卻被人視若無物的那種痛苦。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當然重情重義,可如果他像我一樣,凡事只能排第二……恐怕他的所作所為,比我還要卑鄙。」
「你以為世上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在乎名利?」秦苦冷笑道,「你錯了……」
「看看你自己吧!」秦明毫不留情地打斷道,「如果你爹失去秦家長子的身份,便與今日的你一樣。你就是你爹在逆境中的真實寫照,自私、貪婪、虛偽、狡詐……」
「你放屁!」
「大膽!」見秦苦出言不遜,秦大虎目一瞪,怒斥道,「府主好歹是你的長輩,豈容你沒大沒小?」
「不錯!」秦三勸道,「我們本是同宗同源,一脈相承,你身上流著和我們相同的血。如果你肯迷途知返,誠心認錯,我相信府主一定大人不記小人過,將你重新收入秦家。」
「此話不假。」秦明點頭道,「你我畢竟叔侄一場,只要你肯放棄仇恨,做叔叔的非但不會怪罪你,反而會對你視若己出,悉心栽培。你也知道,叔叔膝下無子,日後秦家的家業都是你的。」
「秦苦,這裡都是你的親族,或叔伯、或兄弟、或子侄。誰也不願與你刀劍相向,你又何必對我們虎視眈眈?」秦三道,「如今,江湖中變數頗多,秦家風雨飄搖,如履薄冰。眼下正值用人之際,如果你肯回來,我們一家人肝膽相照,共同進退,難道不好嗎?」
聞言,秦苦的眼中不禁閃過一抹躊躇之意,似乎被秦三的苦口婆心所動搖。
「你們說的……好像也有些道理。」
見秦苦鬆口,秦明不禁眉頭一皺,難以置通道:「你的意思是……願與秦家化干戈為玉帛?」
「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秦苦撇了撇嘴,「你們千方百計地勸我回去,可有什麼條件?」
「只要你肯回來,我們便是一家人。」秦明沉吟道,「既是一家人,任何事都好商量……」
「欸!」秦苦一副油鹽不進的倔強模樣,連連擺手道,「親兄弟明算賬,尤其是和你這種精於算計的人打交道,更要小心謹慎,我可不想步我爹的後塵。」
舊事重提,令秦明的臉色變的有些不太自然。
「罷了!」秦明妥協道,「既然你執意如此,我索性開門見山。我可以讓你重回秦家,並將過往種種恩怨一筆勾銷,前提是……你要交出『玄水下卷』。」
「什麼?」
「不必裝模作樣!我知道『玄水下卷』在你身上。若無它的加持,當日在華山你根本不可能打敗九叔,更不可能將其虐殺。」
聞言,秦苦不禁咧嘴一笑,似蔑視、似得意、似嘲諷,耐人尋味,令秦明極為反感。
「事已至此,我也不必隱瞞。」秦苦直言不諱,「『玄水下卷』的確在我手裡。只不過……我千辛萬苦得到的東西,為何要拱手送給你們?」
見秦苦親口承認,秦明的眼睛陡然一亮,眼底深處閃過一抹竊喜。再看秦氏三傑和其他秦家弟子,同樣面露激動,欣喜若狂。
殊不知,得到「玄水下卷」,便如同替秦家弟子打破「天命」限制,非但功力大漲,而且能益壽延年,長命百歲。再也不必因為「短命詛咒」而終日憂心忡忡,惶惶不安。
秦明按下心中急迫,故作鎮定道:「『玄水下卷』乃《歸海刀法》的另一半,唯有與『赤火上卷』相融合,方能陰陽調和,擺脫反噬之苦。因此,它不僅僅是一本武功秘籍,更關係到秦家弟子的壽命延續。何其重要,你心知肚明。」
「不錯!」秦大威嚇道,「交出『玄水下卷』,是為秦家所有人的性命著想。茲事體大,豈容你秘技自珍?」
「讓你交出『玄水下卷』,並不是讓你放棄修鍊《歸海刀法》。」見秦苦猶豫不定,秦三趕忙解釋,「我們只想從中得到陰陽調和的方法,並非覬覦它的武功。畢竟,修鍊《歸海刀法》需要極高的天賦與資質,盲目去練非但不能增長功力,反而會走火入魔,一命嗚呼。因此,你不必擔心我們奪走你練功的機會。恰恰相反,我們也希望秦家能有人練成《歸海刀法》。如此一來,我們在江湖中的地位將更加穩固。」
「如果你仍不放心,大可將『玄水下卷』抄錄一份。」秦二提議道。
「這……」
「我知道你的心思。」秦明不給秦苦反駁的機會,慫恿道,「雖然我與你爹有恩怨,但如果他活在世上,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兒子,眼睜睜地看著秦家深受『天命』之苦而作壁上觀,不聞不問。再退一步,你身為秦家子孫,想必也不希望見到秦家日漸式微。」
「你們的意思我明白,只不過……」秦苦撓了撓頭,無奈道,「『玄水下卷』已經被我毀了。」
「什麼?」
此言一出,登時引起一陣軒然大波。
「毀了?」秦大錯愕道,「怎麼毀的?」
「一把火燒的乾乾淨淨。」
「你……」秦二氣的臉色發青,怒斥道,「你這逆子,為何燒毀『玄水下卷』?」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秦苦撇嘴道,「留在身邊,遲早是禍害。於是,我一不做二不休,將其一把火燒盡,一了百了。」
「你……」
「不過不必擔心。」見秦家眾人一個個咬牙切齒,憤恨不平,秦苦趕忙補充道,「雖然真跡已經燒成灰燼,但『玄水下卷』的內容我早已背的滾瓜爛熟。因此,只要我安然無恙地活著,『玄水下卷』永遠不會失傳。」
秦明的眼睛忽明忽暗,一眨不眨地盯著秦苦,似是在辨別他這番話的真假。
「怎麼?不相信?」秦苦主動張開雙臂,戲謔道,「不信自己搜。」
「你可以藏在別處……」
「這麼重要的東西,我會藏在哪兒?」
「你……」
「府主稍安勿躁。」秦大先將秦明安撫一番,轉而滿心緊張地向秦苦問道,「你可否將『玄水下卷』默寫出來?」
「當然可以。」秦苦信誓旦旦,胸有成竹,「只要給我一支筆、一冊紙,一夜之間便可將其恢復原貌,並且一字不差。」
「好好好!」秦三連連點頭,「你今夜便寫。來人,筆墨伺候……」
「等等!」秦苦大手一揮,冷笑道,「我什麼時候答應你們的條件了?」
「什麼意思?」秦二眼神一狠,勃然大怒,「如果不答應,那你剛剛說那麼多……莫非在戲耍我們不成?」
「倒也不是。」秦苦故作為難道,「你們的條件是讓我交出『玄水下卷』,而且搬出一堆能壓死人的理由。我若執意不肯,只怕不僅小命不保,甚至還要背上背祖棄宗、自滅親族的罵名。」
「知道便好。」
「你們的條件我可以答應,但前提是……你們也要答應我的條件。」秦苦眼珠一轉,同時面露詭譎,「禮尚往來,方能和氣生財。嘿嘿……」
「你的條件?」秦三好奇道,「你有什麼條件?」
「很簡單……」
言至於此,秦苦的眼神陡然一變,縈繞在臉上的憨厚之意瞬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陰寒刺骨的仇恨與殺意。
與此同時,他將長空刀朝秦明一指,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的條件是,用秦明的狗頭,祭奠我爹娘的在天之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