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八章 :浮生半日
秦苦與段天鴻離開的第三天,十一月初八,恰逢冬至。
清晨,天降瑞雪,鵝毛紛飛,為安靜祥和的洛陽城披上一層銀裝。
賢王府內,大部分弟子剛剛起床,一個個打著哈欠,伸著懶腰走出房門,見屋外一片白茫,不禁神清氣爽,心情舒暢。
突然,一道紅色倩影自內院跑出,如一隻活潑歡愉的靈狐,穿梭於藍天白雪、青磚碧瓦之間。所過之處,無不吸引來一片艷羨的目光。
明眸皓齒,肌膚勝雪,一襲紅裙,玲瓏婀娜。
今日的洛凝語儼然心情大好,連蹦帶跳地穿屋過院,主動與眾弟子寒暄招呼,不時傳出陣陣銀鈴般的笑聲。
東院內,許衡正率人打掃積雪,一見洛凝語,趕忙上前迎道:「洛門主,今日為何來的這麼早?」
「尋衣呢?」洛凝語墊著腳尖,滿眼好奇地左右環顧著,似是在人群中尋找柳尋衣的身影。平日這般時辰,他都會在院中練功。
「今日冬至,蘇執扇和林門主送來幾壇美酒。此刻,黑執扇和凌青正在東堂與他們閑談。」
「知道了。」
答應一聲,洛凝語不再理會欲言又止的許衡,興緻勃勃地朝東堂跑去。
東堂內,柳尋衣與蘇堂、林方大有說有笑,相談正歡。
凌青拆開一壇美酒,斟滿一碗遞到柳尋衣面前。
輕輕一嘬,柳尋衣登時滿眼驚喜,讚歎道:「好清冽的酒,不知是從哪裡買的?」
「柳執扇有所不知,此酒你無論花多少錢,都休想從外邊買到。」蘇堂故作神秘地笑道,「酒贈有緣人,我看柳執扇也是愛酒之人,因此才忍痛割愛,贈你幾壇嘗嘗。」
「其實,酒是我們上三門自己釀的。」林方大解釋道,「每年冬至都會新釀一批,同時也會拿出一批解饞。尋衣,你現在喝的這幾壇酒,至少也是十年前的藏酒。」
「嘶!」柳尋衣大感意外,連忙向蘇堂、林方大拱手道:「如此厚禮,在下唯恐承受不起。」
「獨樂不如眾樂,好酒當然要一起喝,我們剛剛歷經一場風波,好在有驚無險,自然值得慶賀。」蘇堂戲謔道,「不過僅此幾壇,無論你夠喝與否,都休想再找我們討要。」
「當然,下三門弟子可以花錢來買。」林方大笑道,「一兩銀子換一兩酒。」
「一兩酒?」凌青撇嘴道,「怕是潤嗓子都不夠。」
「哈哈……」
言罷,四人相視一笑,東堂內的氣氛宛若外邊的鵝毛大雪一般,變的愈發輕鬆愜意。
「尋衣,聽說有人給你送來美酒?本小姐倒要嘗嘗!」
一道悅耳的笑聲陡然自堂外響起。緊接著,滿面春風的洛凝語跑入堂中,直奔柳尋衣而來。
一見洛凝語,蘇堂、林方大、凌青趕忙起身施禮,但洛凝語的眼中好似只有柳尋衣一人,對其他人的寒暄視若無睹,徑自端起柳尋衣剛剛喝過的酒碗,毫不避諱地猛灌一口。
酒入喉舌,辛辣而刺激,令猝不及防的洛凝語一陣猛咳,恨不能將眼淚都咳出來。
見狀,柳尋衣趕忙用手輕拍其背,洛凝語順勢拽住柳尋衣的胳膊,咳嗽不止,幾乎將自己的嬌軀依偎在柳尋衣的懷中。
洛凝語的動作親切而自然,沒有一絲猶豫和防備,儼然她在柳尋衣面前已徹底捨棄女子的矜持與羞澀。宛若……彼此相熟的夫妻一般。
這一幕,被林方大看在眼中,心裡再度泛起一陣難以名狀的苦痛。
此刻,他多麼希望被洛凝語充分信任的男人不是柳尋衣,而是自己。
「這酒……一點也不好喝。」洛凝語抱怨道。
「是你喝的太猛。」柳尋衣笑道,「應該細品慢咽,才能體會其中的甘甜香醇。」
「是嗎?」
「如果你喜歡……」林方大鼓足勇氣,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可以搬幾壇送到你那。」
聞言,洛凝語將目光從柳尋衣身上挪開,漫不經心道:「謝了。不過我對酒不感興趣,給我也是浪費。」
洛凝語說的倒是實話,她的確對酒不感興趣,真正令她感興趣的是喝酒的人。
若非與柳尋衣嬉鬧,她甚至不會多看這些酒一眼,更何況大口猛灌?
見林方大面露尷尬,進退兩難,柳尋衣輕咳兩聲,不著痕迹地退後一步,向洛凝語問道:「你這是……」
「對了!」洛凝語恍然大悟,忙道,「今天是冬至,娘親手包『角子』,專程讓我來邀請你,中午與我們一同過節。」
「夫人邀請我?」柳尋衣一愣,難以置通道,「不會吧?」
「這叫什麼話?」洛凝語面露不悅,「娘可是一番好意,你休要不識抬舉。」
「豈敢?」柳尋衣的心中思緒萬千,表面上故作鎮定,「替我感謝夫人的盛情,我中午一定去。」
「中午?」洛凝語美目一瞪。
「這……」
「當然是現在去!」
說罷,洛凝語朝蘇堂、林方大露出一抹抱歉的微笑,而後拽起柳尋衣向外走去。
「蘇執扇,大哥,我……」
「既是夫人相邀,柳執扇自然耽誤不得。」蘇堂善解人意道,「儘管放心,這幾壇酒一定幫你留著。」
蘇堂與凌青大笑不止,林方大卻痴痴地望著洛凝語和柳尋衣爭執不休的背影,心中說不出的苦澀。
「凝語,我隨你去便是,你先放開我!」
「不放!」洛凝語倔強道,「你逃跑怎麼辦?」
「我怎麼可能逃跑?」柳尋衣無奈道,「再者,我又能跑到哪兒去?快鬆開,大庭廣眾之下你我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那又如何?」洛凝語滿不在乎,「我們很快便是名正言順的夫妻,莫說拉拉扯扯,即便親親我我又能如何?」
「凝語,你……」
「我看誰敢看?誰敢笑?」洛凝語「惡狠狠」地環顧四周,威脅道,「敢看便挖掉眼珠,敢笑便割掉舌頭。」
只此一言,令四周好事的弟子們紛紛臉色一變,匆忙收斂起自己的眼神,一個個佯裝無事,如行屍走肉般「遊盪」在柳尋衣和洛凝語周圍。
對此,柳尋衣又氣又笑,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一會兒,二人來到後堂。
此刻,下人們已將水、面、餡等應用之物準備妥當,凌瀟瀟靜靜地坐在桌邊,一絲不苟地包著『角子』。
不知為何?柳尋衣看今日凌瀟瀟的模樣,總感覺她不像以往那般精神奕奕,反而有些憔悴,似乎全靠妝容蒙蔽外人的眼睛。
「你們來了。」
聽到洛凝語的聲音,凌瀟瀟頭也不回地說道:「先坐一會兒,稍後讓他們將銅爐備好,便可下鍋。」
言罷,凌瀟瀟的目光朝舉止拘謹的柳尋衣輕輕一瞥,柔聲道:「尋衣,餓不餓?」
柳尋衣從未被凌瀟瀟如此溫柔對待,見她態度大轉,不禁大驚失色,忙道:「我剛剛喝過米粥,現在一點也不餓……」
「咳咳!」
洛凝語輕咳兩聲,提醒柳尋衣不要胡言亂語。
柳尋衣一愣,似乎沒意識到自己失言,但又不敢冒然開口,於是喃喃自語道:「我的確喝過米粥,沒錯啊……」
「娘,我們來幫您!」
洛凝語給了柳尋衣一記大大的白眼,而後撒嬌似的坐到凌瀟瀟身旁,欲幫她一起幹活。
「你們先下去吧!」凌瀟瀟對下人們吩咐道,「這裡無需你們幫忙。」
「是。」齊聲領命,三五名婢女畢恭畢敬地退出後堂。
柳尋衣餘光輕掃,忽然眼神一變,心中暗道:「為何這幾名婢女如此眼生?似乎……不是夫人以前的婢女。」
「尋衣,你也一起幫忙。」洛凝語見柳尋衣像木頭似的坐在那裡,不禁心生惱怒,語氣不善地提醒道,「看你笨手笨腳的樣子,只能和面。」
「哦。」
柳尋衣心不在焉,下意識地答應一聲,順手將桌上的一碗清水倒入面盆。霎時間,麵粉變成一團稀稀拉拉的漿糊。
「哎呀!」洛凝語又氣又惱,埋怨道,「柳尋衣,你是不是故意的……」
「語兒!」凌瀟瀟打斷道,「尋衣是男人,哪裡干過這種活?你休要怪他,再去廚房拿一些麵粉便是。」
「知道了,娘。」凌瀟瀟開口,洛凝語自然不敢頂撞。
其實,洛凝語並非真的生氣,她是擔心凌瀟瀟動怒,從而對柳尋衣心生不滿,於是先發制人,看似責怪柳尋衣,實則是幫柳尋衣解圍。
「快去吧!將面和好再拿來,省的麻煩。」
在凌瀟瀟的催促下,洛凝語朝柳尋衣使了一個眼色,而後嘟嘟囔囔地離開後堂。
眨眼間,後堂內只剩凌瀟瀟與柳尋衣二人。
凌瀟瀟動作嫻熟,不緊不慢地包著「角子」。柳尋衣滿心尷尬地坐在一旁,愣愣地望著凌瀟瀟妙手生輝,將一個個漂亮的「角子」整整齊齊地擺在案上。
半晌,二人誰也沒有開口,靜謐的後堂內,氣氛漸漸變的有些詭異。
「咳咳……」柳尋衣按捺不住內心的忐忑,恭維道,「夫人包的真好看……」
「外表好看沒用,重要的是裡面的餡好吃。」凌瀟瀟將一個「角子」放在案上,緩緩抬頭,直直地盯著柳尋衣,似笑非笑地說道,「可如果不親口嘗一嘗,永遠不會知道它究竟是虛有其表,還是名副其實。」
「夫人說的是。呵呵……」
「『角子』如此,人亦如此。」凌瀟瀟諱莫如深地笑道,「尋衣,你說呢?」
「我……」柳尋衣不明白凌瀟瀟的心思,故而不敢輕易表態,搪塞道,「我認為夫人說的對。」
「秦苦說過,你是恩怨分明,喜歡『以心換心』的性子。」凌瀟瀟話鋒一轉,又道,「如今秦苦走了,我不知再向誰打聽你的近況,索性將你叫來,親自問你一問。順便……與你以心換心,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