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九章 :桀驁不馴(二)
「這……」
見趙元面沉似水,一時啞口無言,沈東善趕忙插話:「鄧五爺何出此言?皇上乃九五之尊,一言九鼎,豈會過河拆橋?如此揣度聖意,可是萬萬使不得。」
「笑話!」黃玉郎蔑笑道,「平日,官府對我們江湖中人千般刁難,萬般詆毀,恨不能將各大門派當做草寇反賊剿殺。如今遇到麻煩,自己不想出錢出力,於是動動嘴皮子,隨隨便便寫一道聖旨,許一些沒影的好處,妄想使喚我們當牛做馬,替爾等衝鋒陷陣,天下豈有這般美事?」
「不錯!」鄧長川附和道,「官府的大人們躲在溫柔鄉里左擁右抱,吃香喝辣,讓我們上刀山下火海,替你們買命?我呸!爾等招搖過市,向百姓徵收苛捐重稅的時候,可是威風凜凜,氣勢非凡。為何如今遇到蒙古人,卻統統變成縮頭烏龜?一個個只會躲在龜殼裡藏頭露尾,不敢向對待尋常百姓那般,在蒙古人面前吆五喝六,頤指氣使?」
「這幫鳥人早已被酒色掏空身體,如今又被蒙古人的彎刀嚇破膽子,哪裡還有半分骨氣?」
「哈哈……」
伴隨著鄧泉的調侃,堂中登時傳出一片鬨笑。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冷嘲熱諷,令趙元的臉上變顏變色,忽覺羞憤無比,又氣又惱。
若非有求於洛天瑾,又身在人家的地盤,恐怕趙元早已發飆,豈會甘心受這等冤枉氣?
對此,柳尋衣亦是萬分糾結。他想替趙元解圍,無奈大勢所趨,他若冒然開口,定會淪為眾矢之的。
反觀耶律欽和洵溱,卻是坐在一旁風輕雲淡,笑而不語。
沈東善擔心眾人的「胡言亂語」會連累自己,故而向洛天瑾拱手說道:「洛府主,明明是商議招安之事,為何說著說著……卻變成對官府的抱怨?」
「趙大人、沈老爺。」見趙元面色鐵青,謝玄揮手打斷眾人的吵鬧,圓場道,「並非我等兄弟不識抬舉,無事生非,只因大家對官府心懷不滿,頗有怨氣。」
「哦?」趙元眉頭一皺,「為何?難道各位與官府有仇?」
「我們在江湖中漂泊闖蕩,歷經千難萬險,是生是死、是富是窮,一切靠自己咬牙堅持,方能活到今天。至於官府,非但沒有給予我們半分幫助,反而巧立名目,處處刁難。」謝玄解釋道,「有道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大人們整日吃的飽、穿的暖,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當然不會體諒我等江湖人的疾苦。你們安安穩穩,庸庸碌碌,一年到頭皆由朝廷俸祿養著。非但吃喝不愁,而且手握百姓的生死大權,走到哪兒別人都要看大人們的臉色。如此有權有勢、有里有面,自然樂的天下太平,如此方能頤養天年。但我等不同,我們吃的每一口飯、喝的每一口水、穿的每一件衣服、住的每一間瓦房,都是辛辛苦苦,用命拼回來的。整日無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會死於非命,一日不拼便要挨餓受凍。這般滋味,大人可曾體會過?」
「有道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洛棋接話道,「大人們的吃喝應用,點點滴滴無不是民脂民膏,但對供養你們的百姓卻極盡苛刻之能事,反而對不斷滋擾我們的外族強敵忍氣吞聲,一退再退,敢問是何道理?如此昏庸無能的朝廷,又如何得到我們的擁戴效忠?」
「這……」
趙元未曾料到,民間竟對朝廷有如此大的怨氣。
江湖中大都是亡命之徒,捨得一身剮,無牽無掛,故而敢想敢說,言出肺腑。
回想尋常百姓,拖家帶口,扶老攜幼,多是膽小怕事,謹小慎微之輩。長久以來,敢怒而不敢言,不知又積攢下多少怨氣?
難怪大宋淪落至今,真應了那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心念及此,趙元不禁心生苦澀,五味陳雜,嘆道:「朝廷也有朝廷的難處,雖有貪官污吏,卻也並非各位想象的那般腌臢不堪。只不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件事絕非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當務之急,我等漢人應同仇敵愾,共抗大敵才是。」
「百姓們年年上繳諸多賦稅,足以令朝廷供養兵馬,何須向我們求援?」雁不歸鄙夷道,「再者,我等皆非官府中人,也未曾拿過朝廷一文俸祿,又憑什麼替你們賣命?」
「大家都是漢人,豈能如此斤斤計較……」
「既然大家都是漢人,皇帝老兒可否將他的龍椅讓於我家府主坐坐?」蘇堂戲謔道,「如此方才公平。若不肯與我們同富貴,又憑什麼讓我們與爾等共患難?」
此言一出,趙元的臉色驟然一變,怒斥道:「此等悖逆之言,你豈能說出口?」
「有何說不出口?我們是漢人不假,卻不是大宋朝廷的走狗。」慕容白冷聲道,「朝代更迭,周而復始。在我們心裡,漢人是漢人、趙家王朝是趙家王朝,根本不能混為一談。莫說什麼朝廷代表漢人正統,試問宋朝以前的秦漢、隋唐便不是漢人天下嗎?因此,你們自己的朝廷,應該由你們自己守護,輪不到我們這些外人插手。畢竟,吃肉喝湯的是你們,洗鍋刷碗的自然也應該是你們。大人們搜刮百姓的血汗,卻不曾施捨百姓半點肉湯,今日有難,又有何顏面向我等叫屈?」
「混賬!」趙元叱責道,「覆巢之下無完卵,如果大宋覆滅,對爾等又有什麼好處?結果同樣是死路一條。」
「趙大人此言差矣。」洛棋搖頭道,「自夏商至隋唐,中原歷經多少朝代?換過多少君王?可無論朝代如何更迭,百姓終究是百姓,老朽只聽過換代君王誅殺前朝皇族的消息,卻從未聽過誅殺前朝百姓的荒唐事。即便是唐宋交迭,太祖皇帝也未曾枉殺過尋常百姓。再者,失去黎民百姓,皇帝將變成孤家寡人,又有何意?因此,我等繼續漂泊江湖,反倒能安身立命。倘若歸順宋廷,恐怕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條。」
「洛府主!」
面對賢王府眾人的振振有詞,趙元終於忍無可忍,拍案而起,一雙充滿怒火的眼睛死死盯著一言不發的洛天瑾,一字一句地說道:「貴府弟子皆是一群無君無父、不忠不義的亂臣賊子!他們如此漠視朝綱,藐視朝堂,如若放任不管,遲早為洛府主帶來災禍。」
「趙大人言之有理。」洛天瑾故作為難道,「但……他們所言不無道理。這裡畢竟不是朝廷,大人不能以權壓人,而應以理服人,說服這群亂臣賊子,也省的他們連累在下。如果大人不能說服他們,恐怕洛某也難以說服武林群雄。」
見洛天瑾左右逢源,裝腔作勢,趙元登時心中一沉,慍怒道:「洛府主此話何意?莫非你認同他們剛剛說的那些犯上悖逆之言?」
「非也!」洛天瑾一臉無辜地搖頭道,「我只是替趙大人惋惜而已。」
「替我惋惜?」趙元儼然沒聽懂洛天瑾的弦外之音,「洛府主何出此言?」
「趙大人口口聲聲說皇恩浩蕩,欲招安中原武林。」洛天瑾苦笑道,「殊不知,在座的這些人都是中原武林中舉足輕重的大人物。他們在江湖中有輩分、有名望、有地位,可謂振臂一呼,八方相隨。趙大人莫以為江湖中皆是忠君愛國的豪傑義士,其實中原武林十之八九都是如他們一般的狂傲之徒。畢竟,朝廷乃公正嚴明所在,又豈能與一群滿腹禍心的亂賊為伍?因此,洛某才替趙大人感到惋惜。」
至此,趙元終於聽懂洛天瑾的意思,分明是拒絕朝廷招安。
「洛府主,趙某可是滿懷誠意,代表皇上與你相談。」趙元沉聲道,「你可要想清楚拒絕皇上恩典的後果。你可知,若惹得龍顏大怒,縱使蒙軍壓境,朝廷也必會先派兵將各門各派一一剿滅。」
「若真如此,我等唯有浪跡天涯,各自亡命。」洛天瑾無奈道,「洛某當然不會做出有悖道義的事,但其他門派若被朝廷逼的無路可走……難保不會做出瘋狂之舉。」
「瘋狂之舉?」趙元狐疑道,「如何瘋狂?」
「比如……與蒙古大軍裡應外合,為大宋朝廷製造混亂。」
「你……」
洛天瑾看似提醒,實則威脅,險些令趙元氣的吐血。
「無論如何,洛某仍願結交趙大人這位朋友。」洛天瑾全然不顧趙元的反應,一臉真誠地笑道「當然,前提是大人不嫌洛某出身微寒。」
「好好好。」趙元被氣的無話可說,眼神陰沉地環顧四周,連連點頭道,「今日的排場,想必是洛府主專程為我準備的。」
「趙大人言重了。」洛天瑾謙遜道,「江湖不同於廟堂,皇上是九五之尊,自然可以說一不二。我雖是武林盟主,卻不能獨斷專行,必須聽聽大家的意思。如果我一意孤行,天下英雄一定不會信服。到頭來,非但幫不了大人,甚至連我也自身難保。洛某的難處,望大人多多體諒。」
此言一出,堂中登時陷入一片沉默,眾人各懷鬼胎,面面相覷,一時間靜如死寂。
忽然,一道倩影毫無預兆地邁步入堂,令惴惴不安的眾人不禁一愣。
來人,竟是深居簡出,多日未曾露面的凌瀟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