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三章 :福禍難料
入夜時分,謝玄拿著一封書信,腳步匆匆地穿屋過院,直奔洛天瑾的書房。
書房內,洛天瑾正和洵溱、耶律欽談笑風生。
一見謝玄,洛天瑾春風滿面地笑道:「謝兄,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寧王爺剛剛收到少秦王的密書,現已將兵馬軍械、糧草輜重全部整備完畢,足足八萬大軍,屯於天山一帶。明年開春,將陸續行至玉門關待命。一旦宋蒙交戰,大軍可隨時東進!」
「兵貴神速,如此甚好!」謝玄面露喜,向耶律欽和洵溱拱手道,「少秦王言而有信,謝某佩服!」
「少秦王為我們兩家的大事嘔心瀝血,鞠躬盡瘁。」耶律欽話裡有話地說道,「只是洛府主……眼下卻仍有一些小麻煩。」
洛天瑾當然知道,耶律欽此言針對的是宋廷招安一事,故而神情一稟,義正言辭道:「寧王爺放心,七日之內,洛某必將趙元趕出洛陽城。待臘月初八群雄集會,我將伺機與各大掌門一一密談,請他們出手助我們一臂之力。」
耶律欽似笑非笑地盯著洛天瑾,稍作沉默,而後起身應道:「既然如此,我們回去靜候洛府主的佳音!」
「二位請便!」
寒暄作罷,洛天瑾親自將耶律欽和洵溱送至門外,並目送他們離開內院。
「事到如今,他們仍不相信我。」洛天瑾轉身回房,自嘲道,「幾乎每一次見面,都要旁敲側擊一番,真把我當成他們的傀儡了。」
「這筆買賣,少秦王可是下了大本錢。八萬大軍,極有可能是他壓箱底的棺材本。」謝玄猜測道,「稍有閃失,此二人皆是吃不了兜著走,又豈敢不上心?現在,耶律欽和洵溱肩負重任,他們比任何人都害怕事情有變。」
「是啊!趙元一日不走,他們便一日睡不踏實。」洛天瑾笑道,「如此也好,讓他們嘗嘗患得患失的滋味,省的總在我面前故作高深。」
言罷,洛天瑾與謝玄相視一笑,而後於窗旁落座。
「手裡拿的是什麼?」
其實,從謝玄一進門,洛天瑾便看到他手中的書信,只是礙於洵溱和耶律欽在場,故而一直緘口不言。
「是沈東善派人送來的書信。」
謝玄一邊說著,一邊將書信遞到洛天瑾手中,隨後將桌上的燭台端起,小心翼翼地替洛天瑾照亮。
細細觀閱一番,洛天瑾的嘴角不禁揚起一抹莫名的笑意。
見狀,謝玄不禁面露好奇,問道:「府主,沈東善在信中說些什麼?」
「他走了。」洛天瑾道,「昨夜已向趙元辭行,謊稱南邊的生意出現波折,因而於今日一早匆匆率人離開洛陽城。」
「走了?」謝玄驚詫道,「怎麼一點消息都沒聽到?」
「沈東善一向來無影,去無蹤。」洛天瑾不以為意地笑道,「九月的武林大會,他也是突然從華山消失的。」
「我有兩件事想不明白。其一,趙元為何輕易放他離開?其二,沈東善明明是早上走的,為何傍晚才有人將辭呈送來?」
洛天瑾故作神秘道:「歸恨到底,他為何要走?」
「是啊!」謝玄一頭霧水,「沈東善一向精打細算,謹小慎微,如今一走,必會引起趙元的不滿。」
「因為前天他一不小心犯下一個彌天大錯,自知紙里包不住火,遲早有人找他算賬,因此早早溜之大吉。」洛天瑾解釋道,「他將趙元和凌瀟瀟在祥雲綢緞莊密會的消息透露給我,便算到我和趙元之間必將鬧的不歡而散,甚至有可能發生衝突。這些商人一向趨利避害,膽小怕事,又豈敢留在這裡引火燒身?我想,他一定反覆權衡利弊得失,才做出這個決定。」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謝玄蔑笑道,「沈東善別的本事沒有,一招『盾術』倒是耍的如火純情。」
「這是自然,此人整日遊走於官府和江湖之間,似黑似白,似善似惡,早已將『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道理爛熟於心。」洛天瑾感慨道,「因此,他遇事從不與人正面爭執,而是先逃離是非之地,然後躲在安全的地方使絆子,耍手段。如今想來,倒是十分聰明。不像我們江湖中人,芝麻大的事也要爭個你死我活,為此不知多少英雄好漢死在雞毛蒜皮的事情上,實在不值。」
「商人有商人的生存之道,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處世法則。」謝玄道,「如果我們像他這般唯唯諾諾,莫說在江湖立足,只怕一天都混不下去。」
「是啊!」洛天瑾不可置否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沈東善辭行,趙元為何不攔?因為他懂得物極必反的道理,深知沈東善去意已決,縱使強行阻攔,只怕也於事無補。因此,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讓沈東善欠他一回。更何況,沈東善的作用是從中斡旋,促成招安。如今,趙元對我全無招安之意,只剩誅殺之心,因此留下沈東善非但無用,反而會變成累贅。畢竟,趙元也不想祥雲綢緞莊泄密一事,再發生一次。」
「府主所言甚是。那他故意派人晚送辭呈又是……」
「是怕我向他要錢。商人做生意,一向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尚未讓他嘗到甜頭,怎麼可能捨得出血?」洛天瑾哼笑道,「無妨!絲綢之路的事我已和耶律欽打過招呼,看他的態度並不反對,料想很快會有答覆。只要少秦王應允重開絲綢之路,何愁沈東善不回來求我?到時,你就是打他罵他,他也捨不得走。」
「哈哈……」
聞聽洛天瑾對沈東善心思的揣摩,謝玄不禁心生敬佩,從而放聲大笑。
「謝兄,我讓你準備的東西……」
「府主,我們現在不比從前。」謝玄苦澀道,「以前咱們孑然一身,單刀匹馬便是全部家當。可如今不一樣,賢王府家大業大,府主想要一份完盡而詳細的賬目,至少需要一月時間慢慢梳理。」
「嗯!此事倒也不急。」洛天瑾的眼中閃過一抹柔和之意,淡笑道,「我要這些東西,是為讓尋衣了解賢王府的家底。如今天下動蕩,兇險叵測,萬一哪天我暴斃而亡,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尋衣,如果他對賢王府的家底不甚了解,極有可能被別有用心之人有機可乘。就像當年的唐阿富,因為年幼無知,被沈東善花言巧語騙的一文不剩……」
「府主說的哪裡話?」謝玄不悅道,「府主春秋鼎盛,大吉大利,說什麼一命嗚呼?再者,唐阿富當年只有五六歲,少不更事,莫說騙他,就算是搶他,他也無力反抗,只能自認倒霉。但尋衣不同,他乃龍象榜上第五位的高手,江湖中敢打他主意的人屈指可數。他不搶別人已是阿彌陀佛,誰敢搶他?」
聞言,一抹發自肺腑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令本已倦乏的洛天瑾變的神采奕奕。
毫不誇張的說,在柳尋衣身上,洛天瑾不僅僅看到自己當年的影子,更看到未來的希望。允文允武,有膽有識,正直而不迂腐,善良而不怯懦,義氣而不莽撞。
這一切,在昔日的洛鴻軒身上,洛天瑾從未體會的如此深刻。
昔日,柳尋衣只是他的弟子,洛天瑾已是十分賞識,處處抬舉。如今,得知柳尋衣是自己的骨肉,更是日漸情深,對其愈發鍾愛。
時至今日,洛天瑾已將柳尋衣視作上天贈予他的最大禮物,比當年在湘西遇到蕭芷柔的喜悅,仍要入骨三分。
「只要有我在一天,天王老子也休想打他的主意。」洛天瑾正色道,「謝兄,臘月初八過後,直至起兵前,府中事務全權交由你處置。我要抽出精力陪陪柔兒,同時親自教導尋衣,彌補我對他們母子的虧欠。」
「這……」
「砰、砰砰!」
突然,一陣敲門聲將洛天瑾與謝玄的思緒打斷。
「誰?」
「啟稟府主,晌午時夫人見過鄭松仁和張松義,而後又去東堂見過黑執扇。」門外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正是負責監視凌瀟瀟的弟子。
「尋衣?」洛天瑾精神一振,忙道,「他們說些什麼?」
「不知道。」門外的聲音再度響起,「不過半個時辰前,黑執扇和鄭松仁、張松義一起快馬出府,並已連夜出城。」
「什麼?」
只此一言,令洛天瑾大驚失色。他驀然起身,一個箭步衝到門前,迅速打開房門,追問道:「如此大事,為何現在才報?」
「府主息怒,我們不知他們的去向,因此不敢亂猜。」弟子惶恐道,「原以為他們很快回來,卻不料……」
「廢話少說!他們去哪兒了?」
「許州方向。看他們行囊輕便,應該不是遠行。」
「派人跟著,有任何動靜隨時回來報我!」
「遵命!」
待弟子走後,洛天瑾將狐疑的目光投向眉頭緊鎖的謝玄,沉吟道:「三更半夜,他們去許州作甚?而且……竟連一聲招呼都不打,走的如此突然。」
「壞了!」
百思之中,謝玄突然靈光一閃,登時眼神一變,忙道:「許州方向,不正是騰族長和蕭谷主來的方向嗎?」
洛天瑾愕然道:「許州在東南,但騰族在西南……」
「可江州在東南!」謝玄解釋道,「如果騰族長先去絕情谷與蕭谷主會和,然後再一起來洛陽城,那……」
「那許州便是他們的必經之地!」洛天瑾恍然大悟,臉色瞬間變的難看無比,「鄭松仁和張松義是武當弟子,他們去許州一定是奉凌瀟瀟的密令。試想凌瀟瀟對柔兒恨之入骨,如此說來……」
言至於此,洛天瑾的心中已情不自禁地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呢喃道:「眼下,柔兒和萍兒都在許州,鄭松仁他們這是要……要……」
「尋衣走的如此唐突,甚至連招呼都不打,分明是被凌瀟瀟利用。」謝玄接話道,「也有可能是凌瀟瀟暗通趙元,迫使尋衣不得不去許州刺殺蕭谷主……」
「蛇蠍毒婦,我真該早些殺了她!」洛天瑾恨的咬牙切齒,「有騰族長和柔兒坐鎮,僅憑柳尋衣三人如何得手?萬一事情敗露,他們豈不是死路一條?不行不行!謝兄,此事你……」
「府主不必擔憂,我即刻動身,親自走一趟許州!」
「好!」洛天瑾一想到柳尋衣有性命之憂,不由地方寸大亂,語無倫次,「千萬、千萬、千萬保護好尋衣!也不能讓他們傷害柔兒和萍兒……」
「府主放心……」
「還有!」洛天瑾的腦中一片混沌,想起什麼便說什麼,「如果他們沒有暴露……」
「我明白!我只在暗中保護,如果他們有驚無險,我絕不現身,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甚好!」
「府主放心,謝某以項上人頭擔保,絕不讓尋衣有任何閃失!」
「謝兄,我兒拜託你了,回來我為你接風!」
望著滿眼忐忑的洛天瑾,謝玄的心中感慨萬千,一世英雄,無懼於天地,沒想到今日卻有了軟肋。
想罷,謝玄若有似無的點點頭,轉而邁步出門,眨眼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