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一章:江湖始元(二)
「什麼?」
凌瀟瀟開門見山,人群中不禁爆發出一陣難以置信的驚呼。
近兩年,柳尋衣在江湖中風頭正勁,如日東升,因而對於他的鼎鼎大名,在場之人皆不陌生。
但也正因如此,眾人才會感到愈發驚詫。畢竟,柳尋衣能有今時今日,全賴洛天瑾的栽培和抬舉。
在眾人心中,洛天瑾是柳尋衣的大恩人,並有意將自己的寶貝女兒許配於他。因此,二人的關係應如父子一般親密,又豈會突然反目?
似是看出眾人心中的困惑,凌瀟瀟冷哼一聲,解釋道:「其實,柳尋衣是朝廷安插在先夫身邊的內奸。他的真正身份是大宋朝廷的五品少保。」
「這……」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驚訝的目瞪口呆,不知所言。
「從莫岑前輩的金盆洗手大會開始,柳尋衣精心設局,一步步地接近先夫,目的是騙取先夫的信任,而後再伺機將先夫拉攏成為朝廷的走狗。大宋朝廷內憂外患,他們想藉助先夫在江湖中的威望,招募英雄豪傑效命。不久前,朝廷見先夫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自詡時機成熟,於是派來一位招撫欽差,名叫趙元。此人幾次三番地登門遊說,企圖說服先夫率武林群雄歸順朝廷,但先夫一眼便看穿他們的險惡用心,因此為天下英雄的性命和前途著想,斷然拒絕。卻不料,趙元狗賊見招安不成,竟惱羞成怒,誣陷先夫謀反,從而與柳尋衣裡應外合,設下天羅地網刺殺先夫。」
「這……」
此刻,凌瀟瀟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對在場大多數人而言都是驚天奇聞。
眾人對此事的震驚,絲毫不亞於得知洛天瑾死訊時的驚愕。
「柳尋衣這個卑鄙無恥的狗內奸,仗著先夫對他的信任,利用黑執扇的身份,設計將八門弟子調虎離山,於臘月初七當晚全部派出賢王府,令先夫遇難時無人相救。與此同時,他將假扮成「雜劇戲班」的三百名殺手潛藏在東院內,之後引先夫單獨前來,一步步將他引入死局。」
凌瀟瀟的這番解釋經過「千錘百鍊」,因而什麼事該說,什麼事不該說,她心中有數。比如,有關龍象山和「八百御林軍」的事,凌瀟瀟就隻字未提。
僥倖撿回一條命卻不明真相的慕容白和鄧泉,以為凌瀟瀟不提「御林軍」的事,是為保全洛天瑾的清譽,以免被人冠以「叛國奸賊」的罵名。
因此,凌瀟瀟不提,他們自然也不會多嘴。
「事發后,謝玄、鄧長川、雁不歸、黃玉郎、慕容白、鄧泉及府中留守弟子匆忙趕來相助,與朝廷的數百鷹犬血戰一夜。無奈寡不敵眾,鄧長川、黃玉郎於混戰中被柳尋衣率人亂刀砍死。謝玄、雁不歸、慕容白、鄧泉戰至最後一刻,拼盡全力將趙元和柳尋衣的爪牙全部斬殺,同時自己也身負重傷,昏死血泊。」言至於此,凌瀟瀟已是聲淚俱下,泣不成聲,「最終……先夫氣力耗盡,再無抵抗之力,因而被……柳尋衣一劍刺死!」
「嘶!」
此刻,眾人無不心驚肉跳,滿心駭然。
「當日,清風道長、玄明方丈等前輩盡在府上做客,為何他們沒有出手相助?」人群中有人質疑,「難道他們沒有聽到打鬥聲?」
聞言,清風、玄明的眼神悄然一變,似是內心頗為緊張。
「不!」凌瀟瀟拭去淚痕,哽咽道,「他們並非沒有聽到動靜,而是根本聽不到動靜。」
「此話怎講?」
「因為柳尋衣事先在他們的飯菜中投下迷藥,以至眾賓客昏睡不起,對東院的打鬥亦是毫無察覺。」
當凌瀟瀟說出這句話時,當日在府中做客的殷白眉、鍾離木、唐轅等人無不心頭一驚。他們曾被清風、玄明授意,深知蒙汗藥是被凌瀟瀟投在薑湯中,而並非柳尋衣投在飯菜里。
雖然察覺到事有蹊蹺,柳尋衣或有冤情,但他們卻未多言。
一者,此事說出去理虧,對他們非但沒有半點好處,反而會被天下英雄視為無膽鼠輩。二者,他們忌憚少林、武當的威懾,斷不會因為一個死人而與清風、玄明這等武林泰斗為敵。
因此,這件事他們寧肯爛在肚子里,也不會吐露一字。
至於青城、峨眉、秦氏、陸府,當日來的多是門中弟子,三義幫的薛鬍子更是莽漢一個,遠不如那些掌門、家主敏銳。因此,即使沒有清風、玄明的授意,他們也稀里糊塗地灌下迷藥而渾然不覺。至於迷藥究竟出自誰手,更是雲山霧繞,全無記憶。
畢竟,前有玄明、清風、殷白眉、鍾離木等江湖前輩「身先士卒」,這些小字輩又豈會多心?
秦苦與柳尋衣交情匪淺,雖然凌瀟瀟說的有理有據,但在秦苦心裡,卻寧死不信洛天瑾是被柳尋衣殺的。
此刻,見凌瀟瀟將髒水全部潑到柳尋衣頭上,秦苦不禁心生不滿,故而將信將疑道:「如此說來……柳尋衣是洛盟主遇害的罪魁禍首?」
「正是!」凌瀟瀟神情一稟,語氣不容置疑,「禍由他起,人由他殺,甚至連鄧長川和黃玉郎之死,也與他脫不了干係。」
「這……未免有些言過其實吧?」秦苦撇嘴道,「柳尋衣雖武功不錯,但讓他一連刺殺這麼多高手……是不是有點勉強?」
「秦府主沒聽到我剛剛的話嗎?」凌瀟瀟不悅道,「朝廷派來三百多名殺手,而瑾哥身邊只有區區數人。柳尋衣以多敵寡,勝之不武,談何勉強?」
「這……」
「如果諸位不信,稍後可去後院一看!」凌瀟瀟不給秦苦反駁的機會,直言不諱道,「朝廷三百多名殺手的屍體,都被我掩埋在賢王府的後院。如果有人心存懷疑,可以將它們統統挖出來,一看便知。」
言罷,凌瀟瀟再度眼圈一紅,掏出手帕不斷地擦拭眼角,裝出一副可憐寡婦任人欺凌的凄楚模樣。
「洛夫人言重了!」殷白眉見機行事,開口圓場,「洛盟主屍骨未寒,此地瘡痍滿目,必然經歷過一場血雨腥風,我等又豈會懷疑夫人的話?」
秦苦一愣,而後眼珠一轉,計上心頭,將目光投向站在凌瀟瀟身後,氣色萎靡,傷勢未愈的謝玄,憨笑道:「如果我沒聽錯,當時謝二爺也在場,不妨和我們大家說說當日的情形?」
「秦府主!」凌瀟瀟美目一瞪,羞憤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懷疑我?莫非是我在撒謊,故意冤枉柳尋衣?你以為我會用自己夫君的性命信口開河嗎?我雖是一介女流,卻也不容你這般羞辱……」
「洛夫人千萬別動怒,在下絕無冒犯之意!」見凌瀟瀟淚眼含恨,賢王府眾弟子如狼似虎,清風更是目光不善,秦苦登時心中一驚,趕忙面露憨笑,連連擺手,「我只是替大家問出心中疑惑罷了。別誤會!千萬別誤會!」
秦苦此言,惹得其他掌門、家主哭笑不得,甚是尷尬。暗罵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這廝口無遮攔,無事生非,拉我們下水作甚?」
「此事……我與鄧泉皆可作證!」突然,拄拐站在一旁的慕容白虛弱開口,「夫人說的千真萬確。當夜,確實是柳尋衣和趙元暗中設伏,府主被數百人圍攻……」
「嘩!」
慕容白此言,引來全場一片嘩然。
他和鄧泉皆是洛天瑾的手足心腹,此事人盡皆知。故而由他二人開口作證,在場十之七八的人已經打消心中疑慮,對凌瀟瀟的解釋深信不疑。
「謝二爺?」秦苦仍心存不甘,再度將「好事」的目光投向謝玄,小心翼翼地說道,「你不說兩句?此事……」
「秦苦!咳咳……」
慕容白怒火攻心,猛咳幾聲,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左右弟子見狀,趕忙上前攙扶。
不料,慕容白竟十分倔強,奮力推開眾人,怒指著一臉茫然的秦苦,叱責道:「你好歹做過賢王府的副執扇,為何如此不懂規矩?我知道你與柳尋衣交情不淺,但內奸就是內奸,此乃不容爭辯的事實,豈容你狡辯?今日,我慕容白當著天下英雄的面對天立誓,如我說的有一字虛言,便讓我不得好死!咳咳……」
「不不不!我絕非狡辯,只是隨口問問而已。謝二爺若有難言之隱,不說也罷!」
秦苦故意擺出一副唯唯諾諾的謹慎模樣,實則卻是以退為進,聰明至極。
如果謝玄三緘其口,便是默認他有「難言之隱」,天下英雄必定浮想聯翩。如此一來,洛天瑾究竟因何而死,將變的愈發撲朔迷離。
秦苦此舉,意在將水攪渾,轉移天下人對柳尋衣的仇恨。
「秦苦,雖然府主不在了,但賢王府兩千弟子猶在,我們絕不容忍有人對夫人不敬!你休要落井下石,欺人太甚!我看你今天不是來弔喪的,你他媽是來找茬的……」
「住口!」
未等羞憤難當的賢王府弟子破口大罵,沉默許久的謝玄突然開口喝斥:「秦府主是貴客,豈容爾等無禮?如此失禮,若讓府主知道……」
謝玄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再度勾起賢王府眾人對洛天瑾的無限懷念,一時間眾弟子由怒轉悲,一個個攥緊拳頭,埋頭痛哭。
「府主啊!你快回來吧!我們求你了……」
「府主!你若不在,今後誰來庇佑府中弟子?誰來替我們主持公道?我們有痛該向誰傾訴?我們有惑……又該向誰求教……」
「府主……」
賢王府弟子陸續跪倒在地,一個個頂天立地的熱血男兒,此刻竟哭的像小女兒一般,嚎啕不止,痛斷肝腸。
見此一幕,眾賓客無不感同身受,悲從中來,故而將責備的目光一齊投向有苦難言的秦苦。
眼見自己犯下眾怒,秦苦嚇的臉色一變,語無倫次地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絕不是……」
「既然秦府主心存疑惑,謝某……自當向天下英雄解釋清楚。如此……才不會辜負府主的恩情……」
在凌瀟瀟別有深意的目光注視下,謝玄縮在袖中的雙手緊緊攥拳,指甲恨不能將掌心扎穿,表面上卻波瀾不驚,平淡如水。
他緩緩掃視著台下神情各異的眾人,嘴唇微微顫抖,躊躇半晌方才艱難地吐出八個字:「夫人所言,字字無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