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他鄉故知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西京府映天樓,今日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紅火。客似雲來,金主滿座,熙熙攘攘,十分熱鬧。
台上,唱曲的姑娘不過十七八歲,聲音悠揚婉轉,空靈清澈,令人心曠神怡,如聞天籟。
此刻,小姑娘懷抱著一把琵琶,細手撩撥,跌宕起伏,同時口中吟唱著白居易的《長恨歌》,神情悲楚,眼神憂鬱,彷彿已沉浸在李隆基與楊玉環的凄美愛情中。
映天樓內的賓客們漸漸被曲聲吸引,下意識地停止喧囂,一個個目不轉睛地望著台上的姑娘,聽的如痴如醉,情難自已。
二樓的一張桌子旁,秦苦獨自一人守著滿桌的美味佳肴卻提不起分毫興趣,只是愣愣地望著台下唱曲的姑娘,表情木訥,眼神深邃,不知在思量些什麼。
「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
秦苦喃喃自語,不知不覺間,眼眸深處竟湧現出一絲悲愁之色。
「如果秦府主是唐玄宗,相信一定不會賜死楊玉環,縱使被臣子兵諫。」
突然,一道清脆悅耳的笑聲自桌旁響起,登時將神思恍惚的秦苦驚的臉色一變,匆忙抬眼觀瞧。
但見一位年輕書生白面如玉,風流倜儻,正優哉游哉地站在自己面前。
秦苦一愣,望著書生琢磨半天,也沒能認出他的身份。
「你是?」
「真是貴人多忘事。短短數月不見,秦府主已不識得在下了。」
言罷,白面書生揮袖自眼前一晃,頃刻間容顏煥然一新,竟變成一位傾國傾城的美人。
見此一幕,秦苦不禁大吃一驚,又見此女的容貌似曾相識,故而稍作沉吟,突然眼神一變,詫異道:「你是洵溱?」
不錯,此女正是連夜逃出賢王府,隱匿多日而未曾現身的洵溱。
此刻,與洵溱一同來的,還有經過喬裝改扮的耶律欽和阿保魯。
「原來是你們。」
辨清來人,秦苦的聲音略顯失望,似乎興趣缺缺。沒有多餘的寒暄,秦苦自顧飲酒,漫不經心道:「為何說我不會賜死楊玉環?」
洵溱微微一笑,不急不緩道:「清風一連發出三道書信,催促河西秦氏派人前往臨安誅殺柳尋衣,可秦府主卻連一個字也沒回。如此清高,究竟是秦府主一人之意,還是秦家上下數百人之意?」
秦苦端著酒杯的手稍稍一頓,饒有興緻地反問道:「你說呢?」
「秦家上上下下與柳尋衣素無交情,甚至頗有積怨。因此,不惜違抗武林盟主的命令而執意不殺柳尋衣,自然是秦府主一人的心思。」洵溱笑道,「如我所料不錯,府中早有人按捺不住。只不知……他們有沒有向秦府主兵諫?」
「哈哈……」洵溱一語中的,惹得秦苦哈哈大笑,「他們今天上午倒是想兵諫,只可惜老子不是李隆基,柳尋衣也不是楊玉環,因此由不得他們造次。」
耶律欽感慨道:「秦府主為柳尋衣不惜豁出秦氏一脈的前途命運,真是可敬可佩!」
「可敬可佩,卻也可憂可慮。」洵溱話裡有話,語氣不陰不陽,「柳尋衣有閣下這樣的朋友,無疑是柳尋衣的福氣。但閣下有柳尋衣這樣的朋友,似乎就有些……」
「你只說對一半。」秦苦反駁道,「柳尋衣有我這樣的朋友當然是他的福氣,但我能有他這樣的朋友,同樣難能可貴。」
「為何?」
「我與他第一次見面時,他在江湖中風頭無兩,如日中天,反觀我只是一個到處蹭吃蹭喝的江湖騙子。」秦苦回憶道,「可即便如此,他仍未嫌棄我,反而與我坦誠相待。單憑這一節,如今他有難,我便不能背信棄義,賣友求榮。」
「那秦家呢?」耶律欽好奇道,「你放過柳尋衣,得罪清風,可否想過秦家的下場?」
「正因為我顧忌秦家,因此才保持中庸,既不幫清風,也不幫柳尋衣。」
「洛天瑾對你有恩,難道你就這樣報答他?」阿保魯語氣不善地問道,「放過背叛他、刺殺他的奸賊?」
「我不相信柳尋衣會殺洛天瑾。」秦苦正色道,「縱使天下人都這麼說……我也不信。」
「你……」
「罷了!」洵溱不著痕迹地打斷阿保魯的辯駁,轉而柳眉輕挑,故作不悅,「我們遠道而來,難道秦府主只讓我們站著說話?」
「坐下可以,但不許喝我的酒、吃我的菜。」秦苦眼神機謹,煞有介事。
「閣下已貴為秦家家主,早已不是當年的窮小子,為何依舊吝嗇?」耶律欽挖苦道,「當初在賢王府時,你便是出名的鐵公雞,一毛不拔。」
「天下豈有白吃的酒席?」秦苦嘴巴一撇,而後眼珠一轉,好奇道,「對了!去年臘月初七……賢王府究竟發生什麼事?還有,洛天瑾出事時你們在哪兒?事後你們又跑去哪兒了?」
「天下沒有白吃的酒席,同樣沒有白聽的消息。」洵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若想打聽消息,須用酒菜來換。」
聞言,秦苦不禁一愣,錯愕道:「真是怪事。我才離開賢王府沒幾天,為何你們一個個統統變的古里古怪?怎麼?洛天瑾一死,寧王爺和洵溱姑娘也淪落到騙吃騙喝的地步?」
「哈哈……」
秦苦此言,惹得耶律欽、洵溱忍俊不禁
休看三人有說有笑,十分愜意,實則在他們的笑聲中卻滿含苦澀與辛酸,只是不足為外人道罷了。
「好歹相識一場,這頓酒菜老子做東。」秦苦心情轉好,仗義疏財,大發豪情。
「既然如此,希望秦府主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洵溱朝樓下一指,又道,「我們樓下還有兩桌,望秦府主不吝賞賜。」
聞言,秦苦哭笑不得,大呼「上當」。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幾人回憶往昔,相談甚歡。
昔日許多避諱難言的秘密,今日也「借著酒意」娓娓道出。
「其實,我早已猜出你們攀交洛天瑾的目的。」秦苦臉色微紅,略顯醉態,「不就是為西……」
「噓!」
未等秦苦將「西遼」二字說出口,耶律欽嚇的臉色一變,趕忙阻攔:「此地人多眼雜,不比當初在賢王府,望秦府主慎言!」
「唉!」洵溱嘆道,「事情鬧到這步田地,我們回去后不知該如何向少秦王交代……」
「砰!」
突然,阿保魯一拳砸在桌上。不知是酒意上頭,還是心有不忿,此時他竟臉色漲紅,滿眼憤懣,沉聲道:「只恨洛天瑾沽名釣譽,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若不是他對柳尋衣一再縱容,何至淪落到這步田地?如今,他不僅僅害死自己,更連累我們,連累少秦王,簡直可恨可惡!」
「住口!」洵溱擔心阿保魯酒後失言,故而面色一沉,斥責道,「木已成舟,諸多抱怨又有何用?再者,洛天瑾已死,而我們……至少還活著。」
「嘿嘿,你們腳底抹油的功夫倒是厲害。」秦苦戲謔道,「早早發現苗頭不對,趁亂逃出洛陽城。如若不然,你們的下場未必比洛天瑾幸運。不過歸根到底,洛天瑾只是你們在中原找的一個盟友罷了,並非不可取代。他雖一命嗚呼,但你們可以另擇新人,又何必急著回去請罪?」
「新人?秦府主莫非在說你自己?」耶律欽死死盯著秦苦,小心試探道。
「不不不!」秦苦連連擺手,「秦某小富即安,既沒野心也沒抱負,因此對你們的大事毫無興趣。我說的新人是……剛剛上任的武林盟主。」
「清風?」洵溱哼笑道,「此人大偽似真,大奸似忠,我們實在信不過這隻老狐狸。我甚至懷疑……洛天瑾的死與他有關。」
「什麼?」秦苦眼神一變,趕忙追問,「此話怎講?」
「試想,凌瀟瀟只是一介女流,如何能從混亂的局面中全身而退?又如何輕而易舉地把持賢王府大權?若說她背後無人撐腰,我寧死不信。」
「有道理!」秦苦若有所思,連連點頭。
「其實,本王早已看出此女是蛇蠍毒婦。」耶律欽冷笑道,「秦府主有所不知,在賢王府內,凌瀟瀟是為數不多知道我們和洛天瑾之間秘密的人,甚至連柳尋衣,對此也是一無所知。因此,趙元突然態度大轉,從招安變成剿賊,定然是凌瀟瀟從中作梗。」
「非但如此,不久前有人將我們的身份泄漏給蒙古人。以至此去西域,途徑各個關隘要塞皆張貼著緝拿我們的告示,我們萬不得已才喬裝改扮。」洵溱無奈道,「我懷疑,向蒙古人泄密,想置我們於死地的人,也是凌瀟瀟。這對父女行事如此卑鄙,又讓我們如何相信?」
秦苦緩緩點頭,面露沉思,突然眼皮一抬,似笑非笑地問道:「想必……這才是你們找我的真正目的吧?」
聞言,洵溱和耶律欽不禁對視一眼,臉上皆是一抹凝重之意。
「不錯!駐守西京一帶的蒙古將軍名叫隋佐,他曾在華山吃過「易容術」的虧,故而對東來西往的過客把關極嚴,聽說他在各大關隘前皆擺放著一盆清水,凡來往之人必須將臉洗上三遍,恨不能搓下一層皮,如此方才放行。我們若想矇混過關,恐怕難如登天……」
「等等!」秦苦眼神一動,打斷道,「你們怎知隋佐在華山吃過『易容術』的虧?如果我沒有記錯,你二人……當時應在靜江府偷襲金劍塢,未曾去過華山。」
「這……」被秦苦當面質問,耶律欽不禁面露忐忑。
「我們雖未去過華山,卻並不代表華山上沒有我們的人。」洵溱諱莫如深道,「少秦王的手段,遠比秦府主想象的還要厲害。」
秦苦深知有些事知道的越多越麻煩,為免惹禍上身,故而不再刨根問底,憨笑道:「直說吧!你們想讓我做什麼?」
「河西秦氏在西北耕耘多年,財雄勢大,耳目眾多,因此我們希望……」言至於此,洵溱的語氣稍稍一滯,見秦苦耐心聆聽,方才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心思和盤托出,「希望秦府主能念在大家相識一場的情分上,幫我們順利出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