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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一章:別鶴離鸞(一)

  風瀟雨晦,天昏地暗。


  一場突如其來的滂沱大雨,足足下了七天七夜,將烏煙瘴氣的臨安城澆的乾乾淨淨,煥然一新。


  四月十五,下午。


  狂風暴雨漸漸止息,變成淅淅瀝瀝的蒙蒙煙雨。


  本應在靜謐中度過清涼春夜的天機閣,卻毫無預兆地迎來一場多年鮮有的大熱鬧。


  黃昏時,樞密院中侍郎白錦,親率西府禁衛營冒雨前來,在一眾金刀校尉詫異的目光下,白錦下令眾軍士將天機閣團團圍住,連一隻蒼蠅都休想肆意出入。


  日落時,御林軍副統領率三百御林軍火急火燎地趕奔天機閣,他們並未像白錦那般在閣外駐守,而是一股腦地湧入閣中,將天機閣內各間庭院、廂房統統戒備起來。


  入夜時,樞密副使錢大人的車駕緩緩而來,在白錦的恭迎下,撐傘步入天機閣。


  一炷香后,東府侍郎賈大人乘轎而來,由仇寒、秦衛於門外迎接。人未下轎,甚至連轎簾都未撩開,直接抬入天機閣。


  又過去半個時辰,趙禥在數十名護衛的簇擁下騎馬前來。今夜,他代表榮王爺。


  幾撥人馬紛至沓來,皆是行色匆匆,一言不發。緊張而壓抑的氣氛,令不明真相的金刀校尉和天機閣學徒們大驚失色,紛紛在暗地裡揣測起來。


  丁丑被接踵而至的陣勢嚇的手忙腳亂,連滾帶爬地跑到柳尋衣的房間,向他講述外邊的情況。


  然而,柳尋衣卻對外邊的變故漠不關心,依舊優哉游哉地自飲自酌,借酒消愁。


  望著心慌意亂,滔滔不絕的丁丑,柳尋衣將手中的酒壺扔到他懷裡,醉醺醺地調侃道:「喝了它!你不是害怕嗎?醉了,就什麼都不怕了。」


  「酒壯慫人膽,此話我倒是聽過。」丁丑辯解道,「但我不是害怕,只是……有點擔心。柳大人,你說這麼多人突然闖進天機閣,究竟想幹什麼?」


  「幹什麼都與你無關。」柳尋衣滿不在乎道,「自有侯爺和仇大人他們應付,輪不到你杞人憂天。」


  「我聽說皇上早就看我們天機閣不順眼。眼下,西府禁衛營和御林軍氣勢洶洶,會不會……」言至於此,丁丑的臉色變的愈發惶恐,戰戰兢兢道,「會不會是對付我們?」


  「對付我們?」柳尋衣反問道,「如何對付?」


  「輕則裁撤天機閣,重則……將我們統統拿下治罪。」


  「哈哈……」丁丑的天真令柳尋衣放聲大笑,戲謔道,「我們何罪之有?為何裁撤我們?又為何拿我們治罪?」


  「這……古語云『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皇上若想對付我們,根本不需要理由。」


  「小丁子,如果你能將胡思亂想的本事拿出十分之一放在練功上,下次考驗定能輕鬆通過。」


  面對柳尋衣的揶揄,丁丑卻信以為真,驚喜道:「真的?」


  「真的,還不快去站樁?」


  「好是好,可外邊都是凶神惡煞的御林軍,我……不敢出去……」


  「砰、砰砰!」


  丁丑話音未落,緊閉的房門陡然被人叩響,登時將憂心忡忡的丁丑嚇的身子一顫,一溜煙似的跑到柳尋衣身後躲起來。


  「是誰?」柳尋衣淡然一笑,同時用手揉了揉丁丑的腦袋,以示安撫。


  「是我!」門外傳來趙元陰沉而略顯嘶啞的聲音。


  聞言,柳尋衣蕩漾的心思陡然一怔,迅速起身朝房門走去。


  然而,未等他開門,趙元已推門而入,徑自走到桌旁坐下。


  「拜見侯爺!」


  一見趙元,柳尋衣和丁丑趕忙跪拜行禮。


  「不必多禮,起來吧!」趙元頗為不耐地擺擺手,向丁丑吩咐道,「小丁子,你先出去,本侯有事和柳大人商量。」


  「是。」


  丁丑怯生生地答應一聲,再也顧不上外邊「凶神惡煞」的御林軍,逃也似的離開房間。


  「侯爺,我聽小丁子說……」


  「尋衣,本侯對你視若己出,答應你的事從不食言。」趙元不理會柳尋衣的疑惑,開門見山道,「希望你對本侯也能赤誠無私。」


  面對一反常態的趙元,柳尋衣頓生一頭霧水,遲疑道:「侯爺的意思是……」


  「你不是告訴我自己有一個心愿未了嗎?」趙元直言道,「你不是想見趙馨一面,與她當面訣別嗎?今天本侯答應你!」


  「什麼?」柳尋衣目瞪口呆,語無倫次,「侯爺答應我?如何答應我?莫非……」


  「不錯!本侯用自己的性命替你作保,懇求丞相成全此事。丞相方才舍下自己的顏面,在西府的冷嘲熱諷和文武百官的議論紛紛中,向皇上苦苦求情,終於促成此事。」趙元不急不緩地說道,「如今,皇上已答應讓你和趙馨再見一面,相互惜別。」


  「這……」


  柳尋衣萬沒料到,自己篤定不可能的奢望竟然奇迹般的成功。他難以置信地狠狠掐了掐自己的臉頰,感到疼痛后,不禁喜上眉梢,激動的手舞足蹈,又哭又笑,半晌說不出話來。


  「雖然答應讓你們見面,但皇上仍有三個條件。」


  「莫說三個條件,就是三十個、三百個我也一概答應!」柳尋衣不假思索地連連點頭。


  「其一,你與趙馨見面,只許話別,不許有任何接觸。」趙元望著大喜過望的柳尋衣,心中既無奈又擔憂,「她現在不僅僅是大宋的公主,更是蒙古的王妃,皇上能讓你們私下見面已是天恩浩蕩,其中蘊含著巨大的兇險,你應該明白。」


  「我明白!」柳尋衣忙道,「我也想不到,值此關鍵時刻皇上能讓我和馨兒見面。」


  「尋衣,本侯不想瞞你。其實,皇上允許你們見面乃懷柔之策,他擔心一直壓著你,反而會逼你干出一些後患無窮的絕事。」趙元坦言道,「依照皇上和西府的本意,你早該一命嗚呼。但丞相惜才,不願你英年早逝,更不想未來的大宋朝廷失去一個棟樑,因此才冒著得罪西府、激怒皇上的風險,在朝堂上極力斡旋,拼出老命保住你的性命。若非如此,皇上和西府又豈會遷就你,冒險讓你與趙馨相見?因此,你千萬要體諒丞相的苦衷,更不可辜負朝廷對你的一番信任!」


  「丞相大恩,尋衣謹記!」


  「尋衣,我們用自己的老命保住你的小命,希望你能知恩圖報,千萬不要一時衝動。殊知,這一次若出現差池,死的可遠遠不止你一個。」


  「是!」柳尋衣忙不迭地欣然允諾,「我只想與馨兒當面道別,斷不會做出讓丞相和侯爺為難的事。」


  「甚好!本侯相信你!」趙元目不轉睛地盯著大義凌然的柳尋衣,沉默稍許,方才言歸正傳,繼續道,「皇上的第二個條件是,趙馨既然對你心存誤會,你索性將計就計,讓她對你徹底死心,斷不可在她面前力證清白,以免舊情復燃,橫生枝節。」


  「這……」


  「尋衣,你應該明白,皇上讓你們見面意在訣別,而非敘舊。」趙元強調道,「皇上希望藉此見面,趙馨能心甘情願地嫁去蒙古,而不是徒生反覆,臨陣變卦。」


  見柳尋衣面露苦澀,趙元話鋒一轉,提醒道:「你已知宋蒙和親已成定局,任誰也無法更改。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讓趙馨對你念念不忘,徒增傷悲?你若真的愛她,何不讓她洒脫而去,開始新的生活?皇上已經許諾,只要你能識大體、顧大局,日後他將親自為你賜一樁好婚姻。尋衣,這可是天大的榮恩,你可千萬不能一時意氣犯糊塗。」


  「我明白……」柳尋衣苦不堪言,卻不得不勉強答應,「我……不會在馨兒面前證明自己的清白,只會將計就計,讓她……對我徹底死心……」


  「你的隱忍不為別人,而是為趙馨!」趙元安慰道,「若能如此,趙馨將感激你一輩子。」


  柳尋衣若有似無地點點頭,落寞道:「不知皇上的第三個條件又是什麼?」


  「皇上的第三個條件是,你們的見面必須在重兵把守之下,以防你……」趙元話未說完,但意思已經不言而喻。


  「應該的。」柳尋衣有氣無力地笑道,「皇上擔心我帶走馨兒,此乃人之常情……」


  「你能理解皇上的良苦用心,本侯甚是欣慰。」言罷,趙元心生遲疑,反覆措辭,躊躇道,「除重兵把守外,你與趙馨見面……還需有人在一旁監視,以防不測。」


  「不測?」柳尋衣忍無可忍,惱羞成怒,「難道皇上擔心我會傷害馨兒不成?為何要監視我們?為何要以防不測?我……」


  「尋衣,皇上允許你們見面已是格外開恩,你沒有選擇的餘地。」趙元神情一稟,嚴詞厲色,「如果你不答應,將永遠見不到趙馨。」


  「這……」


  「監視你的人,分別是本侯、賈大人、錢大人和小王爺。」趙元語氣一緩,低聲道,「本侯知道你想和趙馨單獨見面,但皇命不可違。剛剛,本侯已和小王爺、賈大人、錢大人商議過,除錢大人外,其他人都願意給你們提供一個相對私隱的環境。錢大人拗不過我們,最終只能妥協。」


  柳尋衣眼前一亮,狐疑道:「侯爺的意思是……」


  「你和趙馨將在本侯的書房見面,到時本侯會用一扇屏風將書房隔成內外兩間。你們在內訣別,我們……在外監視。」趙元謹慎道,「雖然彼此看不見,卻仍能將你們的聲音聽的清清楚楚,因此你與趙馨交談時千萬要小心措辭,以免被錢大人抓住把柄。對你,本侯已是仁至義盡,希望你別讓我失望。」


  「多謝侯爺!」柳尋衣心生感動,朝趙元深作一揖,「侯爺大恩,尋衣永世不忘!」


  「罷了!」趙元緩緩起身,擺手道,「我走了,你準備準備吧!」


  「準備?準備什麼?」柳尋衣一愣,儼然沒聽懂趙元的意思。


  「當然是準備與趙馨見面,怎麼?難道你想讓她看見你一副萎靡不振的邋遢模樣?」


  「見面?」柳尋衣驚愕道,「什麼時候?」


  「趙馨已在路上,半個時辰后抵達天機閣。」趙元笑道,「此番見面,皇上只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你好自為之!該說的、不該說的統統想清楚,別犯糊塗,也……盡量別留下遺憾。」


  言罷,趙元伸手拍了拍柳尋衣的肩頭,而後快步離開房間。留下神思恍惚的柳尋衣獨自站在原地,一時間千頭萬緒,百感交集,久久難以自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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