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四章:虛擲光陰
趙馨走了,同時也帶走柳尋衣的三魂七魄。
整整十天,柳尋衣將自己關在房中一聲不吭。丁丑每日送飯、送水時,會嘗試與他閑聊幾句,企圖打開柳尋衣的心結,可無論丁丑如何賣力說笑,柳尋衣皆如一具行屍走肉般,靜靜地坐在床上,面無表情,目光獃滯,經常好幾個時辰一動不動,宛若一尊泥塑。
整整十天,柳尋衣對周圍的一切不為所動,唯獨對兩件東西情有獨鍾,不肯放手。
一是趙馨的手帕,二是趙馨的絕情信。
若非他的眼中常含淚水,丁丑非以為紋絲不動的柳尋衣死了不成。
至於柳尋衣承諾趙元半月內解決臨安亂象一事,自然也是無疾而終。
這是柳尋衣第一次「辦砸」趙元交代的差事,但由於事出有因,趙元也不忍追究,只能將此事交由秦衛聯手臨安衙門一起追剿。雖然秦衛率人夜以繼日地四處平亂,但江湖中人太過狡猾,因此成效頗微。
時至今日,臨安各處依舊亂成一團。更有甚者,蒙古使者「河西王」按陳以「臨安動蕩,王妃周全難顧」為由,向大宋皇帝提出儘早接趙馨啟行的條件。
如此不顧體面的羞辱,令大宋朝廷上上下下顏面盡失,心中對蒙古人怨氣更甚,但礙於蒙古的強勢,卻又不得不忍氣吞聲,委曲求全。
四月二十五,正午。
滿面愁容的丁丑一如既往地端著飯菜來到柳尋衣的房間,與前幾日一樣,桌上的早膳依舊一筷未動,柳尋衣仍如活死人般盤坐在床,手中攥著趙馨的手帕與書信,對丁丑的到來視若無睹,充耳不聞。
十天未曾正經吃喝,以至柳尋衣的面容削瘦不少,精氣神分外萎靡。
十天未曾更衣洗漱,以至髮髻凌亂,胡茬叢生,看上去既邋遢又狼狽。
「柳大人,好歹吃一口吧!」
望著神思恍惚的柳尋衣,丁丑重複著這句已經不知說過多少遍的「廢話」。
結果也在丁丑的意料中,他的勸慰如同石沉大海,根本聽不見絲毫迴音。
「唉!」
或是已經習慣,或是無可奈何,或是身心疲憊,見柳尋衣沒有起色,丁丑不禁嘆息一聲,從而不再多言,放下熱騰騰的午飯,端起冷冰冰的早膳,轉身向屋外走去。
丁丑邁步出門,不料神色匆匆的秦衛竟迎面闖來,險些將其撞翻在地。
「秦大人……」
「小丁子,柳大人好些沒?」秦衛伸手扶住晃晃悠悠的丁丑,關心道,「這幾日吃喝如何?」
「你看!」丁丑將完好無缺的米粥、糕點朝秦衛一舉,無奈道,「還是老樣子,一口沒動。」
「既然如此,茶壺裡的水可不能斷。」秦衛叮囑道,「人不吃飯餓不死,但不能不喝水。」
「放心吧!」丁丑笑道,「每日早晚我都會『逼』著柳大人進一碗水,他不喝我不走。」
「辛苦了。」
「我不苦,真正苦的是柳大人。」丁丑回頭朝房中一瞥,同情道,「公主對柳大人如此絕情,誰能受得了?」
「休要胡說!」秦衛臉色一沉,教訓道,「這件事你知道多少?再亂說話,當心被侯爺割去舌頭。」
丁丑脖子一縮,訕訕地吐了吐舌頭,怯生生地說道:「秦大人好好勸勸柳大人吧!我還小,不懂感情的事,但……秦大人或許有經驗!」
「臭小子,快滾!」
在秦衛的笑罵中,丁丑一溜煙似的逃出院子。
「混賬小丁子,越來越沒規矩!」
秦衛一邊邁步入房,一邊向柳尋衣抱怨丁丑的頑劣,欲藉此打破二人的尷尬。
只可惜,柳尋衣深陷情網而難以自拔,全然不理會身邊發生的事。對丁丑如此,對秦衛亦如此。
見柳尋衣沒有迴音,秦衛也不惱怒,徑自走到床邊坐下。當他看到柳尋衣手中的手帕和書信時,眼神稍稍一變,但古怪稍縱即逝,轉眼又恢復正常。
「何必呢?」秦衛無奈道,「公主再好,也只是一個女人罷了。你堂堂七尺男兒,豈能因為兒女私情而耽誤前程?」
似乎被秦衛的聲音驚擾,柳尋衣的眼珠微微一動,沒來由地自嘲一笑:「時至今日,侯爺仍不肯相信我。」
或許由於太久沒開口說話,柳尋衣的聲音聽上去有些乾澀嘶啞。
「這……從何說起?」
「若非如此,侯爺為何派你來監視我?」
「誤會!天大的誤會!」秦衛連連擺手,義正言辭道,「我今日前來,絕非侯爺的意思,更不是監視你。而是有一則消息,我認為應該告訴你。」
「什麼消息?」柳尋衣興趣缺缺,心不在焉道,「是不是又有江湖人在臨安鬧事?」
「不是。不過……也有幾分關聯。」秦衛沉吟道,「因為江湖人在臨安不斷鬧事,而朝廷和官府又束手無策,以至人心惶惶,所以大家開始擔心臨安城的治安。其中,包括前來接親的那些蒙古使者,而且數他們鬧的最凶。」
「什麼意思?」柳尋衣眼神一動,似乎被提起興趣,遲疑道,「鬧的凶……是指什麼?」
「他們責備大宋官府無能,擔心公主的安危,於是向皇上提議省去耗時耗力的繁文縟節,儘快啟程北歸。」秦衛開門見山,未有絲毫隱瞞。
柳尋衣心中一緊,忙道:「皇上如何答覆?」
見柳尋衣一副心慌意亂的焦急模樣,秦衛不禁一愣,嘆息道:「柳兄,公主早嫁晚嫁都要嫁,早走晚走都要走,難道不是嗎?既然木已成舟,你又何必執迷不悟?」
「我已答應不再糾纏公主,談何執迷不悟?」柳尋衣惱怒道。
「你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秦衛怒從心起,「我一說公主,你就像一隻被人踩住尾巴的貓,心裡的不快統統寫在臉上,連我都瞞不過,又豈能瞞過侯爺、丞相乃至榮王爺和皇上?」
言至於此,秦衛將聲音壓低幾分,提醒道:「柳兄,公主一日未走,你一日不算安全。如今好不容易保住一條命,你千萬不能讓人看出破綻,再鬧出什麼禍端。」
「我明白,可是……」
柳尋衣話未說完,秦衛忽然用手朝他一指,意思不言而喻。
「好!」柳尋衣收斂心神,儘力壓制著內心的焦慮,一字一句地問道,「我不著急,你能否告訴我,皇上如何答覆蒙古人?」
「若不想告訴你,我來此作甚?」秦衛撇嘴道,「實不相瞞,皇上已經答應按陳的提議,並定於……五月初一送公主啟行。」
「轟!」
秦衛的消息宛若一記晴天霹靂,登時令柳尋衣心頭一沉,腦中陷入一片空白。
雖然柳尋衣知道趙馨遲早要走,也自詡做足應對的準備,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他仍難掩心中的激蕩,整整十天的自我安慰一瞬間化為烏有,絲毫不起作用。
「五月初一……」柳尋衣眼神飄忽,不住地喃喃自語,「距今不過五天而已,馨兒竟然走的這麼急……」
「說句不該說的,公主早些離開臨安城,對大家反倒是一件好事。」秦衛直言道,「她一走,朝廷之危迎刃而解,大宋子民逃過一劫,東西二府的爭鬥能告一段落,甚至連你……也能脫胎換骨,二世為人。我猜想,這可能就是皇上答應按陳無理要求的根本原因。」
「那馨兒她……」
「柳兄!」秦衛及時打斷柳尋衣的追問,鄭重其事道,「公主早已和你劃清界限,因此她的事與你無關。你不該打聽,也不能打聽,明白嗎?」
「我……」
「看到你像一灘爛泥似的活著,我就渾身難受!」秦衛憤憤不平道,「趙馨一日不走,你一日無法振作。她才是你渾渾噩噩,不思進取的根源。我相信,只要趙馨離開臨安,不出十天半月你就能恢復如初,變回昔日的柳尋衣。到時,你我兄弟還有許多大事一起去做!」
秦衛口中的「大事」自是別有深意,只不過柳尋衣的心思全在趙馨身上,因此沒有聽出端倪。
忽然,柳尋衣眼神一動,滿含期待地懇求道:「秦兄,你能不能向侯爺求情?五月初一,我……想送送公主。」
「不可能!」秦衛神情一稟,正色道,「即便侯爺答應,丞相也不會答應。其實,早在你與公主見面當夜,丞相便向侯爺下達一道嚴令,在趙馨離開臨安城前,不許你踏出天機閣半步。」
言罷,秦衛語氣一緩,勸解道:「丞相這樣做不僅僅是擔心蒙古人起疑,也是擔心你的安危。你也知道,眼下的臨安城不太平,到處都是想置你於死地的江湖人,五月初一乃公主出嫁的大日子,勢必萬人空巷,人山人海。你若冒然現身,非但自己有危險,說不定會連累公主和湊熱鬧的無辜百姓。」
「可是……」
「柳兄,聽我一句勸!你已經熬過最痛苦的日子,未來只會欣欣向榮,天天向好,千萬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犯錯。」秦衛苦口婆心地說道,「你再委屈幾天,等五月初一過去,一切麻煩都將煙消雲散。到時,無論你想做什麼,我秦衛絕不阻攔,並願奉陪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