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三章:欺以其方(二)
似乎意識到自己失言,徐廣生的臉色驟然一變,心中暗道一聲「不妙」。
「啪!」
果不其然,未等徐廣生開口辯解,站在一旁的司空竹猛然揚手,毫不留情地賞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力道之大,令徐廣生的半邊臉頰微微浮腫,嘴角溢出一絲血跡。
「庭湘,剛剛是我一時心急,錯口失言,該打!」徐廣生不顧臉上的脹痛,趕忙端起茶壺,小心翼翼地替二人斟茶倒水,連連賠罪,「我的意思是……趙馨和按陳身份尊貴,刺殺他們無異於羞辱大宋皇帝和蒙古大汗,等於向宋、蒙兩國同時宣戰。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一不小心可要賠上身家性命……」
然而,面對徐廣生的狡辯,陸庭湘卻紋絲未動,一言不發,依舊目不轉睛地直直凝視著他。
「咳咳……」見陸庭湘不瘟不火,徐廣生的心裡愈發惶恐不安,乾笑道,「庭湘,你是江湖人,一向只關心江湖事,何必招惹朝廷?其實,我是替你擔心,殊知江湖人一旦捲入朝廷恩怨,勢必捉襟見肘,九死一生。我不知道你找什麼朋友幫忙?但如果他唆使你對付趙馨和按陳,一定是不安好心……」
「行了!」陸庭湘打斷徐廣生的滔滔不絕,同時向他遞上一方手帕,淡淡地說道,「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我也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此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由不得我們退縮。」
「什麼意思?」徐廣生胡亂抹去嘴角的血跡,忐忑道,「何為『箭在弦上』?誰的箭?又在誰的弦上?」
「你的箭,搭在金復羽的弦上。」陸庭湘一針見血,「你讓竹老抄錄的『行帖』,如今在金復羽的手中,他也是我找來幫忙的朋友。如果你拒不配合,誰也不知道金復羽將如何處置『行帖』?以我對他的了解,此人睚眥必報,從不吃虧,如果你讓他白忙一場,空手而歸,他極有可能將『行帖』送去臨安,並將你泄漏『行帖』的事向朝廷揭發。到時,就算大宋朝廷不追究你的罪責,蒙古大汗也不會善罷甘休。蒙古人的性子你應該比我了解,他們比金復羽更記仇。」
「這……」當徐廣生意識到事情的嚴峻,不禁心生懊惱,抱怨道,「庭湘,行帖是你找我要的,也是你泄露給金復羽的,如今豈能將我一人置於風口浪尖?你……這不是趕鴨子上架嗎?」
聞言,陸庭湘的眉頭微微一皺,意味深長地問道:「你的意思是……想拽著我一起死?」
「這……」徐廣生欲言又止,心中既氣憤又無奈。畢竟,他能有今時今日的成就根本離不開陸家的扶持,故而心中對陸庭湘有再多不滿,也不敢與之鬧翻。糾結再三,徐廣生為顧全大局只能忍氣吞聲,心有不甘地嘟囔道:「你我親如兄弟,我當然不會害你……」
「我同樣不會害你。」陸庭湘接話道,「廣生,有關金復羽的傳聞想必你應該聽說過,他的志向遠不止於中原武林,而你……正是他現在最渴求的將才。如果你藉此機會改弦更張,前途必然不可限量。說不定……你會成為下一個伍子胥、下一個王翦、下一個韓信。統領千軍萬馬,征戰九州八極,不正是你窮盡一生所追求的目標嗎?」
儼然,陸庭湘的這番話正中徐廣生的下懷,令其眼底深處閃過一絲猶豫之色。
「大宋朝廷視你如草芥,任你千般獻媚,萬般討好,結果他們連一個『都虞侯』都不肯賞給你。」司空竹趁機開口,故意揭徐廣生的傷疤,「你已年過四旬,大放異彩的機會越來越少,可至今仍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都統,這輩子極有可能止步於此,你真的甘心嗎?」
「我……」一想起自己千方百計地討好錢大人,可錢大人卻對自己嗤之以鼻,徐廣生不由的感到一陣心灰意冷,嘆道,「朝廷識人不明,枉費我一腔熱血,可惜無用武之地……」
「機會不是等來的,而要自己爭取。」陸庭湘提醒道,「眼下就有一個絕佳的機會,可以讓你魚躍龍門,石破天驚。常言道『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既然大宋朝廷不肯重用你,你何不找一位真正需要你、欣賞你、珍惜你的賢主明君?」
陸庭湘此言,令徐廣生心頭一緊,遲疑道:「你的意思是……金復羽是賢主明君?」
「至少比大宋皇帝賢明。」
「可金復羽再厲害,也只是一介江湖梟雄……」
「此言差矣!」陸庭湘糾正道,「非我自誇,我陸庭湘如今也算是一位在江湖中大名鼎鼎的人物。表面看來,我與金復羽皆是一方霸主,即使江南陸府與金劍塢有些差距,也不會相差太多,是不是?」
「不錯!」
「既然如此,為何金復羽不惜冒著得罪宋、蒙兩國的兇險,膽敢刺殺按陳和趙馨,反而我卻不敢?」
「這……」徐廣生沉吟道,「因為你比金復羽理智……」
「錯!因為金復羽的真正實力,遠遠不止外人看到的那麼簡單。」陸庭湘一本正經地說道,「金劍塢只是金復羽用來掩飾自己的假象,與他隱藏的實力相比,金劍塢不過是九牛一毛。即便如此,金劍塢的實力仍遠勝於江湖大大小小諸多門派,甚至連我江南陸府,也敵不過他的『九牛一毛』。」
「嘶!」
徐廣生倒吸一口涼氣,臉色陰晴不定,似是將信將疑。
「你的意思是……朝中鬧的沸沸揚揚的傳聞是真的?金復羽……果真在橫山寨暗藏兵馬?」徐廣生難以置信地問道。
「無風不起浪,空穴不來風。」陸庭湘並未直言作答,而是諱莫如深地笑道,「我已和金復羽商議妥當,事成之後他會給你一個施展才能和抱負的機會。廣生,我還要借你和金復羽打好關係,又豈會讓你做我的替死鬼?」
「庭湘,我剛剛一時失口,絕非懷疑你……」此刻,徐廣生的語氣較之剛剛緩和許多,眼神亦誠懇許多。
「不必多言,你我兄弟心照不宣。」陸庭湘打斷徐廣生的辯解,繼續道,「金復羽不是傻子,刺殺按陳和趙馨會有什麼後果,他比你我更清楚。萬一事情敗露,罪魁禍首是他,你我只能算幫凶而已。因此,金復羽比我們更擔心東窗事發,計劃部署也必然比你我更加謹慎周全。」
徐廣生心生思量,面露沉吟,似乎在仔細斟酌陸庭湘的苦口婆心。
「眼下,我們和金復羽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司空竹插話道,「臨陣退縮,你必死無疑。唯有放手一搏,才能有無限生機。」
「看來……我別無選擇,唯有答應與金復羽合作?」徐廣生滿眼惆悵,「你們可知,我一旦這樣做,前半輩子打拚的一切將統統化為烏有……」
「破舊才能立新!」陸庭湘正色道,「更何況,從我將行帖交給金復羽的那一刻起,你上半生的成就便已經煙消雲散。因此,你別無選擇。」
「罷了!」徐廣生精神一震,朗聲道,「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死就死吧!」
見徐廣生妥協,陸庭湘和司空竹不約而同地暗鬆一口氣。
「對了!我雖統領三百兵馬,但他們皆出自禁衛營,並非與我同心同德。」徐廣生話鋒一轉,忙道,「萬一他們發現局勢有變,不肯聽我號令……」
「不無可能。」陸庭湘思忖道,「你身邊有多少親信?」
「只有從泉州大營帶來的十幾個兄弟。」
「夠了!」陸庭湘打定主意,當機立斷,「明晚,先不要著急對柳尋衣出手。金復羽的人馬於子時前後抵達雲牙鎮,在此之前,你勢必派親信將禁衛營三百軍士解決,以防他們臨陣倒戈。」
「如何解決?」徐廣生詫異道,「我們只有十幾人……」
「用迷香!」司空竹靈光一閃,提議道,「待明晚夜深人靜之時,你讓親信分別將迷香吹入各間客房,將柳尋衣和三百軍士迷暈。」
「兵不血刃,如此甚好!」徐廣生緩緩點頭,「那……明晚我如何分辨金復羽的人?」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陸庭湘招呼徐廣生附耳上前,低聲道,「這便是你與金復羽的人馬接應的暗號。明晚無需你出手,他們自會解決所有麻煩。」
突然,徐廣生緊緊抓住陸庭湘的胳膊,義正言辭道:「庭湘,我將下半輩子的前途命運……統統交給你了!」
「放心,我們是一家人!」
陸庭湘用手輕輕拍了拍徐廣生的胳膊,朝他露出一抹寬慰的笑容。
「對了!」司空竹的目光朝房門一瞥,擔憂道,「剛剛與你在門外交談的那名軍士,回去後會不會亂說……」
「竹老不必擔心,我會解決。」
「如何解決?」
「你曾教過我,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徐廣生眼神一狠,冷冷地說道,「既然我已別無選擇,只能一條道陪你們走到黑。放心!我不會留下任何隱患。」
司空竹頗為滿意地點點頭,陰笑道:「早晚有一天你會明白,今日付出的一切全都值得。」
「庭湘,竹老,我不能在此久留,以免引起懷疑。如無別事,我先告辭了。」
「明晚過後,你隨金復羽一起回金劍塢,我會在那裡等著為你接風洗塵!」
陸庭湘以茶代酒,朝徐廣生遙敬一杯。
見狀,徐廣生凝重的臉上強擠出一抹複雜的笑容,隨後奪門而出,迅速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盡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