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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四章:心病難醫(一)

  潘雨音此言一出,趙馨的笑容瞬間凝固,眼中的好奇之意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審視狐疑之色。


  似乎被趙馨盯的渾身不自在,潘雨音的臉上變顏變色,縮在袖中的雙手下意識地用力搓動著,以此緩解內心的忐忑。


  「心病?」趙馨目光如電,彷彿能洞穿潘雨音的內心,不喜不怒道,「依你之見,我是在故意裝病?」


  「民女斷無此意!」


  潘雨音大驚失色,「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嬌柔的身軀由於內心慌張而抑制不住地瑟瑟發抖。


  「民女的意思是公主心中憂慮甚巨,以至鬱結難舒,故而久病不愈。」潘雨音誠惶誠恐,連忙解釋,「再好的藥材也只能調理身體,而無法根除心結。心結不除,抑鬱難消,令公主寢食難安,損傷自己的精、氣、神。長此以往,非但公主的病情不能好轉,反而會……越發沉重。」


  不知是被潘雨音的解釋說服,還是不忍見她一副驚恐模樣,趙馨眉心舒展,目光漸漸變的柔和幾分,有氣無力地下令道:「恕你無罪,起身吧!」


  「謝公主!」


  潘雨音唯唯諾諾地起身,垂眉低目地偷瞄著若有所思的趙馨,小心翼翼地補充道:「心病雖無影無形,卻比世上任何一種疾症都難治。究其根源,在於患病的人……大都不敢承認,縱使承認也不敢面對。因此,民女剛剛才說藥方能否對症,絕非我一廂情願,而是由公主決定。」


  「其實……你說的不錯。」沉默良久,內心糾結的趙馨方才緩緩開口,「我確有心結難解,你能一眼看穿我的病根,也確實遠勝其他郎中。只可惜,你雖能看出我有心病……卻無葯可醫。」


  「民女剛剛說過,心病終須心藥醫。」潘雨音戰戰兢兢道,「只要公主敢正視自己的心結,民女定竭盡所能幫你醫治。」


  面對潘雨音的鼓勵,趙馨卻苦澀一笑,緩緩搖頭:「你不能醫,我也不能說……」


  「敢問公主,你的心病可否與……柳大哥有關?」潘雨音鼓足勇氣,冒死道出心中揣測。


  聞言,趙馨的神情再度一怔,眼中溢滿驚詫之色,同時暗藏著一絲提防之意。


  「你……」


  「既然公主不願直言相告,索性讓民女斗膽揣測一番。」潘雨音屏息凝神,硬著頭皮繼續開口,「如我所料不錯,公主與柳大哥……本應是一對兩情相悅的璧人。可惜時運不濟,造化弄人,宋蒙和親令公主不得不遠嫁和林,以至良緣破滅,心……死如灰。」


  「你究竟是什麼人?」


  趙馨內心的震驚無語言比,但表面上卻不敢表現出太多異樣。她對來歷不明的潘雨音心存忌憚,擔心自己的秘密被人窺探,萬一傳到蒙古人的耳朵里,萬一被別有用心的人斷章取義,萬一她未來的夫君耿耿於懷,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心念及此,趙馨看向潘雨音的目光變的愈發謹慎,沉聲道:「你剛剛說自己是尋衣的朋友,可我為何從來沒有見過你?你叫什麼名字?」


  潘雨音嚇的雙腿一軟,又一次跪倒在地,如實作答:「回公主的話,民女名叫潘雨音,潁川人士,師從『天下第一神醫』桃花婆婆。我是柳大哥在賢王府時結交的朋友,因此公主沒見過我……並不奇怪。」


  「潘雨音?」


  趙馨黛眉微蹙,稍作思量登時恍然大悟,眼中瞬間布滿愕然,驚呼道:「你就是潘雨音?」


  「難道公主認識我?」潘雨音一愣,心中愈發七上八下。


  「不,我只是……對你的名諱有所耳聞。」趙馨心亂如麻,語氣十分複雜,「潘雨音,抬起頭來,讓我……看看你。」


  「是。」


  潘雨音不敢忤逆趙馨的命令,顫顫巍巍地仰起頭,眼神飄忽不定,儼然不敢與趙馨對視。


  趙馨緩緩坐直身體,躊躇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手足無措的潘雨音,忽而又湊到她身前,用手輕輕托起潘雨音的下巴,將她的臉龐輕輕轉動,似乎要將潘雨音的每一寸肌膚統統看的一清二楚。


  惴惴不安的潘雨音一動也不敢動,雙眸微微眯起,貝齒輕咬著下唇,任由趙馨肆無忌憚地擺弄、審視著自己。


  「潘姑娘天生麗質,性情溫潤,談吐不凡,醫術精湛,不僅是一位標緻的美人,更是一位難得的才女。」


  說話的功夫,趙馨柔若無骨的玉手突然向下一滑,輕輕握住潘雨音冷汗直流的手,登時令其心頭一緊,身體一僵,未等她做出反應,趙馨已將其牽到自己的床邊坐下。


  「潘姑娘不必緊張,我並無惡意。」趙馨眼神溫柔地望著如坐針氈的潘雨音,安撫道,「我打量你,是想看清楚曾與尋衣拜堂成親的女子……究竟是一位怎樣的佳人?」


  「嘶!」


  潘雨音已經猜出趙馨對柳尋衣的感情,故而聽她此番言論,不禁臉色一變,本欲起身跪拜,卻被趙馨出手攔下。


  「不必擔心,我……是真心想看看你,絕無怪罪之意。」言至於此,趙馨忽然神情一暗,自嘲道,「更何況,我也沒資格怪罪你……」


  「公主,我與柳大哥只是冒名夫妻,他是為幫我們潘家度過難關才假裝與我成親。」潘雨音慌忙辯解,「其實,柳大哥真正喜歡的人是你,你才是他心裡最重要的女人……」


  「我知道。」趙馨凄然一笑,「可如今,我並不希望自己是他心裡最重要的女人,我與尋衣有緣無份,只希望他能早日忘記我……而且,我們已經說清楚,將對彼此的感情埋葬心底,永不再提。」


  「若是永不再提,公主又豈會抑鬱成疾?」同為女人,潘雨音對趙馨的遭遇十分同情,此刻又見她平易近人,不似想象中那般高高在上的刁蠻公主,心裡對她的畏懼漸漸消散,出言也愈發誠摯,「公主可知自己為何久病不愈?」


  「為何?」


  「因為你不想抵達和林,不想與蒙古和親,不想自己的一生就此蓋棺定論,更不想與柳大哥緣盡,自此分道揚鑣。」潘雨音心生憐憫,淚水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轉,「民女斗膽揣測,公主的心病來源有二,一是對今日的不舍,二是對明日的恐懼。正因如此,你寧肯承受痛苦,寧肯卧床不起,寧肯久病不愈……只想能拖一天是一天,能晚一日啟程便晚一日……」


  潘雨音此言猶如鋒刀利劍,狠狠戳中趙馨的軟肋,令其難掩內心的哀傷,兩行清淚無聲淌落。


  「公主,解鈴還須繫鈴人,既然此事與柳大哥有關,那你何不向他敞開心扉……」


  「不可!」潘雨音話音未落,趙馨突然神情一稟,不容置疑道,「此事萬萬不可!」


  「為什麼?」潘雨音費解道,「難道公主擔心柳大哥不肯幫你?」


  「不!」趙馨苦不堪言,連連搖頭,「我是擔心他太想幫我,以至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心再次掀起波瀾……我寧肯獨自承受一切,也不想令尋衣動搖……」


  「公主,你真的了解柳大哥嗎?」潘雨音含淚而笑,「柳大哥他……從未堅定過放棄你的決心。他和你一樣不希望對方擔心,因此在你面前故作堅強而已。如若不然,我身為局外人又豈能猜出公主的心病?」


  「不會的……」趙馨撥浪鼓似的連連搖頭,「尋衣不會這麼傻……」


  「公主自己看!」


  潘雨音將心一橫,驀然挽起自己的衣袖,白皙細嫩的胳膊上浮現出一道紫紅色的血痕。


  「這是……」


  「這是柳大哥聽說你有性命之憂后,對我『嚴刑逼問』的結果。」潘雨音苦笑道,「我認識柳大哥這麼久,從未見他如此失去理智,更未見過他發瘋似的對一個弱女子不顧一切的『嚴刑逼問』。由此足見,公主在他心中的地位……究竟多麼重要?」


  聽聞潘雨音的解釋,趙馨愣愣地望著她胳膊上的淤痕,久久未發一言。


  突然,情難自已的趙馨發出一聲嗚咽,宛若黃河決堤般掩面而泣,最終她竟不顧矜持地趴在潘雨音的肩頭,無所顧憚的失聲痛哭。


  潘雨音天性善良,哪裡能忍受這般真情流露?一時情不自禁,竟與趙馨抱頭痛哭起來。


  一場酣暢淋漓的嚎啕大哭,讓趙馨壓抑而沉重的心情得以釋放,胸中的憋悶也漸漸緩解許多。


  「公主,既然你與柳大哥難捨難分,為何不……」


  「潘姑娘!」趙馨及時打斷潘雨音的「慫恿」,哽咽道,「無論是不是心甘情願,這樁和親牽連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多到世上任何一個人都無權自作主張,更無權左右大局。從宋蒙達成和親的那一刻起,此事便不再有絲毫退路。要麼我一人含羞忍辱,要麼大宋江山覆滅,漢人面臨亡族滅種之危,換做是你……又會如何抉擇?我承認自己對今日不舍,對明日恐懼,可那又如何?這種事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應該我做的事……早晚要去做,哪怕抑鬱成疾,甚至抑鬱而終,我的屍體也會被運到和林,葬在蒙古皇陵內。事已至此,我已不可能回頭,也永遠回不了頭。因此,潘姑娘的好意我十分感動,但……希望你不要再動搖我的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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