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四章:連夜布審(四)
「王爺雖答應趙馨不殺柳尋衣,卻也沒說過救他。更何況,柳尋衣只有變成死人,王爺才能徹底安心。」汪德臣的眼中湧出一絲詭譎之色,振振有詞地說道,「自己的女人,豈容她存有異心?尋常人對此尚不能容忍,更何況王爺這般英雄人物?只要讓柳尋衣簽下割讓三府的契書,他就算順順利利地回到臨安,大宋朝廷也一定不會放過他。到時,他既得罪了朝廷,又得罪了江湖,可謂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唯有死路一條!」
忽烈眉頭一皺,將信將疑道:「德臣,你這是……教唆本王棄仁德正道,行小人伎倆?」
「王爺此言差矣!」汪德臣義正言辭地糾正道,「王爺並沒有針對任何人,也沒有因為男女私情而倒行逆施。從始至終,王爺的心裡只想著一件事,即幫大汗攻取漠南漢地,將天下每一寸草木盡歸蒙古疆域。因此,王爺行天道、施仁德、弘正氣,只做該做的事,談何小人伎倆?眼下,南路大軍糧草匱乏,亟需興元三府的收成添補軍需。因此,無論是誰頂著『大宋和親使』的頭銜來到這裡,都將經此一劫。柳尋衣……不過是時運不濟,碰巧倒霉罷了。」
「這……」
「與其說他時運不濟,不如說他咎由自取。畢竟,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一切都是柳尋衣作繭自縛,怪不得任何人。」汪德臣補充道,「當初,他為躲避中原武林的追殺才當上『和親使』,這個頭銜對他而言無疑是一道護身符,讓他免遭四面楚歌的厄運。如今,『護身符』變成『催命符』。同是『和親使』的頭銜,當初救他於水深火熱,今日卻陷他於萬劫不復。說到底,他在殺害洛天瑾的時候,便已註定今日的惡果。」
言至於此,汪德臣突然話鋒一轉,憂慮道:「眼下唯一的麻煩是,柳尋衣能否乖乖簽下割讓契書?」
「你想說什麼?」忽烈的臉色陰晴不定,語氣不陰不陽,似是內心猶豫不決。
「我雖與柳尋衣只有一面之緣,對他也不甚了解,但憑他昨日在我們面前的表現,不難看出此人是一個擰種,而且是不怕死的擰種。」汪德臣幽幽地說道,「這種人我頗為了解,你越讓他做什麼,他偏偏不做什麼。這種骨子裡的倔強,哪怕以死相要挾,恐怕也不會動搖分毫。因此……
汪德臣的聲音戛然而止,朝忽烈投去謹慎的目光,似乎在試探他的態度。
「因此什麼?」忽烈思忖道,「不要賣關子。」
「恕我直言,王爺縱使派蘇禾前去遊說,只怕也無法動搖柳尋衣的心志。」汪德臣坦言道,「在他心裡,割讓三府之地無異於賣主求榮,裡通外國。」
「恩。」
忽烈的反應十分詭異,簡簡單單一個「恩」字,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令人疑竇叢生,領悟不透。
汪德臣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低聲問道:「王爺剛才說,明日再找一人幫蘇禾一起遊說柳尋衣,不知那人是……」
「趙馨。」忽烈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這……」汪德臣一愣,「王爺讓趙馨去遊說柳尋衣?可趙馨明明和他是……」
「此事的利弊本王已和趙馨講過,雖然她沒有表明立場,但本王能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一絲猶豫。」忽烈不急不緩地解釋,「在她心裡,無辜百姓的生死,儼然比三府之地更加重要。本王讓她自己權衡利弊,雖然不一定幫著我們說話,但她一定不會坐視柳尋衣枉顧無辜百姓的生死。」
「話雖如此,但我認為此事成功的機會……仍然不大。」汪德臣斷斷續續道,「並非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實在是……江山易改而本性難移。如果柳尋衣天性倔強,縱使趙馨出馬……恐怕也於事無補。」
「此一節……本王知道。」
「什麼?」忽烈的回答,大出汪德臣和殷戰的意料,二人臉色一變,眼中布滿錯愕之意,「王爺知道?」
「是。」忽烈輕輕點頭,「蘇禾與趙馨很難說服柳尋衣,本王也……從未指望他們能說服柳尋衣。」
「王爺這盤棋,我可是越看越糊塗。」汪德臣眉頭緊鎖,滿心費解,「既然王爺知道柳尋衣不肯答應,又為何讓蘇禾他們白費口舌?更重要的是,如果柳尋衣寧死不從,我們拿不到割讓契書,他與大宋朝廷不反目是小,我們拿不到亟需的數十萬石軍糧才是大麻煩。」
「本王此舉,並非徒做無用之功,而是……一為公利、二為私心。」
「願聞其詳。」
「私心者,為給趙馨幾分情面,讓她知道此事並非本王胡攪蠻纏,貪得無厭。而是柳尋衣不識大體,固執己見,最終害人害己。」忽烈言不盡意,話裡有話,「公利者,讓柳尋衣拒絕本王提出的條件,令大宋在雲牙鎮的事情上始終虧欠我們。如此一來,蒙古對大宋算是仁至而義盡,大宋對蒙古卻是仁斷而義絕。日後再發生什麼事……天下人只能怪柳尋衣書生意氣,怪大宋朝廷借寇齎盜,而不能怪我們報仇心切,越俎代庖。」
「王爺的意思是……將議和失敗的罪責推到柳尋衣和大宋皇帝身上?」汪德臣思忖道,「一邊為日後開戰做準備,一邊……捕獲美人的芳心?」
「哈哈……」忽烈並未直言作答,而是放聲大笑,「德臣,此事仍需你配合本王再演一齣戲。我要讓趙馨仔仔細細看清楚,本王的胸襟氣魄、本王的文韜武略、本王的壯志雄心,皆遠非一個小小的柳尋衣可以相提並論。眼下,大汗留我在和林多住幾日,等那達慕大會過後再啟程南下,我正好趁此機會將兒女情長這些瑣事處置妥當,免得日後心煩意亂,影響軍國大事。」
「常言道『聖人忘情』、『大音希聲』,如王爺這般傲視天下的英雄,非但行軍打仗戰無不勝,就連談情說愛也能運籌帷幄。」汪德臣戲謔恭維,「看來,我們給王爺獻計殺死柳尋衣,根本入不了王爺的法眼。王爺真正想得到的不僅僅是趙馨的人,更是她的心。」
忽烈眉頭一挑,揶揄道:「汪總帥從哪裡學的油嘴滑舌?怎麼?你現在不再琢磨兵法戰陣,專門琢磨溜須拍馬不成?」
「王爺取笑了!」汪德臣心念一轉,狐疑道,「那我們的軍糧……」
「剛剛是本王連夜找你商議的第一件事,這是第二件。」忽烈不急不緩地說道,「昨天上午,你問我如何處置辦事不利的隋佐,我們商量到一半,柳尋衣他們就到了。現在,本王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命隋佐戴罪任職,仍是京北大營的統帥。」
「那……是不是將『河西王』按陳召回來?」
「不!讓按陳繼續留在京北大營,幫著隋佐處理軍務。」
「這……」汪德臣一怔,似乎沒明白忽烈的用意,提醒道,「王爺,按陳的官職、地位遠比隋佐尊貴,讓他輔助隋佐……會不會不太妥當?不如反過來,命按陳為主帥,隋佐為副將……」
「不!」忽烈神情一稟,語氣不容置疑,「讓隋佐為主,按陳為輔。告訴按陳,不必心存芥蒂,這只是暫時的安排,一年之內本王定將他召回和林。」
汪德臣似懂非懂,疑惑道:「為何這樣安排?」
「因為有些事按陳做不了,必須由隋佐去做。」
「什麼事?」
「率兵南下、奇襲秦淮、秋收……搶糧。」
「嘶!」
忽烈此言一出,汪德臣與殷戰紛紛倒吸一口涼氣,二人對視一眼,臉上布滿驚駭。
「王爺這是……在為應變做準備?」
「不錯!」忽烈直言不諱,「本王料定柳尋衣必然寧死不從,但我會念在趙馨的情面上多給他幾次機會,以示寬仁大度。但這些不過是逢場作戲的噱頭,南路大軍數十萬兄弟眼下正忍飢挨餓,再多的噱頭也不能當飯吃。因此,本王決定因時制宜,於和林、河西各準備一套權宜之計。二者一靜一動,一明一暗,雙管齊下,以保萬無一失。」
「可是……我們冒然南犯,唯恐師出無名。」汪德臣糾結道,「尤其是現在,王爺剛剛和大宋公主和親,蒙宋修睦正值緊要關頭,如果馬上翻臉,且不論隋佐的京北大營能否趕在秋收前攻破秦淮天險,就算攻破……恐怕天下人的吐沫星子也會淹死我們。」
「誰說我們出師無名?」忽烈別有深意地笑道,「整個計劃中最關鍵,亦是最難走的一步棋,柳尋衣馬上就會幫我們解決。」
汪德臣稍作思量,登時眼神一變,幡然醒悟:「王爺的意思是……」
「柳尋衣簽下割讓契書,按陳便可名正言順地南下征糧。柳尋衣不簽割讓契書,隋佐便可假借『徹查雲牙鎮血案』之名,以興師問罪之姿,大張旗鼓地率人穿過秦淮邊境。」忽烈一字一句地說道,「只搶糧,不佔城、不廝殺,因此無需太多兵馬。到時,京北大營五萬人馬一起出動,隋佐率兩千人馬大搖大擺的南下,必將大宋官軍的全部精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趁此機會,八千軍士喬裝改扮混入興元三府,直取各城的糧倉糧庫,不必糾纏,更不可戀戰。其餘四萬大軍,埋伏於秦淮以北,堅壁清野,整甲繕兵,以備……不時之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