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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一章:命薄緣慳

  「掉了!掉了!」


  「掉了算什麼?」


  「算什麼?靶上無箭,當然算脫靶!」


  「這……」


  人群中,不知是誰率先呼喊一聲,登時打破會場的沉寂,令神思恍惚的眾人幡然醒悟,一時間憤慨激昂,議論紛紛。


  然而,議論的聲音中絕大多數偏向忽烈,故意貶低黎海棠。這也難怪,這裡畢竟是漠北,在場之人除柳尋衣幾人外,皆是蒙古人或與蒙古交好的鄰國友邦,因而向忽烈極盡討好之能事亦是人之常情。


  「你們是瞎子不成?」聞聽眾人顛倒黑白,馮天霸不禁惱羞成怒,氣急敗壞地反駁道,「箭矢正中靶心明明有目共睹,豈能算脫靶?」


  「箭矢何在?」汪德臣伸手朝空無一物的靶心一指,蔑笑道,「何為高強箭術?不止於精準,更在於力道。倘若在戰場上,黎海棠這一箭莫說殺敵性命,恐怕連敵人的鎧甲都無法穿透。王爺出箭乃穿楊貫虱,沒石飲羽。反觀黎海棠出箭,卻如隔靴搔癢,綿軟無力。孰強孰弱?孰勝孰負?自是顯而易見,一目了然。」


  「射箭比的是準度,又不是比力道……」


  「這種違心的話虧你也說的出來?」


  「出箭再准,但對目標構不成絲毫威脅,又與不出箭何異?」


  「一支連木靶都釘不住的箭,根本不配稱為『箭』。」


  「無需爭辯,只看靶心足以高下立判……」


  馮天霸的辯論迅速淹沒在此起彼伏的聲聲討伐中,勢單力薄的他縱使聲嘶力竭,也難以在眾口鑠金的大勢下討到半點便宜,一時羞憤交加,卻又無可奈何。


  「柳大人,我一個人說不過他們,你倒是說句公道話。」馮天霸將憤憤不平的目光投向柳尋衣,語氣中滿含急迫與抱怨,「剛剛……」


  「海棠!」


  馮天霸話未說完,柳尋衣突然眼神一凝,一字一句地向心喬意怯的黎海棠問道:「在你面前,我們沒資格評定箭法的高低。不如你告訴我,此箭……究竟作不作數?」


  「這……」面對柳尋衣的鄭重其事,黎海棠目光飄忽,唇齒顫抖,支支吾吾半晌也未能說出下文。


  見此一幕,柳尋衣、馮天霸幾人同時心頭一沉,一抹濃濃的失落之色難以抑制地湧入眼中。


  「規矩就是規矩。」見黎海棠無顏辯駁,汪德臣頗為滿意地點點頭,朗聲道,「這場比試王爺射中靶心,黎海棠未中靶心。毋庸置疑,王爺勝出。」


  「好!」


  汪德臣宣布結果,立時引起「那達慕」會場的一片沸騰。


  伴隨著四周狂熱的歡呼,黎海棠如行屍走肉般來到柳尋衣面前,在馮天霸怒其不爭的羞憤目光下,在悟禪、潘雨音既同情又無奈的欲言又止中,他突然雙膝一彎,「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柳大哥,對不起……」黎海棠眼圈通紅,聲音哽咽,「是我太自負!是我太輕敵!是我……」


  「不!」柳尋衣神情一怔,俯身將懊悔不已的黎海棠緩緩扶起,寬慰道,「此事與你無關,不僅僅是你低估忽烈,我們這些人全都小覷了他……」


  「柳大哥……」


  明知柳尋衣心灰意冷,可他仍強忍失落對自己好言安撫,黎海棠感動無限,再也忍不住內心的羞愧,一頭扎進柳尋衣的懷中失聲痛哭起來。


  黎海棠並非羞愧自己技不如人,而是羞愧他明明有機會打敗忽烈,卻因為自己心神不定,意志不堅而錯失良機。


  回憶起比賽前的狂妄自大,更令黎海棠羞臊難當,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你……唉!」


  雖然心裡憋著一千句、一萬句責備,但看到黎海棠此時的模樣,馮天霸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千言萬語只能化作一聲無盡嘆息,踉蹌著朝自己的座位走去,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完了……這回全完了……」


  「柳施主,眼下連我們的『上駟』都輸了,大宋是不是已經一敗塗地?」悟禪心有不甘地低聲問道,「你與蘇施主交手的結果也不盡人意,三場比試我們已連敗兩場……」


  「小和尚,你別再說了!」


  潘雨音見柳尋衣神鬱氣悴,面色慘白,不禁心生擔憂,匆忙打斷悟禪的「提醒」。


  「愛妃!」


  有道是「幾家歡喜幾家愁」。這邊的柳尋衣幾人若崩厥角,如喪考妣,另一邊的忽烈卻是春風得意,喜笑盈腮。


  只見他將弓箭交給殷戰,自己卻邁著流星大步來到趙馨身旁。


  「恭喜王爺……」


  「愛妃,記住你許下的承諾,陪本王騎馬狩獵!」


  「我……」


  未等心亂如絲的趙馨開口應答,忽烈已不由分說地將她攔腰抱起,在趙馨猝不及防的嬌呼與周圍熱情洋溢的哄鬧中,忽烈竟當眾在趙馨的額頭狠狠親上一口,從而喜形於色,仰天大笑。


  一瞬間,面紅耳赤的趙馨如驚弓之鳥般蜷縮在忽烈懷中。


  相比於忽烈的力大無窮,她反抗的力道實在微不足道,故而掙扎無果,趙馨不得不放棄逃跑的念頭,任由忽烈將其柔若無骨的嬌軀緊緊摟在懷中,眼眸深處既緊張又羞澀,亦有對柳尋衣的愧疚以及身不由己的屈辱。


  此刻,潘雨音靜靜地站在柳尋衣身旁,見他痴痴地望著被忽烈攬入懷中的趙馨,眼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淚痕,一時間百感交集,心中既憐憫又傷感。


  「柳大哥……」


  似乎感受到柳尋衣的心如刀割,潘雨音水汪汪的大眼睛中凝結出一滴晶瑩的淚珠。不知不覺間,她竟將自己美如柔荑,滑若凝脂的芊芊玉手,緩緩探向柳尋衣的掌心,彷彿要用自己的溫柔撫慰他內心的傷痛。


  當柳尋衣的掌心突然感到一陣溫潤如玉的柔軟時,五指下意識地將其牢牢攥緊,於恍惚之中將潘雨音當做漸行漸遠的趙馨,內心的苦悶與凄然透過指間的力道傾訴而出,一絲一毫也不肯放鬆。


  雖然被柳尋衣攥的又麻又痛,恨不能手骨都要被他生生捏碎,但潘雨音仍一動不動地站在他身旁,甚至臉上沒有表現出絲毫痛苦之意,默默承受一切的她看向柳尋衣的眼神反而溢滿憐惜與不忍。


  站在一旁的悟禪,將一切盡收眼底,心中沒來由地泛起一絲前所未有的酸楚與失落。


  這一次,任他反覆誦念佛號,結果仍於事無補,反而感覺自己愈發孤獨。


  「柳大哥,我們……是不是徹底輸了?」


  黎海棠的聲音突然響起,令柳尋衣眼神一動,混沌的精神迅速清醒。當他察覺到被自己緊緊攥住玉手的潘雨音時,登時臉色一變,下意識地鬆開五指,連忙賠罪:「潘姑娘,我……」


  「我沒事。」


  其實,潘雨音的手早已痛的失去知覺,血液倒灌令其感到陣陣如針刺般的脹痛。可即便如此,她仍在柳尋衣面前表現的泰然自若,無比鎮定。


  「這一次,我們都要變成千古罪人了。」柳尋衣回望著扼腕嘆息的馮天霸與愁容滿面的黎海棠,自嘲一笑,「是我一意孤行答應與忽烈賭一場,連累你們了……」


  「這件事不能怪你。」黎海棠極口否認,「若不是柳大哥極力斡旋,忽烈奪走的遠遠不止一府,而是三府。在我看來,我們非但不是罪人,反而是大宋的功臣,是漢人的英雄……」


  「英雄?」馮天霸嗤笑道,「你是龍象山的人,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可我和柳大人是朝廷命官,等我們回臨安復命時,你猜朝廷將如何對待『英雄』?」


  「蘇禾在哪兒?」


  當馮天霸自怨自艾之際,忽烈的聲音陡然自「那達慕」會場響起,令喧囂的場面迅速安靜下來。


  「第二場輪到他出馬,為何遲遲不見其蹤跡?」忽烈環顧四周,語氣頗有不悅。


  「王爺勿急,我已派人去找……」


  「蘇禾來了!」


  殷戰話音未落,人群中突然傳出一道興奮的呼喊。


  緊接著,全場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朝聲音的來源望去,但見熙熙攘攘的人群漸漸讓開一條通道,神情肅穆的蘇禾在賽罕、巴音的陪同下緩緩步入場中。


  一見蘇禾,柳尋衣的臉色不禁變的複雜而糾結,他欲上前寒暄,又突然意識到眼下的處境,驟然駐足,遲疑不定地遠遠凝望著他。


  「蘇禾拜見大汗!拜見王爺!見過汪總帥,見過諸位將軍……」


  蘇禾不卑不亢地朝在場的王公貴族們拱手施禮,轉而將深沉的目光投向面露狐疑的忽烈。


  「你去哪兒了?」


  「回稟王爺,蘇某這幾日一直在賽罕的家中養傷。」


  「嘶!」


  蘇禾此言,登時引起一片驚呼。


  「養傷?」忽烈眉頭一皺,「養什麼傷?」


  「三日前,蘇某奉王爺之命準備與柳尋衣比試一場。」蘇禾不急不緩地說道,「考慮到『那達慕』喧囂嘈雜,或將影響我們的發揮,因此蘇某斗膽自作主張,已於三日前和柳尋衣一決勝負。」


  「這……」


  蘇禾的解釋,再度令全場一片嘩然。


  「混賬!」汪德臣臉色一沉,叱責道,「你有什麼資格自作主張?莫非暗藏私心?」


  「蘇某絕無私心,只求一場公平的比武!」蘇禾大義凜然,擲地有聲。


  「什麼意思?」汪德臣眉頭一挑,語氣不善地問道,「莫非你暗指『那達慕』不公平?」


  「何為公平?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蘇禾義正言辭,「至於今日與大宋使臣的比試是否公平,汪總帥有汪總帥的高見,蘇某亦有蘇某的愚見。」


  言至於此,蘇禾將諱莫如深的目光朝剛剛作為靶子的三名奴隸輕輕一掃,雖未多言,但蘊意無窮。


  「你……」


  「好了!」忽烈打斷汪德臣的駁斥,「蘇禾性情耿直,剛正不阿,本王和大汗都相信他絕不會暗藏私心。」


  「多謝大汗!多謝王爺……」


  「不忙謝!」忽烈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既然你和柳尋衣勝負已分,何不當著大汗與各部盟首領的面大聲宣布結果,也省的我們猜來猜去。」


  聞言,眾人無不精神一震,一個個將緊張而好奇的目光迫不及待地投向面無表情的蘇禾。


  然而,身為這場比試的另一位主角,柳尋衣卻興味索然,意氣消沉。


  因為,他對蘇禾的為人十分了解。在這種事上,蘇禾斷斷不會撒謊。


  身處漩渦中心的蘇禾默不作聲地環顧四周,當他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柳尋衣時,下意識地停滯瞬息,又迅速轉向別處。


  這一幕,與三天前蘇禾當眾「抬舉」柳尋衣時一模一樣。


  「回稟大汗、王爺,蘇某和柳尋衣於三天前鏖戰數百合而不分勝負。」沉默良久,蘇禾終於下定決心,一字一句地打破沉默,「最終,蘇某以一招之差……惜敗於柳尋衣之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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