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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三章:一見如故

  在柳尋衣苦口婆心的勸說下,黎海棠終於答應暫時與他分道揚鑣。自己仍留在臨安靜觀其變,待柳尋衣離開后再出城與其會合。


  柳尋衣和丁丑為仇寒打造一把特殊的「輪椅」,他們將四隻木輪固定在一把竹椅下,以便推著全身癱瘓的仇寒「長途跋涉」。


  自從黎海棠走後,柳尋衣、仇寒、丁丑各懷心事,整整一下午幾乎沒有過多交談。


  仇寒一聲不吭地躺在床上,眼神空洞而迷惘,彷彿對一切都漠不關心。柳尋衣和丁丑簡單收拾一番,而後分坐於房間的不同角落,各自陷入沉思,久久未發一言。


  從下午至黃昏,從夜幕降臨至夜色漸深……


  坐在窗邊的柳尋衣靜靜凝視著天空不斷變幻的一團團雲霧,心中不由自主地回憶起自己的坎坷過往。


  從他與秦衛、柳尋玉在杏林村無憂無慮地追逐嬉戲,到瘟疫降臨,他們三人四處流浪,相依為命……從興源糧倉外的人山人海,柳尋玉不見后,柳尋衣與秦衛的誠惶誠恐,茫然無措,到黔州街頭的大雪紛飛,饑寒交迫,趙元的突然出現,賜予他二人生的希望……從初入天機閣的忐忑不安,苦練武功留下滿身傷痛,到成功晉級金刀校尉,再躋身天機閣十大少保之列……


  一幕幕往事如夢境般浮現在柳尋衣的腦海,曾經扎馬站樁的度日如年,而今回憶起來竟如白駒過隙,過眼雲煙。


  不知不覺,柳尋衣眼眶紅潤,垂下兩行不知是辛酸、苦澀還是哀愁、悲憤的淚水。


  如今日這般被全世界遺棄的孤獨與恐懼,是柳尋衣深埋在心底的一根刺,亦是他平生第二次感受的如此強烈。


  上一次,是杏林村遭逢瘟疫,整整一村人幾乎全部死光,只有柳尋衣、秦衛、柳尋玉僥倖逃過一劫。那時的他年幼體弱,失去父母親人的庇佑,令他對未來產生無語言表的恐懼與迷茫。但為照顧妹妹,柳尋衣又不得不咬牙硬撐,默默忍受。


  那種刻骨銘心的恐慌,令他至今回憶起來仍膽戰心驚,毛骨悚然。


  或是兒時留下不可磨滅的陰影,以至今時今日,當柳尋衣再一次被「全世界」拋棄時,那種五色無主,六神不安的感覺再度籠罩他的心頭。


  然而,與小時候不同的是,今日的柳尋衣依仗高強的武功和頑強的意志,對未知的前途早已不再恐懼。


  如今的他,更多的是孤獨與寂寞。


  只可惜,縱使心有千百結,卻無人可以訴說。


  遵從趙禥的安排,柳尋衣帶著丁丑、仇寒於亥時來到城南長亭。


  夜深人靜,臨安城內一片靜謐,大街小巷空空蕩蕩,尋不到半個人影。


  當柳尋衣謹慎而焦急地左顧右盼時,街道盡頭突然傳來一陣「吱扭吱扭」的馬車聲響,在鴉雀無聲的街上顯得分外刺耳。


  柳尋衣精神一震,滿眼提防地緊緊注視著由遠及近的四輪馬車,右手下意識地將無極劍攥緊幾分。


  片刻之後,馬車停穩,未等柳尋衣向車夫一探究竟,車廂內陡然傳出一道清朗而儒雅的問詢:「車外可是柳尋衣柳大人?」


  聞言,柳尋衣眉頭微微一皺,不答反問:「閣下是……」


  「在下是小王爺的幕賓,今夜奉小王爺之命來此接柳大人和兩位朋友出城。」


  柳尋衣的心中暗道一聲「果然」,剛欲拱手寒暄,丁丑卻滿眼緊張地拽住他的衣袖,小聲提醒:「柳大人,當心有詐……」


  「不必多疑!」柳尋衣安撫道,「如果車裡的仁兄想害我,小王爺根本不會救我,我今天也不可能活著離開景雲館。更何況,他是唯一能幫我們出城的人。」


  「這……」丁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既然柳大人相信他,小丁子自然無話可說。」


  「此地不宜久留,快上車吧!」


  吩咐作罷,柳尋衣和丁丑先將仇寒抬上馬車,而後相繼鑽入車廂。


  借著朦朧月色,柳尋衣在昏暗的車廂內依稀看見一位五官清秀,面如冠玉的年輕書生。


  此人輕裘緩帶,綸巾羽扇,風度翩翩,神采奕奕,看向柳尋衣三人的眼中始終縈繞著一抹柔善的笑意。


  「在下柳尋衣,多謝仁兄出手相助,敢問仁兄高姓大名?」


  「在下文天祥,一介無名小卒而已。」


  「原來是文公子,失敬!」柳尋衣朝文天祥拱手施禮,態度十分恭敬,「小王爺告訴我,文公子不僅是才高八斗的新科狀元,更是忠孝兩全的仁人義士。在下今日能僥倖逃過一劫,亦是拜文公子所賜。大恩大德,柳尋衣感激不盡!」


  「欸!」文天祥見柳尋衣的態度如此拘謹,不禁擺手而笑,「論年紀,柳大人比我年長。論資歷,柳大人比我高深。論見識,柳大人比我廣博。論功勛,柳大人更是遠勝區區在下。我一介窮酸書生,豈敢受此大禮?」


  「什麼年紀、資歷,不過是愚痴虛妄罷了。閣下天縱奇才,鴻鵠之志,遠勝柳某人千倍、萬倍。日後可以濟時拯世,繼絕扶傾的絕非在下這種舞刀弄槍,打打殺殺的武夫莽漢,而是閣下這般高才大德,閎識孤懷的碩彥名儒。」柳尋衣此言並非虛情假意的恭維,而是發自肺腑的崇敬。


  見柳尋衣情真意切,言之鑿鑿,文天祥突然放聲大笑,惹得柳尋衣三人一陣莫名。


  「閣下為何發笑?」


  「本以為柳大人是一位豪放不羈,不拘小節的粗人,卻不料竟是一位彬彬有禮,談吐不凡的儒士。」文天祥道,「聞名不如見面,古人誠不欺我。今日與柳大人有幸相見,令在下愈發篤定我給小王爺的建議……是對的。」


  「這……」


  「其實,我對柳大人的傳奇事迹早已耳熟能詳,並對你的赤膽忠心,有勇有謀深感敬佩!」文天祥正色道,「如果朝廷能多一些像柳大人這樣的忠勇俊傑,何愁不能揆文奮武,勵精圖治?何愁不能抵禦強敵,北定中原?又何愁不能還天下一個清平世界,浪蕩乾坤?只可惜,如今奸佞當道,攪得朝廷烏煙瘴氣,真正心懷天下的飽學之士根本得不到重用,反而一些蠅營狗苟,狐媚猿攀之人手握大權,左右大局。說句大不敬的話,倘若朝廷繼續由這些黨惡佑奸,蠹國害民的人把持朝政,大宋……焉有不亡之理?」


  文天祥一語中的,令柳尋衣振聾發聵的同時,又替漢人江山感到無限擔憂。


  「說的好!」丁丑熱血沸騰,忍不住開口附和,「朝廷多是阿諛奉承之人,像文公子這樣敢說真話的人已經不多了。」


  「東、西二府一門心思壯大自己的勢力,不擇手段地排除異己,任何官吏必須選擇一方效忠,敢不迎合他們便是不識時務,結果只有死路一條。如此污濁不堪的朝廷,豈有人敢豁出全家老小的性命而放膽直言?」


  「如我所料不錯……」柳尋衣沉吟道,「閣下明明是新科狀元,卻執意回鄉守孝,大概也有一些厭倦勾心鬥角的原因?」


  「是,但不全是!」文天祥笑道,「從始至終,我沒想過逃離朝廷,更沒想過獨善其身。相反,朝廷越是虎狼橫行,越需要不畏生死之輩挺身而出,匡扶正義。如果人人都想明哲保身,待到國破家亡,縱使留下身後虛名又有何用?大男兒頂天立地,習文修武學成一身本領,自當忠君為民,報效國家,否則與那些矯情干譽,欺世盜名的偽君子何異?」


  「閣下雄心壯志,滿腔熱血,難怪能讓小王爺對你佩服的五體投地。」柳尋衣既感動又感慨,「果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柳大人,你我素不相識,可知我為何建議小王爺救你?」


  「因為閣下嫉惡如仇……」


  「此乃其一,並非根本。」文天祥諱莫如深地搖搖頭,「救一人易,救天下人難。文某空有一腔抱負,無奈人微言輕。因此,我必須扶持一位有能力改變一切的人,並讓他認同我的治世思想和經國策略。」


  「你說的是……小王爺?」


  「正是!」文天祥不可置否,「朝中早有傳聞,小王爺……不久將被過繼給當今聖上。此事究竟意味著什麼,我想柳大人應該心知肚明。因此,我必須從現在開始對小王爺循循善誘,培養其過人膽識與一顆正義之心。讓他從一名少不經事,羽翼未豐的孩子,漸漸變成一位心存正道,明辨忠奸的……儲王。」


  其實,文天祥本想說「儲君」,但眼下趙禥並沒有被皇上正式冊立,有些話言之過早,故而臨時改口,以免犯忌。


  「能做小王爺的師傅,足見皇上與榮王爺對你十分賞識。閣下德才兼備,宏圖志遠,未來必是大宋的肱骨棟樑。」柳尋衣意味深長地說道,「倘若朝廷能由文公子這般忠義之士作為中流砥柱,大宋必能擺脫困局,重現繁華。」


  言至於此,柳尋衣不禁想到自身的處境,激情澎湃瞬時化作黯然神傷,苦笑道:「至於我……恐怕沒機會看到那一天了。」


  「這……」


  「公子,我們已經出城。」


  就在柳尋衣與文天祥一見如故,推心置腹之際,車夫的聲音陡然響起。


  「真不愧是狀元公,臨安府衙明明已下令全城戒嚴,但你的馬車出入城門卻暢行無阻。」柳尋衣又驚又喜,「看來皇上對你不僅格外賞識,而且十分厚愛。」


  「現已出城,不知你們三位接下來何去何從?」文天祥好奇道,「除臨安之外,可有其他安身立命之所?」


  「這……」


  「臨走之前,能不能帶我去一趟侯爺的墓地?」未等柳尋衣躊躇,沉默半日的仇寒突然開口,「侯爺待我恩重如山,可他死後……我卻連祭拜的機會都沒有。以我現在的身體,一旦離開臨安,恐怕這輩子再沒機會回來。因此,我希望能在離開前親自到侯爺的墓前,與他老人家說句話、道聲別,也不枉……我們『父子』一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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