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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四章:月黑風高(三)

  「你是不是瘋了?」


  柳尋衣難以置信地望著面目猙獰的秦衛,哀傷道:「秦衛,你什麼時候變成這般模樣?你的善心何在?你的良知何在?你的人性又何在?」


  「我一直都是這樣,只是你從未認認真真地看清楚我。」秦衛仰天大笑,態度輕狂而傲慢,「我命由我不由天,更輪不到任何人指手畫腳?」


  言至於此,秦衛突然心念一動,滿眼殷切地望著潸然淚下的柳尋衣,慫恿道:「你來找我,說明丁丑和仇寒已將我和西府的秘密告訴你。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對你有任何隱瞞。不如你現在棄暗投明,我在錢大人面前替你求情,一定有辦法解決困局。日後,你我兄弟聯手,在朝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誰敢與我們為敵,我們便讓他永遠消失……」


  「混賬!」望著無可救藥的秦衛,柳尋衣失落到極點,悲傷到極點,憤怒到極點,「你以為我像你一樣蒼蠅見血,餓虎吞羊?你以為我像你一樣為求功名利祿,不惜恩將仇報,賣主求榮?你以為我像你一樣利欲熏心,忘記做人的底線?」


  「你是好人,我是壞人。」秦衛看柳尋衣的眼神宛若看一名食古不化的老古董,揶揄道,「那你告訴我?為何好人是朝廷欽犯、武林公敵,天下人人得而誅之?為何壞人有權有勢,坐享榮華富貴,而且受到天下百姓的愛戴?」


  「這……」


  「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秦衛蔑笑道,「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此乃亘古不變的真理,亦是區分好壞的唯一標準。手握大權,雞鳴狗盜亦是好人。無權無勢,一身正氣也是壞人。正因為你一直不懂這個道理,才會一敗再敗,直至萬劫不復。」


  「謬論!簡直是謬論!」


  「如果能被天下人遵奉,謬論即真理。反之,只有你自己恪守的道義,真理也是謬論。」


  「你住口!」


  忍無可忍的柳尋衣猛然抬腳,狠狠踹向秦衛的小腹,登時將其踹到牆邊,從而身形一晃,逼至近前,無極劍死死抵住他的脖子。


  「柳兄……我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對手……」望著怒火衝天的柳尋衣,感受著脖頸傳來的陣陣寒意,秦衛的表情不禁變得有些僵硬,斷斷續續道,「如果你想殺我……儘管動手吧!反正你寧肯聽信丁丑和仇寒的蠱惑,也不肯聽我勸告……」


  「不要和我提仇寒!」柳尋衣發出一道聲嘶力竭的怒吼,劍鋒再度朝秦衛的脖頸壓迫幾分,咬牙切齒地說道,「仇寒已死……拜你所賜。他在侯爺墓前咬舌自盡,死不瞑目!」


  不知是被柳尋衣的暴跳如雷嚇了一跳,還是被仇寒的死訊深深震撼,秦衛竟呆若木雞般愣愣地凝視著柳尋衣,半晌未再開口。


  「我們從沿街乞討的叫花子,一步步成為天機閣少保,難道還不夠嗎?」柳尋衣眼中噙著淚水,胸中溢滿怨憤,「我們在天機閣要吃有吃、要穿有穿,雖談不上榮華富貴,但至少……衣食無憂。五品少保,官階雖不高,但對你我而言卻已是出人頭地,在尋常百姓眼中更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青年才俊,難道……還不夠嗎?我寧死也想不明白,你究竟為什麼出賣東府?又為什麼恩將仇報?西府……到底給你多少好處,竟讓你泯滅良心,違背天理……」


  「什麼良心?什麼天理?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能在你我餓肚子的時候充饑,還是能在我們瑟瑟發抖的時候取暖?」望著義正言辭的柳尋衣,秦衛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怨念,將壓抑二十幾年的情緒徹底宣洩出來,「柳尋衣,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又有什麼資格替我選擇自己的人生?我和你一樣,一直在走自己想走的路,何錯之有?趙元救過你的命,可他從未救過我,我能來天機閣皆因你的苦苦哀求,對他而言……我從始至終都是柳尋衣的附庸品,是你的累贅。什麼養我成人、教我讀書、傳我武功……統統是一派胡言!從小到大,他的眼裡只有你,他養育的、栽培的、提拔的人也只有你!你對他感恩戴德我不攔著,但別算上我。我能有今時今日全憑自己的打拚,和趙元一點關係都沒有。當初的我是五品少保,如今的我是三品天機侯。事實證明,沒有趙元橫加阻攔,我秦衛能過的更好。」


  「強詞奪理!」柳尋衣怒道,「無論你心裡怎麼想,都無法改變天機閣養育你的事實……」


  「你想要事實?」秦衛不怒反笑,「好,我告訴你!事實是從小到大,你一直在所有人的羨慕與讚揚中長大,而我……卻在無盡的白眼與嘲諷中活到今天。柳尋衣,你捫心自問,天機閣上上下下誰不在背後對我指指點點?我考核過關、晉陞校尉、躋身少保,哪一次不是流言蜚語滿天飛,哪一次的功勞不被人視作你的悉心教導?趙元該死、仇寒更該死,他們一直看不起我,對我百般壓制,千般刁難,生怕我一不小心搶了你的風頭。柳尋衣,你一直被眾星捧月地走在前邊,何曾回頭看過我腳下的荊棘?你對我的幫助,不過是為滿足自己的虛榮心,讓所有人以為你不僅天賦異稟,勤奮好學,而且古道熱腸,重情重義……」


  「原來在你心裡……我一直是虛情假意,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秦衛的一席話,令柳尋衣心如刀絞,肝腸寸斷。


  「不!」秦衛強忍著眼中的淚水,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一直將你當成生死與共的兄弟,直至今天,哪怕你拿劍指著我……我仍視你為兄弟。如果我要殺你,一百個柳尋衣也死了,豈會讓你活到今天?以前我不如你,跟在你後面,做你的影子我心甘情願。如今,我好不容易出人頭地,你為什麼不能跟在我後面一次?我做天機閣主,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讓你做副閣主。我的一切都可以和你分享,權力、地位、金錢甚至是女人,只要你喜歡,只要你一句話,我的東西你隨時可以拿走一半,我若猶豫一下,秦衛兩個字從此倒過來寫!可你呢?你願意和我分享什麼?你什麼都不願分給我,你只願施捨,將你不在乎、不重視、不需要、不喜歡的東西像丟廢物一樣丟給我,對此我卻要蒙恩被德,感激涕零,這樣真的公平嗎?」


  「這……」


  「柳尋衣,我秦衛自認對你問心無愧,反倒是你,從來沒有將我當成兄弟,你只將我視作跟班、隨從,你受苦會找我傾吐,但我受苦……你卻從未主動關心過一次。真正無情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秦衛滔滔不絕地痛斥道,「你見不得我比你好,見不得我比你風光,你心生嫉妒,於是千方百計地拆我的台……」


  「不!不不不!」柳尋衣心亂如絲,連連搖頭,「我從未有過這種想法,更未想過拆你的台……」


  「是嗎?」秦衛獰笑道,「從你回天機閣的第一天,便知道我取代趙元成為新的天機閣主,可你有沒有向我行過一次禮?有沒有對我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恭敬?甚至……有沒有叫過我一聲侯爺?自家兄弟不拘小節我無所謂,但在外人面前、在麾下面前,你可曾對我有過半點敬畏?此事若換成旁人,但凡與你計較一次,足以令你死上十回八回。說到底,你和趙元、仇寒一樣,打心眼裡看不起我,認為我不配凌駕於你們之上。可越是如此,我越要憑自己的本事不斷上進。不僅要向你們證明,更要向天下人證明,我秦衛的手段不比你們任何人遜色。在這世上,並非只有你柳尋衣是天之驕子,也並非只有你可以混的風生水起。」


  「今天……你終於說出自己的心裡話……」


  由於憤怒,他的額前青筋暴起。由於震驚,他的面色蒼白如紙。由於失望,他的眼中溢滿憂傷。


  這一刻,柳尋衣的心情複雜的無語言表,糾結的無以復加,沉痛的無法呼吸……


  對於秦衛,柳尋衣有怒、有恨、有悲、有怨……但聽過他剛剛的一席肺腑之言,柳尋衣對他又多出一絲惻隱、一絲同情、甚至是……一絲軫恤。


  懷揣著復仇之心,誓要替趙元報仇雪恨。


  然而,此時此刻的柳尋衣,已不可能再對秦衛痛下死手。


  也許出於秦衛剛剛的一番話,也許出於柳尋衣心中僅存的那一絲難以割捨的兄弟情義,也許……秦衛說的對,柳尋衣行事從來不考慮前因後果,只會一時意氣,感情用事。


  「啊!」


  突然,百感千愁,心死如灰的柳尋衣發出一道雷霆怒吼,舉劍朝秦衛脖頸的方向狠狠刺去,伴隨著「砰」的一聲巨響,劍鋒擦著秦衛的肌膚深深插入牆壁,一柄無極劍幾乎沒入三分之二,足見柳尋衣這一劍的勁道何其罡猛?


  與此同時,驟不及防的秦衛被嚇的神湛骨寒,心膽俱裂,任由被劍刃劃破的脖頸緩緩向下淌出一縷鮮血,他仍如木雕泥塑般一動不動,手足無措地望著睚眥俱裂的柳尋衣。


  此刻,若非秦衛背倚牆壁,恐怕他早已癱軟在地。


  「從今往後,你我再不是兄弟!」


  咬牙切齒地留下一句滿含憤懣的威脅,神鬱氣悴的柳尋衣深深看了一眼驚魂未定的秦衛,驀然抽出寶劍,快步離開房間,眨眼消失在黑暗中。


  待柳尋衣走遠,心有餘悸的秦衛方才如釋重負般長出一口氣,同時腳下一軟,「噗通」一聲癱坐在地。神情木訥,眼神獃滯,似乎沉浸在與柳尋衣的兄弟反目中,心痛難當,泫然流涕,久久難以自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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