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七章:欲蓋彌彰(四)
一個時辰后,馬車抵達秋塘湖畔。
「大人,當心腳下!」
在秦衛的小心攙扶下,錢大人緩緩走下馬車,左右兩名護衛趕忙迎上前來,一人用拂塵替錢大人撣去衣袍上的灰塵,另一人為他披上裘絨大氅,以免身體虛弱的錢大人在瑟瑟秋風中著涼。
「人到了嗎?」
「回稟大人,他們已經到了!」
面對錢大人的問詢,一名魁梧漢子低聲下氣地拱手作答。
「頭前帶路!」
「那個……」未等魁梧漢子領命,一臉尷尬的秦衛突然開口,「大人與武林盟主見面乃西府機密,下官是不是應該迴避……」
「如果本官不想讓你知道,又豈會准你上車?」錢大人漫不經心地打斷,「今日的事不僅與他們有關,也與你有關。」
「與我有關?」秦衛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天降大任,你可要好好珍惜。」錢大人神情一稟,故作高深模樣,「秦衛,你若能牢牢抓住這次機會,莫說進西府效力,縱使進西府參政……也是指日可待。」
「這……」
錢大人此言正中秦衛的下懷,雖然他不清楚錢大人的用心,也不知道「天降大任」究竟指什麼,但混跡官場多年的直覺告訴他,這一次也許是他繼任天機侯以來,又一次魚躍龍門的機會。
心念及此,秦衛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朝笑而不語的錢大人連連叩首謝恩。
「一會兒見到清風,不要唯唯諾諾,要坦坦蕩蕩。」錢大人將秦衛攙扶起來,親手為他整理褶皺的衣袍,叮囑道,「你早已今非昔比,無論何時何地都要注重自己的儀態。清風雖是武林盟主,但終究只是一介草莽,江湖人敬他、畏他,我們卻不必將他放在心上。你要記住,我們是皇上欽點的朝廷命官,他們只是佔山為王的綠林草寇。官就是官,寇就是寇,永遠不能混淆主次,更不容他們反客為主。因此,該平易時要柔和相待,該嚴厲時也不必忌諱,江湖中人大都兇殘狡猾,能成為一方霸主更是詭計多端,心狠手辣,在他們面前你斷不可掉以輕心,以免被他們矇騙。更不必與他們講道義、攀交情,只需蛇打七寸,知道他們最想要什麼,最害怕什麼,從而剛柔並濟,恩威並施即可舉重若輕,遊刃有餘。」
「下官謹記大人教誨!」
「銘記於心不等於運用自如,今日本官替你上一課,你且細看細聽,細細琢磨。日後,你免不了單獨與他們打交道。」
「這……」
望著大驚失色的秦衛,錢大人卻不再多言,徑自邁步朝湖邊走去。
此刻,清風、孤星、孤月已在湖邊等候多時。
「本官身體不適,故而來遲,望三位海涵。」
「十天前的事我們已經聽說,貧道一直心存憂慮,無奈白大人罹難,我們探訪無門,只能留在客棧靜候消息。」一見姍姍來遲的錢大人,清風趕忙迎上前去,與其拱手寒暄,「今日見大人無恙,貧道就放心了。」
「有勞清風道長挂念,本官不勝感激。」
言罷,錢大人將神思凝重的秦衛讓至身前,向清風三人引薦:「這位是新任『天機侯』秦大人,眼下可是皇上面前的紅人,朝廷炙手可熱的人物,在東、西二府皆備受器重,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三位道長,秦某這廂有禮!」秦衛謹記錢大人的提醒,態度不卑不亢,神情不陰不陽。
一見秦衛,清風忽覺似曾相識,稍作回憶,登時臉色一變,看向秦衛的目光變的謹慎而提防。
「真沒想到,區區半年光景秦大人竟搖身一變成為大宋肱骨。」清風話裡有話地說道,「曾記得,去年臘月初七在洛陽賢王府,秦大人只是趙元身邊的一名僕從。當時,朝廷派去圍剿洛天瑾的人……最後只有你和趙元、柳尋衣活著離開。一年不到,物是人非,如今趙元已駕鶴西歸,柳尋衣也生死不明,他二人皆金盡裘敝,身敗名隳,唯獨秦大人……非但沒有步他們的後塵,反而平步青雲,加官進爵,真應了那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秦大人飛黃騰達之迅速,實在是……古今罕見,匪夷所思。」
雖然清風的語氣平淡無奇,但他的字裡行間卻無處不透著對秦衛的揶揄,似是不懷好意,誠心刁難。
想來倒也正常,畢竟秦衛親自參與過去年臘月初七的事,對清風、凌瀟瀟、雲追月的沆瀣一氣心知肚明,而此事……恰恰是清風最不願提及,亦最不想被人抓住的痛腳。
因此,面對攥著自己把柄的秦衛,清風難免心生陰鬱,感到渾身不自在。
「哦?」未等面露難堪的秦衛反唇相譏,佯裝糊塗的錢大人已開口圓場,「如此說來,今日不是你們第一次見面?」
「當然!」清風似笑非笑地答道,「算起來,貧道與秦大人也是老相識。」
「如此正好!」錢大人故作欣喜地點點頭,「既然你們早就認識,倒也省的本官從中牽線搭橋。」
「什麼意思?」
「白錦不在了,從今往後,便由秦衛代表朝廷與清風道長禮尚往來。」錢大人耐心解釋道,「本官已與樞密使商議過,日後凡武林事宜,秦衛皆可代表西府做出決斷,不必事事回稟,更不必事事上奏請旨。朝廷日理萬機,西府軍務繁忙,樞密使和本官精力有限,實在顧應不暇,只能從親信中挑選一位能力出眾者擔此大任,望清風道長體諒。」
「嘶!」
錢大人此言,無異於將秦衛推上「朝廷欽差」的位子,其中蘊含的不僅僅是西府對秦衛的信任,更有臨機專斷,掌控生死的大權。
此一節,今日的秦衛好比昔日的趙元,同樣是對中原武林的圖謀,只不過他們一個代表西府,一個代表東府。
更有甚者,秦衛今日的權力遠勝昔日的趙元。殊知,當初趙元只是丞相的傀儡,並沒有『獨斷專行』的權力。
直至此刻,秦衛終於明白錢大人的「天降大任」究竟指的是什麼?正是替西府與清風打交道,從而一步步地蠶食、插手直至徹底掌控中原武林。
「錢大人,有句話我本不該說,但……又不能不說。」望著裝腔作勢的錢大人和躊躇滿志的秦衛,孤星突然面色一沉,幽幽開口,「如果我沒有記錯,我們與錢大人的約定是,你們將柳尋衣交給我們,我們才同意和朝廷禮尚往來。可眼下……錢大人開口閉口儘是『武林事宜』,卻對柳尋衣隻字不提,是不是有些避重就輕?」
「不錯!」孤月附和道,「我們已在臨安耽擱多日,倘若朝廷再不能踐行承諾,我們只好打道回府。至於當初的約定……恐怕要從長計議。畢竟,我們已毫無保留地表示過自己的誠意,但朝廷卻一而再、再而三地令我們失望。如果你們連一個小小的柳尋衣都對付不了,又如何抵禦外族入侵?掌門是中原武林盟主,必須為天下英雄的性命與前程長遠考慮。」
「二位所言極是!」錢大人不怒反笑,「關於柳尋衣的事縱使你們不提,本官也要提,否則我也不會急著找你們。」
「哦?」清風眉頭一挑,反問道,「莫非錢大人已捉住柳尋衣?」
「沒有。」
「那……」
「道長稍安勿躁!」錢大人擺手打斷清風的追問,不急不緩地說道,「其實,柳尋衣能屢屢絕處逢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此話怎講?」
「本官先問問三位,你們可否聽說過『少秦王』耶律泰?」
「怎麼?」清風眼神一變,狐疑道,「難道此事與少秦王有關?」
聞言,錢大人心中暗道一聲「果然」,表面上卻不動聲色,直言不諱:「其實,十天前救走柳尋衣的那群神秘人,正是少秦王的手下。」
「這……」
清風三人相視一眼,眉宇間儘是茫然之色。
「少秦王曾與小婿……此事錢大人和秦大人應該一清二楚。」清風沉吟道,「但他和柳尋衣似乎……無親無故,也沒有什麼交情。柳尋衣也不像小婿那般有權有勢,根本不值得少秦王攀交,他為何出手相救?」
「巧了!這個問題本官同樣百思不解,今日本打算向清風道長請教,卻不料……閣下竟反過來問我。呵呵……」錢大人含沙射影,尤其是他皮笑肉不笑的詭異表情,更令人不寒而慄,「畢竟,提起少秦王,清風道長……不!應該是令嬡,遠比我們這些外人熟悉。」
「錢大人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清風面色一沉,語氣愈發不悅,「莫非你懷疑小女暗通少秦王包庇柳尋衣?」
「斷斷不是!」錢大人連忙擺手,「柳尋衣是清風道長威服天下的絆腳石,又是出賣洛天瑾的內奸,令嬡豈會包庇他?本官只是好奇,一個失時落勢,窮途末路的將死之人,究竟有什麼過人的本事,竟能引出少秦王這般野心勃勃的人物……不擇手段地冒險救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