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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九章:假手於人

  「失枕驚先起,人家半夢中。聞雞憑早晏,占斗認西東。轡濕知行露,衣單覺曉風。秋陽弄光影,忽吐半林紅。」


  十月初一,靜江府,鳩摩崖。


  天蒙蒙亮,值守一夜的金劍塢弟子強忍著身體的疲憊與精神的倦怠,你一言、我一語的插科打諢,消磨彼此的困意。


  「柳尋衣真是神通廣大,不僅將武林攪得天翻地覆,更將朝廷攪得雞犬不寧。」


  「神通廣大?哼!分明是不知天高地厚!」


  「聽說為了對付柳尋衣,就連武林盟主都親自出馬。」


  「清風再不出馬,武當顏面無存。堂堂武林盟主,卻被乳臭未乾的後生耍的團團轉,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就在幾人閑聊之際,一道削瘦的身影穿過蜿蜒曲折的山路,由遠及近,緩緩而來。


  「那是……什麼人?」


  來人一襲青衣,頭戴斗笠,並將笠檐壓得極低,幾乎遮住整張臉。手中拎著一柄寶劍,銹跡斑斑的劍鞘與精雕細琢的劍柄格格不入,分外古怪。


  「來者何人?為何擅闖金劍塢?」


  一見來人,幾名弟子連忙停止談笑,紛紛換成一副冷峻面孔。


  「找人。」來人的語氣平淡如水,聲音不大卻字字入耳。


  幾名弟子相視一眼,見其不卑不亢,氣勢不俗,無不在心裡暗暗犯嘀咕。


  「閣下找誰?」


  「宋玉……」


  「我們約定的期限是昨天傍晚,你遲到一日。」


  來人話未出口,一道清朗的笑聲陡然響起。緊接著,滿面春風的宋玉閑庭信步而來,朝來人拱手施禮:「雖然遲到一日,但你還是來了。看來……我們沒有看錯人。」


  來人驀然抬首,斗笠下露出一張平庸且冷漠的臉龐,尤其是他那雙狹長的眸子,看向宋玉的眼神忽明忽暗,耐人尋味。


  此人,正是江湖中凶名赫赫的「無情劍客」唐阿富。


  不久前,萬柳山莊的千金小姐在揚州遭到一名紈絝子弟的調戲,萬莊主因與唐阿富有舊,故而請他出手替自己的女兒討回公道。於是,唐阿富從揚州一路追至武當山下的鳳凰城,在那裡見到「負荊請罪」的紈絝子弟,並取走他一條胳膊。


  事後,唐阿富遇到奉金復羽之命前來「攀交」的宋玉。


  宋玉用唐阿富的死敵沈東善及屠戮唐家的二十五名賊人做條件,向他換取柳尋衣的項上人頭。


  當夜,宋玉給唐阿富七天時間考慮,唐阿富本應於昨日傍晚到金劍塢與金復羽當面敘談,可由於他和柳尋衣同是天涯淪落人,素來惺惺相惜,故而內心糾結無比,在鳩摩崖下整整猶豫一夜。


  最終,對柳尋衣的不忍仍敵不過對復仇的渴望,進退維谷的唐阿富狠下決心,毅然前來。


  值得一提的是,因調戲萬小姐而被唐阿富取走一臂的紈絝子弟,恰是潘初八的外孫,潘雨音的表兄,潘鳳與賀虎的獨子,賀青。


  「隨我來,塢主已恭候多時。」


  知道唐阿富性情孤僻,因此宋玉沒有多餘廢話,徑直引他前往青天閣。


  青天閣內,剛剛起床的金復羽在艾宓的陪同下享用早膳。一連數月休養生息,令他神采奕奕,容光煥發,看上去甚至比風華正茂的年輕人還要富有活力。


  「啟稟塢主,唐阿富來了。」


  聽到宋玉的聲音,艾宓趕忙將手中的粥碗盛滿,小心翼翼地放在金復羽面前,而後迅速起身,十分乖巧地朝金復羽盈盈一拜,轉身離開青天閣。


  「唐少俠,武林大會一別,金某對你甚是思念。」金復羽招呼二人入閣,同時朝滿桌的美味佳肴輕輕一指,熱情道,「靜江美食與江州美食大不相同,坐下嘗嘗。」


  言罷,金復羽將幾碟糕點小菜朝唐阿富的方向推近幾分,笑容可掬,平易親切,宛若在招待一位多日未見的老朋友。


  「唐某與金塢主素昧平生,何來思念?」不知唐阿富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還是故作傲慢。面對金復羽的熱誠,他竟置若罔聞,言辭冷淡,恨不能拒人於千里之外。


  見狀,宋玉心頭一驚,趕忙圓場:「唐少俠有所不知,我家塢主思賢若渴,愛才如命,正因為你是難得一見的年輕俊才,塢主才對你念念不忘。」


  「是啊!」面對唐阿富的冷酷,金復羽非但不惱怒,反而別有深意地解釋,「如『無情劍客』這般人中龍鳳,試問天下誰人不愛?只可惜,如此高手卻不能為我所用,金某豈能不扼腕嘆息?」


  「金劍塢卧虎藏龍,人才濟濟,金塢主豈會在乎唐某這種無名小卒?」唐阿富的語氣依舊不陰不陽,不參雜一絲感情,「我和金塢主沒有交情,只有……生意。因此,那些虛情假意,言不由衷的寒暄不說也罷,最好開門見山。」


  「痛快!」金復羽仰天大笑,向惴惴不安的宋玉說道,「我說過什麼?唐阿富和其他江湖人不同,沒有那麼多花里胡哨的虛偽,只有真才實學,出刀見血。」


  「塢主所言極是。」宋玉滿心尷尬,不知所言,只能陪笑附和。


  「唐少俠,既然你來找我,說明你對金某開出的條件頗為滿意。」金復羽將目光重新投向唐阿富的時候,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鄭重之色,「你將柳尋衣的腦袋交給我,我替你解決沈東善,並將當年血洗唐家的二十五名賊人的下落告訴你。如何?」


  聞言,唐阿富心頭一顫,古井不波的眼中猛然浮現出一抹激動之色,追問道:「你當真知道那些賊人的下落?」


  「金某雖不是一言九鼎,但也不會信口開河。」金復羽一本正經,擲地有聲,「我非但知道那些賊人的下落,而且知道唐家滅門的真相。」


  「真相?」唐阿富眉頭一皺,狐疑道,「什麼真相?」


  「唐家被洗劫並非時運不濟,而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陰謀。」


  金復羽一針見血,不僅令唐阿富大驚失色,同時令站在一旁的宋玉眼神驟變,唇齒微張似乎有話想說,可見金復羽神態從容,談吐自若,終究欲言又止,未吭一聲。


  「這……」內心的驚駭令唐阿富結舌杜口,語無倫次,「陰謀……什麼意思?」


  「唐家滅門並非那些賊人見財起意,而是有人暗中指使……」言至於此,金復羽眉頭一挑,似笑非笑地問道,「對唐少俠而言,這則消息算不算『意外驚喜』?」


  「嘶!」


  金復羽的直言不諱,宛若雷霆一擊狠狠劈中唐阿富的天靈蓋,令其神思恍惚,天旋地轉,內心掀起一陣驚濤駭浪,可大腦卻渾如死水,一片空白。


  其實,二十多年來他一直有這種懷疑,卻從未得到證實。今日被金復羽一語挑破,唐阿富豈能不心生駭然?


  「你……怎麼知道是陰謀?」唐阿富死死盯著金復羽,似是將信將疑,「我憑什麼相信你?」


  「除了相信,你別無選擇。」金復羽淡笑道,「不信我,你只能繼續像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不過我可以斷言,僅憑你自己……恐怕一輩子都無法將唐家滅門的慘案查的水落石出。」


  「我……」


  「如果你想替自己的父母親族報仇,想讓沈東善和那些賊人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就必須相信我。」金復羽神情一稟,正色道,「因為只有我……才能幫你報仇雪恨。」


  「你……」唐阿富心亂如麻,可任他苦思冥想卻始終無法理清頭緒,「你怎麼可能知道這麼多秘密?難不成此事與你有關……」


  「你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僅此而已。」


  「難道……一切都是沈東善在背後作祟?」唐阿富急聲試探,「唐家落難后,沈東善得到的好處最多……」


  「唐少俠不必亂猜,你應該知道規矩。在你拿回柳尋衣的首級前,我什麼也不會告訴你。」金復羽諱莫如深地笑道,「金某誠意十足,接下來期待唐少俠一展身手。」


  見金復羽三緘其口,唐阿富不禁一愣,躊躇道:「金劍塢高手如雲,你為什麼找我?」


  「因為你是柳尋衣的朋友。」金復羽坦言作答,「只有他的朋友,才能悄無聲息地接近他,並且不引起他的防範。換言之,別人殺他,難如登天。你殺他,也許易如反掌。如果武功高強就能斬殺柳尋衣,清風和其他門派的高手就不會屢屢失手。因此,解決柳尋衣的關鍵不是刀劍,而是人情。江湖中持刀帶劍者,如恆河沙數。但有此人情者,卻寥若晨星,可遇而不可求。恰巧,你是其中之一。」


  「你想讓我利用柳尋衣對我的信任?」


  「不,只是略施小計,正如他對付洛天瑾那般。」金復羽雲淡風輕地說道,「其實,從你踏入靜江府的那一刻,便已經作出決定,現在又何必故作仁慈?」


  「這……」


  「對了!」金復羽不給唐阿富辯駁的機會,繼續道,「從臨安救走柳尋衣的人是洵溱,此妖女是西域少秦王的手下,詭計多端,狡猾無比。你想接近柳尋衣,必須先取得她的信任。」


  「你怎麼知道?」


  唐阿富細細回憶,江湖中並無洵溱救走柳尋衣的傳聞,又見金復羽言辭篤定,故而心生困惑,同時對金復羽的「無所不知」倍感驚詫。


  聞言,一縷寒光在宋玉眼中一閃而過,他似乎對唐阿富的「好奇心」分外厭惡。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金復羽既未正面回答,亦未婉言拒絕,而是出人意料地選擇無視,自顧自地說道,「眼下,想殺柳尋衣的人多如牛毛,人人都想搶一份功勞。這些人本應同仇敵愾,如今卻在無形中變成彼此的對手。依我之見,唐少俠不應該在這裡耽誤時間,而應儘快下山,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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