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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一章:至陰至毒

  翌日清晨,當各懷心事,徹夜難眠的洵溱、潘雨音、唐阿富前來「探望」柳尋衣時,赫然發現他已不在草屋。


  追問之下,梅紫川引他們繞過泉溪,穿過狹長而曲折的山澗小道,於峰迴路轉處見到一條由亂石搭成的狹窄「天梯」,寬不過三尺,陡峭如立刃,令人望而生嘆,嘖嘖稱奇。


  拾級而上,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攀至山腰,此處與山麓的景色截然不同。沒有蒼松翠柏,奇花異草,不見鶯啼燕語,魚躍鳶飛。放眼望去,儘是一望無垠的皚皚白雪與倒懸於奇峰怪石之下的如錐冰凌,頗有一種「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荒蕪凄涼之感。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並不是冰天雪地,而是縈繞在懸崖峭壁的一縷薄霧,宛若裊裊炊煙隨風飄蕩,拂過眾人臉頰,散出一絲淡淡的溫熱。


  「這是……」


  「此乃葬龍潭散發出的熱氣。」潘雨音向滿眼驚奇的洵溱幾人解釋,「這裡一年四季冰雪不融,但在冰封雪掩之下卻有一汪常年溫熱的潭水,即『葬龍潭』。」


  「我們為何來葬龍潭?」


  「我也不知道……」


  「隨我來!」


  潘雨音話音未落,梅紫川淡淡地吐出一句,頭也不回地朝山石後走去。


  洵溱幾人懷著期待而緊張的心情快步繞過山石,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窪地。窪地正中,是一汪漆黑如墨,濃稠如漿,方圓數丈,熱氣裊裊的奇異黑潭。


  此刻,雙眸緊閉的柳尋衣浸泡在潭中,潭水沒至脖頸。桃花婆婆與黃陽明盤膝坐在一旁,默默注視著滿頭大汗的柳尋衣,神思凝重而專註,縱使梅紫川幾人來到近前,他們仍一動不動,甚至連眼皮都未眨一下。


  「師父,你們豈能讓柳大哥入潭?」見此一幕,群疑滿腹的潘雨音登時臉色一變,惶恐道,「潭水劇毒無比,你們……」


  「噓!」


  見潭中的柳尋衣眉頭微蹙,桃花婆婆趕忙打斷潘雨音的吵鬧:「休要喧嘩,為師自有分寸。」


  「可……」


  「潘姑娘稍安勿躁!」


  未等憂心如焚的潘雨音向桃花婆婆據理力爭,洵溱突然拽住她的衣袖,向她微微搖頭,示意靜觀其變,不必爭論。


  梅紫川躡手躡腳地來到黃陽明身旁,滿眼關切地問道:「老頭子,你感覺怎麼樣?」


  「舒服多了。」黃陽明朝梅紫川報以憨笑,「幾十年來從未像今日這般輕鬆。」


  黃陽明表現的雲淡風輕,只是不希望梅紫川替自己傷心難過。實則,功力盡失的他內心無比惆悵,此刻不過是強顏歡笑罷了。


  梅紫川似乎不相信黃陽明的回答,又將狐疑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桃花婆婆,問道:「花楹,他……」


  「幸虧他當機立斷,及時將內力傳給柳尋衣,臟腑經脈受損不大。」桃花婆婆淡淡地說道,「只要悉心調養,並無大礙。」


  「那就好……」


  「師父,你說什麼?」在梅紫川如釋重負的同時,大驚失色的潘雨音再度發出一道驚呼,「你說黃前輩將內力傳給柳大哥……是什麼意思?」


  此刻,洵溱與唐阿富同樣面露驚詫,看向黃陽明的眼中充斥著一抹濃濃的不可思議之情。


  「這……」桃花婆婆面露躊躇,似乎不知該不該說出實情。


  「事到如今,也不必再瞞他們。」黃陽明倒是十分洒脫,滿不在乎地將自己練功走火入魔與傳功柳尋衣的事和盤托出,直令洵溱幾人目瞪口呆,久久回不過神。


  值得一提的是,唐阿富在驚詫之餘,狹長的眼中不經意地閃過一抹難以名狀的複雜之色。似糾結、似憂慮,又似……慶幸。


  「如此說來,柳尋衣現已承受黃前輩幾十年的內力,再加上他自己的功力……」洵溱黛眉緊蹙,難以置信地望著潭中的柳尋衣,愕然道,「一旦痊癒,他的武功……豈不是天下無敵?」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古往今來敢自詡天下無敵者寥寥無幾,而且幾乎沒有好下場。」黃陽明似笑非笑地顧左右而言他,「距我們最近的一位『天下第一』,應是當年的崑崙派掌門葉桐。然而事實證明,他武功雖高卻不是天下無敵。至少,在空盛大師面前他仍不堪一擊。」


  「至於空盛大師……亦從未承認自己是天下無敵。」桃花婆婆不可置否地接話,「柳尋衣雖有天大機緣,僥倖繼承黃陽明的一身功力,但如果你們將他視作『天下第一』則大錯而特錯,非但不能成就他,反而會害死他。」


  「前輩所言極是,是我錯口失言。」


  關於「勝不驕、敗不餒」的淺顯道理,洵溱當然明白。


  雖然黃陽明和梅紫川沒有明言柳尋衣的武功究竟達到何等境界,但從他二人剛剛的「教誨」中,洵溱足已猜出一絲端倪。


  經此一劫,柳尋衣縱使不是天下無敵,只怕在中原武林也鮮有敵手。


  遠的不提,單說與他有著相同經歷的蕭芷柔,只因當年繼承葉桐的武功,而今足以將洛天瑾、雲追月這些頂尖高手踩在腳下。


  葉桐與黃陽明孰強孰弱?現已無法比較。但憑二人在江湖中的名望,料想黃陽明縱使不敵葉桐只怕也相差無多。然而,論自身功力與天賦資質,柳尋衣無疑遠勝當年的滕柔。


  因此,洵溱在心中暗暗揣測,痊癒后的柳尋衣在武學境界上,至少與蕭芷柔處於一線之間。


  心念及此,洵溱看向柳尋衣的雙眸忍不住精光閃爍,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柳尋衣恢復的如何?」


  突然,梅紫川的聲音打斷洵溱的遐想,令她心神一稟,趕忙豎起耳朵細細聆聽,生怕遺落桃花婆婆和黃陽明的回答。


  「一夜之間多出幾十年的精純內力,是好事也是壞事。」桃花婆婆意味深長地答道,「如此雄厚的內力一股腦地湧入丹田氣海,憑他奄奄一息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只能將希望寄於葬龍潭中蘊含的萬年劇毒。以真氣壓制陰毒,以陰毒淬鍊內力,在兩股勢不可擋的力量相互攻訐間,再憑其自身的內力逐一消融吸收,化作可以承受的溫潤之力慢慢重塑奇經八脈,五臟六腑,一邊采陰補陽,一邊恢復元氣。」


  「如此一來,柳尋衣縱使痊癒,體內也將蘊含劇毒?」梅紫川沉吟道,「萬一將來毒性發作,那……」


  「萬一如此,他難逃一死。」桃花婆婆直言不諱,「不過不必過於擔心,黃陽明昨夜不僅傳授其內力,更將乾坤九極功的心法口訣一併傳授於他,幫他儘快掌控體內蘊含的無窮潛力。待他將兩股力量融合為一,運用自如,毒發身亡的風險將變得微乎其微。」


  「微乎其微?」洵溱遲疑道,「也就是說仍有風險?」


  「當然!」桃花婆婆不可置否,「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葬龍潭能救他也能害他,凡事皆有陰陽利弊,豈能只存『利』而不存『弊』?」


  「這……」


  「雖然柳尋衣繼承老朽的功力,也與老朽同修一門心法,但他最終練成的『乾坤九極功』和老朽的『乾坤九極功』卻不盡相同,甚至……大相徑庭。」


  黃陽明此言,令心亂如麻的洵溱幾人感到愈發糊塗。


  「為什麼不一樣?」唐阿富好奇道,「難道不是一種武功?」


  「武功相同,但法門不同。」黃陽明朝葬龍潭一指,戲謔道,「老朽修鍊『乾坤九極功』從未沾染過半滴潭水,辛辛苦苦幾十年方才達到第九重境界。眼下,柳尋衣只用短短一夜便得到老朽幾十年的功力,他不像蕭芷柔那般可以用二十幾年慢慢領悟融合,重傷難治的他要想活命必須在十日之內破繭成蝶。因此,他只能藉助葬龍潭的至陰至毒淬體練功,破而後立。如此一來,他的丹田氣海將變成『陰田毒海』,施展出的武功天性陰毒,乾坤九極功自然也不例外。」


  「至陰至毒……」潘雨音呢喃道,「如此說來,柳大哥日後豈非變成『毒人』,旁人觸之即死?」


  「不能掌控就是『毒人』,若能收放自如則不是。」桃花婆婆幽幽地說道,「如果黃陽明不傳授他乾坤九極功的心法口訣,他在短時間內無法掌控自身潛力,你們留在他身邊必然萬分兇險。但如果他能隨心所欲,除非時運不濟毒發身亡,否則與常人並無二樣。」


  「時運不濟?」


  「為師剛剛已經說過,柳尋衣毒發身亡的可能微乎其微,你們不必擔心……」


  「可有解決之法?」桃花婆婆話音未落,洵溱已忍不住悻悻追問,「凡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幾乎無解!」言至於此,桃花婆婆深深看了一眼大失所望的洵溱,突然話鋒一轉,又道,「但世間萬物相生相剋,既然有至陰至毒,自然也有至陽至純。倘若陰陽調和,也許能免除後顧之憂。不過,乾坤九極功和黃陽明幾十年的雄厚內力可不是隨隨便便可以調和的,若無與之匹敵的純陽解法,貿然嘗試只會適得其反。」


  「不知……與之匹敵的純陽解法指什麼?」洵溱仍心有不甘,小心翼翼地問道。


  「一門至陽至純的上乘內功、一位內力遠勝柳尋衣的人加持護佑,二者……缺一不可。」


  「嘶!」


  桃花婆婆此言令洵溱幾人怛然失色。


  殊不知,一門至陽至純的上乘內功已是世間罕見,但至少能尋到蹤跡,比如少林的《易筋經》。然而,想找一位內力遠勝柳尋衣的人,卻是實實在在的難如登天。


  畢竟,在中原武林單論內力深淺,已融合黃陽明畢生功力的柳尋衣……幾乎無出其右。


  桃花婆婆誠不欺人,柳尋衣置之死地而後生,大悲亦大幸、大吉亦大凶,陰陽利弊缺一不可。若想趨利避害,果然……幾乎無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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