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二章:色厲內荏
「唐兄,你這是何苦……」
「縱使一言不合,也不必刀劍相向。更何況,你這般堂而皇之地向柳尋衣發起挑戰,真的是『忠人之事』嗎?」
正在唐阿富咄咄相逼,柳尋衣左右為難之際,一道清脆悅耳的笑聲陡然自黑暗中響起。
「洵溱?」
一見來人,柳尋衣與唐阿富同時一怔,面露狐疑。
「無情劍客名聲在外,一向言必行,行必果。有始無終……不是你的風格。」洵溱閑庭信步般走到近前,饒有興緻的目光在唐阿富身上來回打量,「見到柳尋衣前,你以為自己能做到無欲無情,對其痛下殺手。卻不料,見到柳尋衣后你發現自己並非想象中那般鐵石心腸,尤其是面對劍沉豐獄,虎落平川的柳尋衣,你縱有無數次機會可以取其性命,卻無論如何都下不去手。一邊不能言而無信,另一邊不能狠下決心,於是你進退維谷,糾結萬分。從天袁客棧到虎穴龍潭你一直舉棋不定,一拖再拖,直至今天。」
被洵溱三言兩語揭穿自己的心思,唐阿富的臉色漸漸變得有些難堪。
「如今見柳尋衣因禍得福,本應惋惜錯失良機的你非但沒有一絲懊惱,反而如釋重負。為何呢?因為你終於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解決之道。如此一來,你既不用違背對『僱主』的承諾,也不用殺死與自己同病相憐的柳尋衣。有一說一,就此事而言你確實沒有濫殺無辜,不失為一名明辨是非的豪傑。」
「什麼意思?」柳尋衣眉頭一皺,遲疑道,「什麼是兩全其美的解決之道?」
「唐阿富明知自己不是你的對手,卻仍向你發起挑戰,此舉猶如飛蛾撲火,以卵擊石。」洵溱美目一轉,似笑非笑地反問,「他很清楚與你正面交手的下場,卻仍篤定心思一往無前。你說……什麼是兩全其美的解決之道?」
「難道……」在洵溱的提醒下,柳尋衣幡然醒悟,立時大驚失色,「難道他想主動送死?」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第二個答案。除非……你不是他的對手。試想,如果唐阿富死在你手裡,或者身負重傷,那他既不算違信背約,也沒有昧心行事,豈非兩全其美?」洵溱不可置否地嫣然一笑,「當然,他不殺你或有另一層顧慮。擔心自己與金復羽沆瀣一氣,為絕情谷和蕭芷柔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畢竟,無情劍客的另一個身份是蕭芷柔的愛徒,堂堂正正的絕情谷大弟子。」
「你的意思是……此事與蕭谷主無關?」柳尋衣面露沉吟。
「起初我也拿捏不準,但現在我敢斷言。」洵溱胸有成竹道,「唐阿富是蕭谷主一手養大的愛徒,對她赤膽忠心,鞠躬盡瘁。如果此事與蕭谷主有關……亦或蕭谷主下令殺你,唐阿富一定奉命行事,絕無二話,斷不會像今日這般躊躇不決。在他心裡,與你雖有情分,但遠不能與蕭谷主相提並論。因此,我斷言他和金復羽的這場『交易』,蕭谷主一定毫不知情。」
「這……這算什麼?」柳尋衣難以置信地望著臉色陰晴不定的唐阿富,驚詫道,「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金復羽而瞞著蕭谷主追殺我,今夜又莫名其妙地送死,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真的值嗎?」
「值與不值姑且不論,只說唐阿富此舉……」洵溱柳眉一挑,眉宇間浮現出一絲不敢苟同的輕蔑之意,陰陽怪氣地說道,「看似兩全其美,其實偏袒太甚。根本沒有做到他口口聲聲的『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你說什麼?」唐阿富似乎被洵溱一而再、再而三的「多管閑事」激出怒意,沉聲道,「洵溱,不要以為自己是一介女流,就可以肆無忌憚地信口雌黃。」
「我若言之有虛,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如果被我戳中軟肋,你可不許惱羞成怒。」面對唐阿富的威脅,洵溱非但沒有一絲畏懼,反而優哉游哉地走到柳尋衣身旁,暗示自己有人撐腰,言辭愈發有恃無恐,「如果你真的『忠人之事』,就該在柳尋衣最虛弱的時候砍下他的腦袋回去交差,而不是一等再等,等到自己優勢盡失,再冠冕堂皇地跳出來蜉蝣撼樹。如此明顯的『做戲』,你以為金復羽看不出來?」
「你……」
「既然你心裡早有選擇,又何必自欺欺人?」洵溱不給唐阿富狡辯的機會,炮語連珠似地問道,「究竟是你高估了自己的果決狠辣?還是低估了自己的惻隱之心?亦或者……你看錯了金復羽的為人。你以為自己豁出性命替他辦事,哪怕是死,他也會踐行對你的承諾?若真如此,我只能說你豬油蒙心,不了解金復羽的姦猾狡詐。」
「我……」
「唐阿富,我敢以性命擔保。莫說你死了金復羽不會心存感激,縱使你活著將柳尋衣的腦袋帶回去,他也未必信守承諾。說不定……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才是你最後的下場。」
聽著洵溱毫不掩飾的揭露,柳尋衣的心裡五味雜陳,連忙勸道:「唐兄,你早已不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豈會看不出金復羽的險惡用心?」
「錯!」洵溱斬釘截鐵地糾正道,「他不是誤入圈套,而是心存僥倖。」
「什麼?」柳尋衣由驚轉怒,心有不忿,「為什麼?金復羽究竟許給你什麼好處,竟值得你冒這麼大風險?」
「我……」
「你連死都不怕,又在畏縮什麼?」
直至此刻,柳尋衣終於後知後覺,唐阿富今夜的一意孤行根本不是見利忘義,恰恰相反,他是捨生取義。
然而,他捨生取義的根源並非對金復羽的「信任」,而是對金復羽承諾酬謝的「痴戀」。
可令柳尋衣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的是,金復羽究竟給出怎樣的好處?竟讓性情孤傲的唐阿富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我……」在柳尋衣與洵溱一唱一和的追問下,唐阿富的眼神漸漸發生微妙的變化。躊躇半晌,方才含糊其辭地答道,「於情於理、於公於私……我不想置柳尋衣於死地。但金復羽答應我的事……我也不能不顧。哪怕……他只有一成機會信守承諾,我也要試一試……」
聞言,柳尋衣與洵溱相視一眼,不可思議的同時紛紛陷入沉思。
「江湖傳聞,無情劍客不圖名、不貪利,對吃喝嫖賭更是興趣缺缺。」洵溱的心裡飛速盤算,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小心試探,「能讓你心甘情願地聽候金復羽的差遣,我猜原因無外乎『威逼』或者『利誘』。威逼……似乎不太可能,畢竟『無情劍客』是一位視死如歸的擰種,如你這般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江湖人,往往吃軟不吃硬。至於利誘……倒是有幾分可能,但金復羽的『利』應該不是尋常人在乎的榮華富貴,否則你不會以命相拼。有命賺、沒命花的道理你不會不知道。恕我冒昧揣度,金復羽對你的『利誘』八成是一份情義,而且是一份恩情。」
「恩情?」洵溱的娓娓道來似乎勾起柳尋衣的某些回憶,待他細細琢磨,登時恍然大悟,下意識地發出一道驚呼,「沈東善!」
其實,唐阿富的童年遭遇在江湖中早已不是什麼秘密。畢竟,他大張旗鼓地向沈東善尋仇也不是一次、兩次,早已鬧得天下皆知。
曾記得,柳尋衣與唐阿富「不打不相識」,起因正是在泉州溯水閣,唐阿富行刺沈東善引起的一場風波。
被柳尋衣一語道破玄機,唐阿富的神情變得愈發複雜。
見狀,洞若觀火的洵溱與心思縝密的柳尋衣自知猜中要害,二人再度相視一眼。
「唐兄,金復羽是不是答應幫你對付沈東善?」
「不止如此!」柳尋衣話音未落,洵溱已幽幽開口,「單單對付沈東善,似乎不足以讓他這麼拚命。我猜除此之外,應該還有其他條件,比如……」言至於此,洵溱深邃而明亮的雙眸猛然迸射出一道諱莫如深的精光,彷彿要洞穿唐阿富的身體,直視他的內心,「比如揪出元兇,替唐家報仇雪恥。」
「嘶!」
此言一出,柳尋衣和唐阿富的心裡頓時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不同的是,柳尋衣對洵溱的大膽推測既驚訝又懷疑。反觀唐阿富,看向洵溱的眼神變的愈發晦澀莫名。
似驚詫、似錯愕、似猜疑、似忌憚……
「江湖人言,洵溱是詭計多端的西域妖女。以前唐某從不相信這些鬼話,直至今日親身領教,才算切切實實地感受到『妖女』的可怕之處。談笑間將唐某的心思揣摩的一清二楚,令我無地自容的同時亦無言以對。佩服!實在佩服!」
「承蒙無情劍客抬舉,小女子愧不敢當!但聽閣下的言外之意,金復羽許給你的好處,似乎……已被我僥倖猜中?」洵溱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神鬱氣悴的唐阿富,沉默稍許,忽而神情一稟,眼神一凝,一字一句地問道,「如果我說……無需藉助金復羽,柳尋衣可以幫你找出元兇,替唐家慘死的六十三口男女老幼報仇雪恨。你……信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