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四章:辭行風波
一夜無話,翌日清晨。
「師父、師母,你們對尋衣恩同再造,只恨我眼下一身的麻煩,非但不能晝夜守護,孝敬二老,反而為你們引來無窮禍患。每每念及於此,尋衣皆愧疚不已,良心難安。」
柳尋衣跪在黃陽明與梅紫川身前,一為道謝、二為道別、三位道明心跡。
「我們年事已高,早已無爭名逐利之心,故而隱居山林,頤養天年。但你和我們不一樣,你年紀尚輕,前途不可限量,應懷凌雲之志,誓成一番作為。」黃陽明不以為意地笑道,「雖然你只做了老朽幾天的徒弟,卻盡得我真傳,想來咱們爺倆也算緣分不淺。然而,緣分歸緣分,有一事你必須牢記於心。」
「請師父示下。」
「日後行走江湖,千萬不要告訴別人你是我徒弟。」黃陽明煞有介事地叮囑,「不是老朽自命清高,也不是嫌你丟人,實在是……我們清靜慣了,不願再牽扯江湖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
「徒兒明白!你們放心,待有朝一日我了卻恩怨,必回虎穴龍潭為師父、師母養老送終。」
「養老送終大可不必,我們一輩子不求人,老了也不想變成人家的拖油瓶。」梅紫川對柳尋衣的孝心似乎提不起半點興趣,淡淡地說道,「只希望我們死後,你能善待寶兒。不求大富大貴,錦衣玉食,只求寶兒能有口飯吃、有地方睡覺。」
「師母此言……令徒兒痛穿心肺。」見桀驁半生的梅紫川用冷若冰霜的語氣說出低三下四的託孤之辭,柳尋衣忽覺英雄遲暮可悲可嘆,一時憂鬱叢生,黯然傷神。
「天色不早,我們該走了!」
說話的功夫,洵溱在阿保魯、蕭陽、蘇忽、荀佈道的陪同下來到近前。
見柳尋衣心神不安,似鬱結難舒,洵溱稍作思量,提議道:「二位前輩年事已高,不如……我們請袁老爺派一些下人過來伺候?」
「好主意……」
「不必!」未等柳尋衣答應,梅紫川已斷然拒絕,「虎穴龍潭乃清靜之地,容不下那麼多外人。」
「我們可以讓袁老爺少派一些……」
「一個也不要!」黃陽明朝咬文嚼字的柳尋衣擠眉弄眼,示意他不要頂撞梅紫川,從而眼珠一轉,乾笑道,「不過……你們可以知會那位袁老爺一聲。萬一我們有事相求,希望他不要拒絕。」
「老頭子,你……」
「老太婆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有備無患,以防萬一。」見梅紫川動怒,黃陽明連忙辯解,「就算不為我們,也要為寶兒著想。」
言至於此,黃陽明朝洵溱咧嘴一笑,打探道:「你們口中的袁老爺……可是瀋州袁家的家主袁孝?」
「正是!瀋州袁家乃上京四府之首,在東北一帶人熟地熟。雖然二位前輩不屑與地方豪強為伍,但常言道『強龍難壓地頭蛇』,有袁孝伺候著……二位出出入入多少方便一些。」
「就這麼定了。」黃陽明當機立斷,又向欲言又止的梅紫川一個勁兒地賠不是,「老太婆,不是我江湖越老膽子越小,只是我如今功力盡失,日後萬一遇到什麼麻煩……我實在不忍心讓你一個人撐著虎穴龍潭。」
「哼!」梅紫川冷哼一聲,未再多言。
見狀,柳尋衣心中竊喜,下意識地朝洵溱投去一道感激的目光。
「師父、師母,我走後您二老千萬保重!」
言罷,柳尋衣朝黃、梅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梅紫川面無表情,似乎對柳尋衣無甚感情。反觀黃陽明,不知是不是由於傳授柳尋衣畢生功力,因此愛屋及烏,此刻竟被感動得老淚縱橫。
起身後,柳尋衣來到桃花婆婆和潘雨音面前,朝二人拱手一拜:「前輩和潘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無以為報!日後凡有用到我的地方,二位儘管開口,柳尋衣鞍前馬後,萬死不辭。」
「柳尋衣,你不必在我面前賣乖,老身救你究竟是對是錯……眼下判斷為時尚早。不過你給我記住,從今往後不到萬不得已不許出手傷人。縱使出手,也盡量不要害人性命。」桃花婆婆仍對柳尋衣拒絕潘雨音的事而耿耿於懷,故而面對他的情真意切,依舊面沉似水,態度冷漠,言辭更是不近人情,「世人皆是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皆是被父母含辛茹苦地養大成人。皆有親朋好友,妻兒老小。因此,你不能只將自己的命當成命,將別人的命當成草。當你手起劍落,快意恩仇的時候,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天塌地陷?老身從不敢奢望你們這些殺人如麻的江湖人能夠放下屠刀,只希望你的劍下可以多一分慈悲,權當……積德行善。」
「前輩醫者仁心,晚輩不勝感動。」柳尋衣應道,「我答應前輩,不到萬不得已,我……盡量不傷人性命。」
「柳大哥,你……一路保重。」
其實,潘雨音準備了一肚子話打算和柳尋衣道別,但事到臨頭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終於,她將千言萬語埋在心底,只用一句樸實無華的寒暄略表心意。
「潘姑娘,你也……」
「不必依依不捨,雨音丫頭和你們一起離開。」
柳尋衣話未出口,梅紫川清冷的聲音陡然響起,登時令所有人一愣。甚至連桃花婆婆和黃陽明,也對突如其來的變故感到一頭霧水。
「梅前輩,你……這是何意?」潘雨音滿眼困惑地望著不苟言笑的梅紫川,愕然道,「我何時說過離開?」
「不是你想離開,而是老身不想讓你繼續留在虎穴龍潭。因此,我要趕你下山。」
「這……」
梅紫川的絕情絕義,再度引起一片嘩然。
「老太婆,此事……」
「我意已決,你不要和稀泥!」滿心詫異的黃陽明本欲出面斡旋,卻不料被梅紫川厲聲喝斷,「花楹,我知道雨音丫頭是你的徒弟,但你不必替她求情。一切皆因你教徒無方,約束不嚴,致使我們三人被他們幾個乳臭未乾的後生戲耍利用,顏面盡失。這口氣我一直憋在心裡,一日不出,老身一日不痛快。」
聞言,剛欲開口的桃花婆婆不禁眉頭一皺,面露沉吟。出人意料的是,她最後竟然選擇聽從梅紫川的『勸誡』,果真未再替潘雨音求情。
見此一幕,洵溱的眼中精光一閃,眉宇間浮現出一絲諱莫如深之意。
「雨音丫頭,你休要怪我柿子專挑軟的捏。柳尋衣來時半死不活,不知者無罪,我怪不得他。洵溱雖然詭計多端,但她畢竟是外人,再能言善辯也休想動搖我們的心志。唯獨你,一直被老身當成自家人,我們出於對你的關心和信任,不得不忍氣吞聲,冒著得罪天下人的風險救你的心上人一命。卻不料,你竟與他們合起伙來欺騙我們?非但將我們玩弄於股掌之中,而且大言不慚,毫不知羞,實在可惡!」
「梅前輩,我……」
「你住口,老身不想聽你解釋!」梅紫川對滿心委屈的潘雨音置之不理,冷漠道,「總而言之,虎穴龍潭絕對容不下一個口是心非,表裡不一的人!」
「口是心非,表裡不一……」
聽到梅紫川對自己的評價,潘雨音真恨不能一頭撞死在山上,登時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見狀,身為「罪魁禍首」的柳尋衣再也看不下去,不顧洵溱的勸阻毅然決然地挺身而出:「師母,此事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怪不得潘姑娘……」
「你的錯?」梅紫川冷笑道,「老身不是瞎子,你不必替她遮掩!從始至終都是雨音丫頭自說自話,至於你……和我們一樣被她牽著鼻子走,又何錯之有?」
「師母,其實……」
「行了!行了!」梅紫川頗為不耐地擺擺手,「老身心意已決,雨音丫頭必須離開。」
「老太婆三思啊!」黃陽明大驚失色,連忙搶話,「她和柳尋衣如此親近,如果你將她趕出去,由她自生自滅,外邊那些對柳尋衣大加撻伐的虎豹豺狼一定不會放過她……」
「她何去何從、是生是死,與我何干?總之,潘雨音不能再留在虎穴龍潭!」
氣哼哼地留下一句,梅紫川牽著寶兒大步離去。留下心思迥異的眾人,一時間面面相覷,不知所言。
「丫頭,為師去和她說……」
「師父,您什麼都不必再說,徒兒知道羞恥……我下山就是!」面對桃花婆婆的關心,潘雨音強忍悲憤,抽泣不止,「梅前輩說得對,是我口是心非,表裡不一……我現在就去收拾包袱,不惹人家厭煩。」
言罷,潘雨音不顧眾人安慰,逃也似的跑回自己的草屋。
「柳尋衣,她的委屈別人不知道,可你……」
「前輩放心,潘姑娘因我如此,我絕不會袖手旁觀,更不會讓她遇到危險。」未等桃花婆婆開口,滿心糾結的柳尋衣已信誓旦旦地允諾,「可是……潘大爺與潘夫人遠走嘉州,一路山長水遠,潘姑娘孤身一人多有不便。而我又是眾矢之的,冒然返回中原只會引來更大的兇險……」
「不如……我們先將潘姑娘留在身邊,彼此也能有個照應。」見柳尋衣舉棋不定,洵溱心生無奈,卻不得不出面替他解圍,「有她作伴,也省的我天天和你們這群五大三粗的男人混在一起。」
「若能如此,老身也就放心了!」桃花婆婆深深看了一眼七竅玲瓏的洵溱。
「唉!」
望著莫名其妙亂成一團的局面,柳尋衣不禁發出一聲嘆息。
「事已至此,何必感慨?」
「洵溱,謝謝……」
「謝就不必了,記住你又欠我一個人情。」
「我欠你的……何止人情?」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洵溱微微一怔,倉促轉移話題:「時辰不早了,我們上路吧!」
「再等一下!」
「等什麼?你以為梅紫川會改變心意……」
「不!我在等另一個人一起上路。」
「誰?」
「他!」
話音未落,柳尋衣突然伸手朝遠處一指。順勢而望,但見一人面色糾結,步伐躊躇,一手拎著包袱、一手拎著劍,慢慢吞吞地朝柳尋衣和洵溱走來。
來人,正是無情劍客,唐阿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