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七章:今非昔比(一)
「靜江府故人,拜見騰族長!」
面對畢恭畢敬的宋玉和冷依依,騰三石卻一動不動地坐在湖邊,一雙炯炯有神的虎目一眨不眨地盯著波瀾不驚的湖面,似是全神貫注於垂釣,並未聽到身後的動靜。
騰蒼、騰琴兒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任由宋玉二人面面相覷,滿眼尷尬,他們卻置若罔聞,一言不發。
常言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曾幾何時,金劍塢的人到訪湘西,騰三石必以大禮相迎。莫說宋玉、冷依依這般金復羽的心腹紅人,縱使來的只是一位尋常的金劍塢弟子,騰三石也不敢輕易怠慢。
畢竟,他們不是代表自己,而是代表金復羽和金劍塢。不看僧面看佛面,騰三石不得不細細掂量。
然而,今日的騰三石明知來者何人,卻未出門遠迎,亦未大禮相候,甚至連屁股都沒有挪,直接命騰琴兒將宋玉二人帶來百翠湖陪自己「釣魚」。
如此怠慢,本身已有些說不過去。然而,當宋玉和冷依依強壓著內心的不滿,硬著頭皮來到百翠湖畔時,騰三石竟對他們的熱情不為所動。態度冷傲,全無待客之禮。
「騰……」
「咳咳!」
冷依依忍無可忍,欲出言質詢,卻被宋玉及時攔下。
稍作沉吟,宋玉再一次朝騰三石拱手施禮:「金劍塢宋玉、冷依依奉塢主之命,前來拜望騰族長。如有打擾,萬望前輩海涵。」
聞言,靜若木雕的騰三石眉頭一皺,頭也不回地問道:「騰族與金劍塢久未聯絡,二位來此作甚?」
「奉我家塢主之命,前來拜望您老人家。」
騰三石的態度出乎宋玉的意料,但細細琢磨,卻又在情理之中。故而稍一愣神,迅速開口作答,言辭依舊恭敬有加。
「武林大會過後,難得金塢主還能記得老夫。」也許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騰三石緩緩轉身,別有深意的目光在宋玉、冷依依身上來回打量,不咸不淡地說道,「二位遠道而來,老夫未曾遠迎,還望恕罪。」
「萬萬不敢!」宋玉忙道,「是我們不請自來,打擾騰族長的雅興。」
「金塢主近來可好?」
「托騰族長的福,塢主一向安好。」宋玉笑道,「塢主說自己與騰族長是多年摯友,昔日常在一起縱論天下。近些日子因瑣事纏身,故而未能與騰族長把酒言歡,心中甚是想念。」
「老夫對你家塢主同樣十分挂念。」
騰三石朝候在遠處的騰族弟子輕輕揮手,立刻有人搬來兩把竹椅,放在宋玉和冷依依身後。二人連忙謝坐。
「老夫剛剛釣上來幾條桂魚,一會兒請二位嘗嘗鮮。」
「多謝騰族長盛情,我二人今日定要大飽口福。」
「哈哈……」
面對七竅玲瓏,隨機應變的宋玉,騰三石放聲大笑,令緊張而壓抑的氣氛漸漸舒緩一些。
「塢主深知騰族長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但十分擔心前輩的身體。故而派人從天山採購十餘株百年雪蓮,另有人蔘鹿茸等滋補之物,命我二人一同帶來。」
「啪!啪!」
宋玉話音未落,冷依依已輕輕拍手,在遠處恭候多時的十幾名金劍塢弟子魚貫而入,每人手中捧著一方木盒。
依次掀開,一盒盒價值不菲的天材地寶赫然呈現在眾人面前。
見此一幕,騰蒼和騰琴兒不禁暗暗感慨:「金復羽出手果然一如既往的闊綽。」
「金塢主太見外了。」面對足以令人垂涎三尺的厚禮,騰三石卻表現的寵辱不驚,「老夫無功不受祿,你們拿回去吧!」
「騰族長不收,便是將我家塢主當成外人。我們回去……恐怕無法交差。」宋玉為難道,「區區薄禮,不成敬意,望騰族長不吝笑納,千萬不要為難我們。」
「既然如此,老夫恭敬不如從命。」
騰三石也不矯情,大手一揮,十餘名騰族弟子趕忙上前接過禮物。
「一會兒老夫也為金塢主準備一些薄禮,勞煩二位帶回去。」
「這……」
「只是一些湘西土產,不值幾個錢,你們不必推諉。」
「好吧!」宋玉勉強答應,朝騰三石拱手一拜,「在下先替塢主謝過騰族長。」
「區區小事,不必多禮。」騰三石滿不在乎地擺擺手,而後話鋒一轉,直言不諱,「你們是金塢主的左膀右臂,一向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二位此番前來,究竟有何賜教?」
「萬萬不敢!」宋玉臉色微變,故作惶恐,「我們只是奉塢主之命前來拜望騰族長,斷無其他心思,更不敢談『賜教』。」
「當真沒有其他的事?」騰三石的眼睛微微眯起,似是將信將疑。
「沒有!」宋玉信誓旦旦地保證。
「那好!」騰三石緩緩起身,慵懶地舒展著腰肢,心不在焉道,「既然沒有其他的事,二位在此寬坐,恕老夫失陪。」
言罷,騰三石不顧宋玉、冷依依的驚愕,毅然決然地抬腳朝遠處走去。
「騰族長且慢!」
未等騰三石走遠,宋玉滿含糾結的聲音陡然響起:「實不相瞞,我們來此確為探望騰族長。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小事想向騰族長請教。」
見宋玉不再顧左右而言他,騰三石哈哈一笑,轉身走回湖邊,揶揄道:「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誰也不必藏著掖著。」
「騰族長快人快語,宋某佩服!」宋玉在心中快速盤算,反覆措辭,同時搖頭苦笑,出言自嘲,「其實,也不算什麼大事。只是……我家塢主聽說騰族長這段時間在湘西大排筵宴,廣邀天下英雄來此相聚。然而,我們金劍塢卻遲遲等不到騰族的請帖……我家塢主按捺不住內心的忐忑,甚至懷疑我們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惹得騰族長不悅。因此,塢主派我們登門拜訪,以求探明緣由。倘若真是我們的疏忽,塢主必會親自前來向騰族長當面謝罪。」
「言重了!」騰三石心頭一驚,表面上卻佯裝無事,「什麼大排筵宴?什麼廣邀天下英雄?根本是無稽之談!老夫只是人老念舊,於是約上三五老友聚在一起敘敘舊,聊聊昔日的江湖趣事。至於為何不邀請金塢主……一者,金塢主宵衣旰食,日理萬機,老夫豈敢因微不足道的小事冒昧打擾?二者,金塢主與老夫的年紀相差甚遠,我們這些『老東西』都是土埋半截的將死之人,敘的是四五十年前的江湖舊事。金塢主正值春秋鼎盛,又豈能知道那些老掉牙的故事?」
「可我們聽說,騰族長的『老友』不少來自崑崙、崆峒甚至蜀中唐門……」
「放肆!」
宋玉話未說完,騰蒼的眼神驟然一寒,沉聲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又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誰說話?金塢主管天管地,難不成連我家族長交什麼朋友他也要管?」
「騰長老息怒,宋某斷無此意……」
「你的意思我們很清楚,無非和從前一樣,稍有不滿便大張旗鼓地向我們興師問罪。」在騰三石意味深長的目光慫恿下,騰琴兒的眼中精光一閃,陰陽怪氣地說道,「大家都是聰明人,誰也不必揣著明白裝糊塗。不可置否,我們騰族和你們金劍塢早年確實關係匪淺……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當初的武林四大世家無一不是金劍塢的忠實擁躉。金塢主一句話,四大世家莫不竭盡所能,全力以赴。在過去很長一段日子裡,金塢主『率領』四大世家與賢王府『率領』六大門派分庭抗禮,牢牢佔據中原武林的半壁江山。那時候,大家的江湖地位互為伯仲,相互幫襯亦相互牽制。可惜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在金塢主與洛天瑾長達十餘年的明爭暗鬥中,他終究棋差一招,於武林大會遺憾敗北。與此同時,他也辜負了我們對金劍塢的殷切希望。武林大會過後,洛天瑾以中原武林盟主之尊,執意將各門各派劃分宗級。此一招,不可謂不陰毒。雖然洛天瑾天命不假,慘遭橫死,尚未來得及打破現有的江湖格局,但宗級之策卻實實在在地留下一些揮之不散的陰霾。至少……六大門派不再是鐵板一塊,四大世家同樣變得分崩離析。江南陸府、河西秦氏、蜀中唐門究竟何去何從我們不想干涉,也無權干涉。只論湘西騰族,我們已下定決心自力更生,日後不再依附於任何人,更不會……對任何人馬首是瞻。」
騰琴兒固然放膽直言,卻仍有些許委婉。
其實,她真正想說的並不是「不會對任何人馬首是瞻」,而是「不會對金劍塢馬首是瞻」。
此一節,雖然騰琴兒沒有挑明,但宋玉和冷依依卻將她的言外之意聽的一清二楚。
如此想來,今日騰三石對他們的態度與往日大相徑庭,倒也是合情合理。畢竟,有求於人方才受制於人。倘若無欲無求,自是軟硬不吃,隨心所欲。
此言,雖出自騰琴兒之口,但發自騰三石之心。
由此足見,湘西騰族已篤定與金劍塢分道揚鑣,騰三石也再不可能向金復羽「俯首稱臣」。
雖然宋玉和冷依依來此之前多少有些準備,但騰三石及騰族上下竟有如此鮮明的態度,甚至不打算為自己留一絲一毫的還轉餘地,著實令他們始料未及。
一時間,宋、冷二人心喬意怯,呆若木雞,久久不知該如何回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