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九章:群英薈萃(四)
「好俊的槍法!丈二點鋼槍少說也有五六十斤的重量,但閣下卻信手而舞,收放自如,將本應大開大合的罡猛槍法施展的隱秘而詭譎。急中有穩、慢中有快、柔中有剛、破中有立,令人大開眼界,忍不住拍手叫絕。」
中年男人眼神複雜地上下打量著侃侃而談的秦衛,剛剛的短暫交手令其頗為震驚,似乎在詫異秦衛年紀輕輕竟有這般身手,又彷彿在感慨中原武林果然卧虎藏龍。
「你明明勝我一籌,卻將我的槍法誇的天花亂墜。究竟是在炫耀自己見識廣博?還是在襯托自己武功高強?」
「我只是有些意外,如閣下這般槍法卓絕的高手,豈會因為區區一壺茶而與人結梁子?至於剛剛那位酒保說什麼『訛詐錢財』,在我看來更是無稽之談。」面對中年男人的冷嘲熱諷,褚茂幾人無不怒目而視,唯獨秦衛一笑置之,「我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倘若閣下不棄,你們今天的茶錢……算我的。」
「公子……」
「不必多言。」秦衛目不斜視地望著神思凝重的中年男人,頭也不回地對褚茂幾人說道,「向人家賠禮道歉。」
「什麼?」此言一出,不僅令褚茂幾人臉色一變,同時令看熱鬧的眾人大吃一驚,甚至連中年男人也忍不住面露愕然。
「因為一壺茶,竟與人當眾廝打,成何體統?」秦衛教訓道,「幾位朋友一時口渴難耐,你們縱使送人家一壺茶又能如何?」
「公子,是他們無禮在先,而且一直挑釁……」
「同一句話,我不想說兩遍。」
在秦衛不怒自威的提醒下,褚茂幾人嚇得心頭一顫。猶豫再三,終究硬著頭皮朝中年男人拱手賠罪。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臉人」。面對態度謙恭的秦衛,中年男人縱使心有不滿,此刻也找不到借口發難。
「敢問閣下高姓大名?」秦衛的聲音再度響起,「不知……能否交個朋友?」
「這……」
「嘖嘖嘖!讀書人就是讀書人,果然寵辱不驚,能屈能伸,遠非我們這些俗人可比。常人受此侮辱,就算不打一架也得罵幾句。這位公子非但不打不罵,反而以德報怨,甚至想和羞辱他的人交朋友。佩服!真是佩服!」
未等中年男人躊躇不決,一道戲謔的笑聲陡然自人群中傳來。緊接著,一位憨態可掬的大胖子在一群彪形大漢的簇擁下,搖搖晃晃地朝秦衛走來。
此人一出現,四周眾人無不眼神一變,下意識地交頭接耳,安靜的大堂漸漸變得熱鬧起來。
「那人……好像是河西秦氏的家主。」
「是他!跟在後面的是『秦氏三傑』,鄙人有幸見過一次。」
「難道他就是傳說中的麻衣刀客『鬼見愁』秦苦?」
「你說的是『老黃曆』,昔日的秦苦浪跡天涯,窮困潦倒,因此只能穿麻衣。如今他坐擁榮華富貴,穿不完的綾羅綢緞,早已不是『麻衣刀客』,而是『錦衣刀客』。」
「沒想到他也會來,聽說他和柳尋衣……交情匪淺。」
「同床共枕的夫妻尚且『大難臨頭各自飛』,更何況朋友?我聽說柳尋衣去蒙古送親的時候,秦苦串通武當在半路設伏截殺,為此……攪黃了江南陸府的好事。」
「此事我也聽說過。當時,陸庭湘親自出手,眼看就要將柳尋衣擒下,結果被秦苦半路攪局。傳聞,當時秦苦和陸庭湘大戰一場,打的驚天動地,難捨難分。」
「龍象榜上陸公子排在第三位,秦府主排在第四位,他二人的武功不相伯仲,打起來肯定難捨難分。」
……
伴隨著周圍人群的竊竊私語,秦衛看向秦苦的眼神變得愈發謹慎、凝重。
其實,他對秦苦的大名早有耳聞,也知道他與柳尋衣相交莫逆。正因如此,當秦苦站出來替中年男人「解圍」時,秦衛的心裡隱約升起一絲不祥之感。
似乎……今日這場「誤會」的根源,並不是一壺茶這麼簡單。
「嚴老爺,既然人家問你『高姓大名』,你儘管回答便是。又不是待字閨中的黃花姑娘,自報家門不必扭扭捏捏。嘿嘿……」
秦苦一番調侃,立即引來一片鬨笑。
中年男人對秦苦的出現非但不感到意外,反而如釋重負般暗鬆一口氣。一瞬間,他臉上的冷傲與敵意收斂殆盡,頗有禮數地朝秦衛拱手一拜:「在下,濟州嚴順。」
「濟州嚴順?」秦衛先是一愣,從而幡然醒悟,「閣下是『上京四府』之一濟州嚴家的家主?難怪槍法如此精湛,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濟州小羅成』。」
「這位公子果然見多識廣,竟連在下的諢號都知道。」嚴順似笑非笑地答道,「我敢打賭,今日在場之人聽過在下名字的……最多不過兩三成。閣下一句『大名鼎鼎』,著實令在下汗顏。」
「嚴老爺過謙了。」
此刻,近在咫尺的秦苦猶如一根布滿荊棘的毒刺,又似一柄寒光四射的青鋒,對自己虎視眈眈,蠢蠢欲動。令秦衛心神不寧,故而無暇與嚴順寒暄。
「想必這位就是河西秦氏的秦府主,久仰大名!」秦衛故作鎮定地朝秦苦拱手施禮,「久聞秦府主鴻鶱鳳立,年輕有為,乃當世豪傑。今日一見,實乃三生有幸。」
「欸!小弟只是僥倖繼承祖業,承蒙江湖朋友錯愛,讓我能無憂無慮,飽食終日,安安穩穩地混吃等死。嘿嘿,論真才實學恐不及閣下萬分之一,實在不值一哂。」秦苦大手一揮,將一張七零八亂的桌子囫圇乾淨,然後一屁股坐在上面,不顧體面地翹起二郎腿,嬉皮笑臉地望著彬彬有禮的秦衛,煞有介事地向身邊的嚴順、秦大等人連連感嘆,「看看人家,再看看我。同是男人,又年紀相仿,人家生的劍眉星目,一表人才,而我……」言至於此,秦苦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肚腩,故作委屈模樣,「我就像十月懷胎的婦人,而且懷的還是雙胞胎。」
「哈哈……」
秦苦一番自嘲,再度引來哄堂大笑。
「唉!真是『人比人該死,貨比貨該扔』。」秦苦一臉無奈地說道,「罷了!罷了!看閣下儀錶堂堂,器宇不凡,身邊幾位壯士亦是人高馬大,龍精虎猛,料想一定不是等閑之輩。敢問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
秦衛不著痕迹地環顧四周,打眼望去儘是陌生面孔。稍作遲疑,從而神情一稟,拱手道:「在下……秦商,揚州人士,江湖一無名小卒而。」
「秦商?原來與我是本家,真是有緣。」秦苦眼前一亮,笑容愈發燦爛,「你也姓秦、我也姓秦,咱們五百年前是一家。」
「秦某出身低賤,豈敢高攀?」秦衛揣摩不透秦苦的真正意圖,故而不敢胡亂接茬,只能有一句、沒一句的敷衍,似乎想儘快結束這場不知所謂的談話。
「算起來,咱們姓秦的也是人才輩出。」不知是不是故意?秦苦對秦衛的不耐視若無睹,依舊興緻勃勃地掰著手指頭和他攀交情,「河西秦氏不過是一群莽夫,斗大的字不識一筐,整天只會舞刀弄槍,徒有虛名,不提也罷。你不一樣,溫文爾雅,談吐不凡,一看就是人中龍鳳。對了!咱們『秦氏』還有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可是文武兼備,智勇雙全,你知不知道?」
「哦?」面對莫名其妙指東道西,驢唇不對馬嘴的秦苦,秦衛心中起疑,表面上卻佯裝懵懂,「不知秦府主說的是何方神聖?」
「他年紀輕輕就在朝廷里做了大官,去年被皇帝敕封為『天機侯』,在官場混的風生水起,如日中天。」秦苦搖頭晃腦,振振有詞,「此人名叫秦衛,當初柳尋衣設局刺殺北賢王的時候,他也在殺手之列。據說,秦衛以前只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自從他參與刺殺北賢王后才慢慢發跡。」
伴隨著秦苦滔滔不絕的講述,秦衛、褚茂等人的臉上無不變顏變色,看向秦苦的眼神愈發不善,握在手中的刀劍亦情不自禁地攥緊幾分。
「我還聽說……秦衛與柳尋衣自幼相識,本是一對患難與共的好兄弟。但他為求上位,竟對時運不濟的柳尋衣落井下石,不僅踩著自己的好兄弟往上爬,而且詭計頻施,巧取豪奪,將原本屬於柳尋衣的高官厚祿、榮華富貴統統佔為己有,真他媽不要臉!」言至於此,秦苦似乎已不能用言語表達內心的憤懣與鄙夷,重重一拳「砰」的一聲砸在桌上,直將厚實的桌面生生砸穿一個窟窿,又道,「照此下去,秦衛很快就會變成咱們『秦氏』第二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人物。雖然有權有勢,但……與此等厚顏無恥之輩,狼心狗肺之徒同為一姓,老子總感覺有些……丟人現眼。」
言罷,秦苦眼皮一抬,皮笑肉不笑地盯著面沉似水的秦衛,別有深意地問道:「秦公子,與秦衛一姓,你是不是也覺得丟人?」
「這……」
「秦府主,你說的『上一個大人物』是誰?」未等秦衛作答,人群中已有好事者忍不住大聲追問。
「還能有誰?秦檜唄!」秦苦大嘴一撇,一臉嫌棄。
「哈哈……」
此刻,周圍的笑聲傳入秦衛的耳中一如漫天箭雨穿心而過。
秦苦於大庭廣眾將他比作千夫所指,萬人唾罵的秦檜,令其心情愈發沉重,面色愈發陰戾,看向秦苦的眼神更是難以掩飾地透出一抹刺骨殺機。
「實不相瞞。」見秦衛的表情越來越不自然,秦苦的笑容變得越來越詭異,「我第一眼看到你,以為你就是那位利欲熏心,背信棄義的秦衛。因為你的年紀、氣場、武功與那王八蛋頗有相似。畢竟,如閣下這般『青出於藍』的年輕俊才,在江湖中竟然籍籍無名,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呵呵……」
秦苦此言聽似玩笑,實則暗藏玄機。
至少,經他一番「提醒」,周圍看熱鬧的人紛紛心念一動,看向秦衛的眼神不再像剛剛那般單純好奇,平添幾分耐人尋味的審視與將信將疑的猜忌。
「秦府主,秦公子涉世未深,今日不過是來湊個熱鬧,你又何必張冠李戴,危言聳聽?難道不怕天下英雄笑你恃強凌弱,以大欺小?再者,柳尋衣乃武林公敵,人人得而誅之,你卻口口聲聲替他鳴不平,難道不怕天下英雄罵你蒙面喪心,是非不分?」
就在秦衛無法忍受秦苦的刁鑽刻薄,欲反唇相譏之際,一道蒼老的聲音陡然自二樓響起。
緊接著,滿面春風的孤月在幾名武當弟子的陪同下自雅間緩步而出,一邊朝四面八方的江湖朋友拱手寒暄,一邊閑庭信步般拾級而下,直奔秦苦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