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二章:鋤奸大會(二)
萬眾矚目之中,一位披頭散髮,衣衫襤褸,傷痕纍纍,血跡斑斑的「可憐囚徒」,在鐵鎖鐐銬的層層束縛中,在張松義、劉松禮、胡松智、馬松信的刀劍押解下,拖著虛弱而疲憊的殘軀,邁著沉重而飄忽的步伐,踉踉蹌蹌地走出賢王府的大門,一步步朝廣場中心的琉璃牌樓走去。
如果眾人不知道今天的主角是「大名鼎鼎」的柳尋衣,恐怕誰也不會將眼前這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囚徒」,與昔日那位丰標不凡、玉樹臨風的「柳執扇」聯想在一起。
短短五十天,柳尋衣已與潞州客棧時的模樣大相徑庭。削瘦的臉頰、佝僂的身體、蹣跚的步伐、萎靡的精神、空洞的目光……無一不與昔日判若兩人。
他沾滿血污的臉龐幾乎被蓬亂糾纏的頭髮遮住大半,身上橫七豎八地布滿觸目驚心的鞭傷血痕。污濁、殘破而凌亂的衣袍在鮮血一遍遍地浸透下,只見片片殷紅,不見本來顏色。
由於他一直被關在陰暗潮濕的地牢,許久未見陽光。因此,當他走出地牢的那一刻,下意識地舉起胳膊,儘力遮擋著對常人而言毫不刺目的日頭。
然而,當他邁下賢王府門前的十三級漢白玉階時,由於視線受到胳膊及頭髮的遮擋,再加上身體虛弱,精神恍惚,以至重心不穩,雙腳相絆,竟於眾目睽睽之下「噗通」一聲栽倒在地,「叮呤咣啷」地從台階上翻滾下去。
見此一幕,眾人下意識地發出一道難以置信的驚呼。與此同時,不同的人看到柳尋衣如此狼狽后的心態亦迥然不同。
有人暗懷同情、有人幸災樂禍、有人冷眼旁觀、有人無奈嘆息……
此時此刻,心情最為複雜、情緒最為激動的人,莫過於已經在青石廣場落座的蕭芷柔和騰三石。當然,秦苦、雲追月、薛鬍子等人同樣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相比之下,坐在對面的金復羽、陸庭湘、左弘軒、妙安非但鎮定自若,而且看向柳尋衣的眼神別有一絲玩味之意。
「尋衣……」
「柔兒,小不忍則亂大謀!」
當憂心如焚的蕭芷柔欲不顧一切地起身上前時? 卻被虎目通紅的騰三石及時勸止。
這一刻,五內俱焚,柔腸寸斷的她如坐針氈? 一雙美目一寸不離地緊緊注視著被張松義幾人粗暴攙起? 又被人七手八腳地拖到琉璃牌樓下? 用手腕粗細的鐵鏈牢牢綁在柱子上的柳尋衣。
若非白紗遮面,令外人看不見她的表情,如此失態的蕭芷柔恐怕早已被人發現破綻。
「清風匹夫? 你令我孫兒受的苦? 騰某定十倍、百倍討回來!此仇不報,我騰三石誓不為人!」
騰三石虎目如炬,死死盯著半死不活的柳尋衣? 心裡暗暗發誓? 雙手下意識地緊緊攥住太師椅的扶手? 硬生生地在兩條扶手上捏出十道清晰可見的凹痕。
其內心之憤怒? 足可窺見一斑。
「武林盟主到!」
就在眾人驚詫於柳尋衣的窘態? 以至心思各異? 浮想聯翩之際,一道高昂洪亮的聲音陡然響起,登時令眾人心神一稟,一齊朝賢王府的大門望去。
片刻之後,在謝玄、凌瀟瀟、玄明、殷白眉、鍾離木、唐轅等人的陪同下? 滿面笑容的清風與神態傲然的秦衛攜手攬腕? 並肩邁過門檻。
一行人有說有笑? 相繼出現在眾人面前。
值得一提的是? 秦衛雖在賢王府居住多日,但今天卻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好兄弟」柳尋衣。
然而,他並沒有因為柳尋衣的慘狀或昔日的情分而有所表示。其傲慢的目光在奄奄一息的柳尋衣身上一掃而過? 非但未有半刻停留,反而變得愈發冷漠。
時至今日,無論是顧忌自身的前程,還是顧忌已成事實的定局,秦衛皆已對柳尋衣徹底「死心」。
他深知對柳尋衣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因此,在秦衛的眼中,柳尋衣早已不是自己的同僚,更不是自己的兄弟。他只是一名罪惡滔天的朝廷欽犯、一個人人喊打的武林公敵、一隻身陷囹圄的待宰羔羊、一位死到臨頭的……陌生人。
「那個乳臭未乾的愣頭小子是誰?清風盟主在此,連玄明方丈和謝府主都要退居二線,他豈敢貿然上前?又有什麼資格與清風盟主並排而行?」
「此人名叫『秦商』,揚州人士,具體來歷不詳……」
「沒見識!這位『秦公子』根本不是武林中人,而是……大宋朝廷派來的『監斬官』。坊間傳聞,『秦商』、『揚州人士』……不過是他掩飾身份的幌子罷了。清風盟主將其視為上賓,不是給他面子,而是給大宋皇帝面子。」
「他當真是……朝廷的人?」
「此事在洛陽城早已是不公開的秘密,是你們孤陋寡聞。」
「我們與朝廷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清風盟主為何與他們勾勾搭搭……」
「什麼『勾勾搭搭』?分明是朝廷主動向清風盟主諂媚示好。柳尋衣是什麼人?不僅是殺死洛盟主的狗內奸,更是裡通外國的賣國賊。去年冬天,興元三府的糧倉被蒙古人搶掠一空,餓死黎民百姓無數,罪魁禍首正是柳尋衣。過去的一年,朝廷派人四處緝拿柳尋衣未果,眼下卻被我們武林中人擒下,大宋朝廷顏面盡失,於情於理都要派人裝模作樣地過問一番,否則皇帝老兒的威嚴何在?又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
「不錯!清風盟主本不屑與朝廷為伍,但顧念民族大義,可憐天下蒼生,方才勉強允許朝廷派人參加『鋤奸大會』,我們要體諒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原來如此!」
……
由於清風早有謀划,將事先醞釀的借口說辭通過武當、少林、崑崙、崆峒、唐門等名門正派弟子大肆散播。因此,今時今日的江湖群雄對「秦商」的真正身份大都已心照不宣。非但無甚異議,反而對清風的「深明大義」倍感欽佩。
「諸位,請!」
「清風盟主,請!」
在清風的熱情招呼下,謝玄、凌瀟瀟、玄明、殷白眉、鍾離木、唐轅、秦衛相繼走下台階,與在座的金復羽、陸庭湘、騰三石、秦苦等人相互抱拳拱手。一場虛情假意的寒暄過後,眾人紛紛找到自己的位置落座。
片刻之後,在這片青石廣場上,除嚴陣以待的賢王府護衛及各門各派的弟子外,仍舊「傲立」當中的只有兩人。
一人是迫不得已被綁在柱子上的柳尋衣,另一人則是威風凜凜,神采奕奕的清風。
今日,清風一襲墨黑道袍,袍上用暗金細線綉著栩栩如生的陰陽八卦。面容慈祥,目光深邃,神態從容,舉止儒雅,頗有一絲道骨仙風,世外高人的超凡意境。
負手而立,面帶微笑地環顧四周,半晌一言不發。
清風遲遲不開口,眾人誰也不敢發出一絲響動,無不屏息凝視,暗懷期待。
正是這種高高在上,唯我獨尊的氣魄、這種叱吒風雲,揮斥八極的權力、這種威加四海,震懾八方的強勢,令無數英雄豪傑為「中原武林盟主」之位瘋狂著迷,不惜爭得頭破血流,拼得你死我活。
昔日的洛天瑾如此,今日的清風亦如此。
無論有多少人心懷不忿?無論有多少人虎視眈眈?無論有多少人陽奉陰違?武林盟主始終是武林盟主,只要在位一天,他就是中原武林至高無上,說一不二的人物。代表道義正統,手握生殺大權,跺一跺腳整座江湖都要天翻地覆,地動山搖的群雄共主,武林至尊。
「呵呵……」
不知沉默多久,傲視群雄的清風突然發出一聲輕笑。
清風一笑,眾人無不如釋重負,高高懸起的心悄然落地,紛紛面露笑容,壓抑而肅穆的氣氛頓時緩和許多。
清風笑了,意味著他不再計較剛剛混亂不堪的局面,同時意味著他不再追究剛剛鬧事者的罪責。
「老夫萬萬沒有料到,一場小小的『鋤奸大會』……竟能招龍引鳳,令這麼多英雄豪傑遠道而來。你們給足老夫面子,老夫卻沒有給足自己面子,以至準備不足,險些鬧出笑話。」
清風一番自嘲,引來四周一片鬨笑。
至於他口中「小小的鋤奸大會」一說,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故作謙遜。
畢竟,清風千方百計地將事情鬧大,就是為吸引更多的人關注「鋤奸大會」。他恨不能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柳尋衣最終死於清風之手。藉此挽回自己的聲譽,坐穩武林盟主的寶座。
「諸位英雄,老夫清風……這廂有禮了!」
「見過清風盟主!」
清風向眾人拱手施禮,立即引來四面八方陣陣山呼。
「老夫今日不僅僅代表前任武林盟主洛天瑾,更代表慘遭不測的小婿、代表離鸞別鳳的小女、代表痛失父愛的一雙孫兒、代表頓失樑柱的賢王府眾弟子……向各位俠肝義膽、滿腔熱血的仁人義士再三拜謝!若不是你們鍥而不捨地追剿奸賊,柳尋衣不會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老夫也不能輕而易舉地將他擒下。若不是你們替賢王府的孤兒寡母主持公道,奪夫之仇不知何時能報?殺父之恨不知何時能消?若不是你們摘奸發伏,討逆除暴,中原武林千百年來第一奇恥大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雪恥?諸位高義,應受……老夫三拜!」
言罷,清風鄭重其事地朝東、南、西、北四個方位依次拱手作揖,起身時竟已滿面悲愁,眼泛淚光。
其態度之誠懇、言辭之悲憤、語氣之哀傷,彷彿死得人不是他的女婿,而是他的親兒子。
清風的惺惺作態,令無數不明真相之人紛紛動容,甚至有人慈心泛濫,被其感動得眼淚汪汪。
與此同時,蕭芷柔、騰三石等深知清風表裡不一,道貌岸然之人,無不對其虛偽奸詐深惡痛絕,恨得咬牙切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