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五章:鋤奸大會(十五)
「少主,此乃救你於水火,還你清白的唯一辦法……」
「論救我於水火,在場之人誰能比得上洵溱?」柳尋衣漫不經心地打斷鄧泉,似笑非笑地說道,「至於還我清白……更是一句天大的笑話。」
「這……」
「今天發生的一切,已令我徹底看清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柳尋衣頗為失落地搖晃著腦袋,脖頸脊椎發出一陣「噼噼啪啪」的聲響,從而自嘲一笑,毫不避諱地出言譏諷,「什麼清白不清白?今日這場『鋤奸大會』你們真的是在辯論『清白』嗎?不!你們是在審時度勢、你們是在權衡利弊、你們是在拉幫結夥、你們是在趨利避害……呵!什麼天下英雄?什麼公道人心?統統是假話、空話、廢話、笑話!爾等爭來爭去,爭的無非是誰更能惺惺作態、誰更會冠冕堂皇、誰更懂虛情假意……一群人明明是逢場作戲,卻誰也不肯捅破這層窗戶紙。明明是『蠅營狗苟』、『同流合污』,卻非要冠以『懲奸除惡』、『替天行道』的虛偽名頭,自己騙自己……是不是很有意思?敢問諸位,如果我不是洛盟主與蕭谷主的孩子,如果我背後沒有名門大派扶持相助,如果今天沒有人站出來替我據理力爭,如果我只是無門無派、孑然一身的無名小卒……又會有什麼下場?你們還會不會討論我是不是清白、是不是無辜、是不是被人冤枉?不會!一定不會!你們會興緻勃勃地看著我被人亂刀砍死,然後自吹自擂地標榜匡扶正義,繼而大排筵宴、彈冠相慶,最終落得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柳尋衣的一席話至情至性,卻也膽大包天。直令四周眾人聽的心驚肉跳,連連咂舌。
「就在兩個時辰前,在謝二爺挺身而出替我討回公道前,諸位尚且集思廣益,積極討論處死我的方法。什麼千刀萬剮、什麼挫骨揚灰、什麼扔下油鍋、什麼曝屍城門……嘖嘖嘖!心思之冷酷、手段之殘忍、言辭之惡毒……簡直極盡天下腌臢之能事。如果不知道諸位是中原武林的英雄豪傑,我差點以為自己誤入一個下三濫的強盜窩。敢問諸位,彼時的你們可否想過我是不是含冤待雪?是不是滿腹委屈?洛盟主之死……是不是另有隱情?」柳尋衣不顧眾人的反應,炮語連珠似的將積壓在內心深處的憤懣宣洩而出,「清風與凌瀟瀟滿腹禍心、機關算盡,你們視而不見。金復羽引風吹火、借刀殺人,你們充耳不聞。為什麼?你們也許會說無憑無據,不能冒昧揣度。那好!我敢問諸位,他們說我柳尋衣殺害洛盟主,你們有誰親眼看見?他們說我吃裡扒外,賣國求榮,你們又有誰親眼看見?為什麼你們對清風、金復羽不敢捕風捉影,對我就可以風聞言事?就在剛剛,謝府主『出人意料』地為我喊冤,並將我與洛盟主、蕭谷主的……淵源公諸於世,從而牽出騰族長、秦府主、雲聖主、薛幫主乃至他們背後的勢力對我慷慨相助,甚至願與我同仇敵愾,明目張胆地與清風『打擂台』。那時,天下英雄為何無人再催促將我置於死地?為何無人再津津有味地討論處死我的方法?為何開始漸漸轉變風向,試圖向清風與凌瀟瀟討要說法?從無人問津到謝府主替我喊冤,再到湘西騰族、河西秦氏、絕情谷、三義幫相繼加入討伐清風父女的陣營,諸位的態度與立場也在不斷改變。至此,你們見我身後的『靠山』已是龐然大物,清風父女的勢力同樣不可小覷,故而絕口不提洛盟主的真正死因究竟如何?絕口不提謝二爺與清風的爭論究竟孰真孰假?甚至絕口不提今日這場『鋤奸大會』的初衷。你們在金復羽的『好心提醒』下,不約而同地將矛頭指向身份最敏感、實力最薄弱的洵溱。義憤填膺地逼迫謝二爺拿她開刀,真正目的並不是為證明誰的清白,而是為轉嫁矛盾,給所有人一個『心安理得』的台階。說到底,諸位真正在乎的並不是誰更清白,而是……誰更強勢。」
言至於此,柳尋衣將凌厲如刀的目光直直地投向謝玄、慕容白與鄧泉,直言不諱:「這一項心思,不僅外人如此,你們……亦如此!」
「這……」
柳尋衣的諷刺挖苦,令心思迥異的眾人怛然失色,面面相覷。
「你們可以不認同我的觀點,但不能不認同眼前的事實。」柳尋衣環顧四周,嘴角揚起一絲戲謔微笑,「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在下出言無忌,恨不能指名道姓地將天下英雄奚落的體無完膚,可你們竟沒有一人站出來對我厲聲駁斥。為何?不是因為你們胸襟坦蕩、也不是因為你們心生惻隱,更不是因為你們懂得反省。而是因為你們……『投鼠忌器』,不想也不敢因為我這隻『鼠』而得罪謝府主、蕭谷主、騰族長……你們害怕『木秀於林』引來『狂風暴雨』,從而步潞州甘家的後塵。」
「柳尋衣,你休要不識好歹!」左弘軒面色一沉,不悅道,「你可知天下英雄讓謝玄殺死洵溱自證清白,歸根到底是為幫你洗脫污名?」
「洗脫什麼污名?」柳尋衣不答反問,「難道讓我為『莫須有』的污名去殺害一個屢次三番救我性命的恩人?」
「柳尋衣,你在此喋喋不休,大放厥詞,聽似『眾人皆醉你獨醒』。實則滿腹牢騷,胡攪蠻纏。」殷白眉沉聲道,「說來說去,你無非是想保護洵溱,還敢說自己與少秦王沒有勾結?」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殷掌門,清風究竟許給你什麼好處?竟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幫他害我?」柳尋衣的眼睛微微眯起,審視的目光令殷白眉有些心裡發虛,「你以為我現在還在乎你們為我扣上的罪名嗎?你以為我現在還傻乎乎地奢求你們還我清白嗎?你以為……」
言至於此,柳尋衣的眼神驟然一狠,語氣登時變得陰戾而恐怖:「我他媽還會繼續忍受你們肆無忌憚地往我身上潑髒水嗎?」
「你……」
「柳尋衣,你是不是瘋了……」
「洵溱對我有救命之恩,再造之情。我柳尋衣的身上……至今仍流淌著她的鮮血。如果沒有洵溱,只等你們救我於水火?等你們還我清白?呵!我早他媽死了一千次、一萬次!因此,今天無論是誰?無論抱著什麼心思?無論出於什麼目的?誰敢動洵溱一根頭髮,就是我柳尋衣的死敵,我必十倍、百倍奉還!」柳尋衣目光冷漠地掃視著面沉似水的清風、玄明、殷白眉、鍾離木、唐轅、金復羽、陸庭湘、左弘軒、妙安等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們以為洵溱無依無靠,任人欺凌?錯!她今天不是孤家寡人,更不是單打獨鬥,縱使這裡不是少秦王的地盤,她也有另一座『靠山』可以仰仗。她的靠山……就是我!」
「咔嚓……砰!砰!砰!」
話音未落,柳尋衣的眼神驟然一凝,傷痕纍纍的身軀瞬間緊繃如鐵。
霎時間,橫七豎八地纏繞在他身上的一條條手腕粗細的鐵鏈,竟被一股無影無形的內勁生生掙斷。伴隨著一陣金屬崩裂的驚天巨響,鐵索連環已然四分五裂,碎成一段段拳頭大小的鐵屑,「稀里嘩啦」地散落一地。
「嘶!」
久經折磨,明明已奄奄一息,岌岌可危的柳尋衣竟突然變得精神奕奕,生龍活虎。尤其是他赤手空拳掙脫鐵鏈束縛的那一幕,著實令人匪夷所思,震撼不已。
啞然失色的眾人之中,尤以清風、孤日、孤月幾人的反應最為精彩。
他們並不驚訝柳尋衣對一身傷痕置若罔聞,而是詫異柳尋衣明明已被他們喂下慢性毒藥,可如今看其狀態,非但不見虛弱,反而……愈發威猛。
知道的,他們喂柳尋衣服下的是蝕肉腐骨的毒藥。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喂柳尋衣服下的是滋陰壯陽的『十全大補丸』。
「這……」
「我沒有殺害洛盟主,一切都是清風與凌瀟瀟的陰謀。我也沒有投靠少秦王,做『西律武宗』的副宗主,只為報答救命之恩。願意相信我的人,在下感激不盡。不願意相信我的人,我也不強人所難。從今往後,我只做自己該做的事、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自己願做的事……不再看任何人的臉色,亦不再理會任何人的流言蜚語。志不同、道不合者,可以視我為無恥奸賊,對我百般詆毀、大加撻伐亦無所謂,大不了我們老死不相往來。但是!誰敢包藏禍心,欺罔視聽,企圖踩著我爭名逐利……我柳尋衣不會再忍氣吞聲,更不會再手下留情!」
言罷,一股青黑疾風平地而起,化作一道閃電蛟龍於柳尋衣周身肆虐盤旋,直將一切嘗試靠近他的人生生逼退。
張松義、劉松禮、胡松智、馬松信自不量力,欲上前擒下柳尋衣,立時被一股渾厚而罡猛的氣勁生生震飛,四散墜地后忍不住連連猛咳,口吐鮮血。
這一刻,柳尋衣無視心喬意怯、呆若木雞的眾人,無視面色鐵青、眼泛寒光的清風,無視神思恍惚、淚流滿面的蕭芷柔,無視如釋重負、欣喜若狂的阿保魯,無視百感交集、五味雜陳的謝玄,無視淚目晶瑩、紅唇緊抿的洵溱……眼神堅定,步伐從容,強而不橫,傲而不狂。
腳踏一步,石碎一方,地裂一丈……
舉手投足間逸散出驅雷策電之威,排山倒海之勢,直令在場之人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底生寒,身體發緊。
不知是接二連三的屈辱令柳尋衣心死如灰,還是九死一生的錘鍊令他心如鐵石,亦或他在葬龍潭修鍊的陰毒內力對其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今日的柳尋衣,無論是心志還是氣勢,皆與昔日大不相同,甚至……判若兩人。
尤其是他忽明忽暗的眼神,不卑不亢的言辭,亦正亦邪的態度,無不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