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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章:母子談心(二)

  「憂心如焚?備受煎熬?」蕭芷柔難以置信地望著言之鑿鑿的柳尋衣,驚詫道,「為什麼?難道你認為自己的身世……是一種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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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接受自己的身世,就必須接受……我『謀害親爹』的事實。」柳尋衣目光猙獰,言詞悲憤,「每當我想起此事,想起自己連親口向……向洛盟主懺悔的機會都沒有。我就懊惱不已,悔恨不已,猶如芒刺在背,百爪撓心,令我無所適從,更不知如何面對自己。」


  「你不必在意洛天瑾,更不必在意你和他的過去。你只要知道我是你娘,知道騰族長是你外公就夠了!」蕭芷柔急聲勸解,「如果你不想回憶那些不愉快的事,不想讓自己沉淪在世俗的目光中……我們立刻離開這裡,去一個沒有人知道你的過去、沒有人在意你出身的地方。娘保證,讓你一輩子不再見與洛天瑾有關的人,一輩子不再和賢王府的人打交道……」


  「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沒有人在意我的出身?那你呢?我呢?玉兒呢?」柳尋衣悲極而笑,如瘋似癲,「如果說天下誰與洛盟主的淵源最深?關係最近?排在前幾位的一定有我們三人。我是洛天瑾的兒子,身上流著洛天瑾的血,永遠、永遠不可能改變,更不可能剝離。你讓我逃?我能逃去哪兒?你讓我躲,也許我能躲開包括你和玉兒在內的所有人,試問……我又如何躲開自己?除非一死,否則我一輩子不可能擺脫『弒父』的噩夢……」


  「從始至終,『骨肉相殘』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你、我、玉兒還有洛天瑾……都是這場騙局中的棋子。你受人利用,任人擺布,根本無力掙脫。」蕭芷柔用自己的雙手緊緊捧住柳尋衣青一塊、紫一塊的臉頰,義正言辭地糾正他的觀念,「說到底,一切都是我和洛天瑾、雲追月的陳年舊賬。因為我們的相互報復,害得你們兄妹飽受折磨。此事,雲追月是罪魁禍首,洛天瑾亦罪責難逃,甚至連娘……也不算無辜。因此,莫說你只是參與行刺,縱使你親手殺死他,再親手殺死娘,你也是不知者無罪。至於我們三人……無論下場多麼凄涼,都是咎由自取,死不足惜,不值得你傷心,更不值得你愧疚!如果你要怪就怪我們、要恨就恨我們,千萬不要為難自己,更不必對自己過於苛刻。」


  「感情的事一向沒有對錯,你們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場做自己想做的事,我……豈能怪你們?」


  「站在自己的立場做自己想做的事……說得好!說得真好!」望著眼圈通紅的柳尋衣,蕭芷柔強忍著內心的糾結,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同情洛天瑾的命運、可憐雲追月的遭遇、關心妹妹的生死、恪守自己的原則,可你……有沒有想過為娘的感受?」


  「這……」面對蕭芷柔的質問,柳尋衣不禁感到一陣語塞。


  「如果你因為怨恨我而不肯與我相認,為娘無話可說。但如果你因為對洛天瑾的愧疚而疏遠我,因為在乎他而棄我於不顧,娘寧死也不會甘心。你這樣做……是不是對娘太不公平?畢竟,你身上不止流著洛天瑾的血,更有為娘的血。」


  「我……」


  「我什麼?」見柳尋衣心有鬱結,似乎有口難開,蕭芷柔神情一稟,正色道,「娘看得出來,你並不討厭我。娘關心你的時候……你也在無意中表露出欣喜之情。既然如此,你還猶豫什麼?這裡沒有外人,我們母子索性將壓抑在心裡的話統統說出來,好不好?」


  「這……」


  「男子漢大丈夫,不要吞吞吐吐!」蕭芷柔嚴詞厲色地教訓道,「連你妹妹都知道解開誤會必須開誠布公,你做哥哥的豈能扭扭捏捏,含糊其辭?」


  「其實,除『弒父』之外,我……確有其他顧慮。不是不想與自己的親娘相認,而是……不敢。」


  「有何不敢?」見柳尋衣終於放下戒心,肯在自己面前吐露心聲,欣喜若狂的蕭芷柔眼前一亮,身體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她強壓著內心的激動與喜悅,迫不及待地連聲追問,「為娘就活生生地坐在這裡,只要你願意,任何人……不!不止任何人,就算九天之外的神佛,也休想阻撓我們母子相認!」


  「我不怕相認,而是怕相認之後……對你產生依賴。」或是心力交瘁,或是精神倦乏,喘著粗氣的柳尋衣將傷痕纍纍的身體輕輕倚靠在床頭,有氣無力地說道,「從小到大,我經歷過無數次遺棄與背叛。因此,我寧肯別人依靠我,也不願依靠別人……」


  「這……」


  「你也許認為我固執,也許認為我多疑,甚至認為我無情……那是因為你不曾體會過那種『靠山山倒、靠樹樹搖』的辛酸與無奈。」回憶往昔,柳尋衣的眼神變得愈發暗淡,語氣變得愈發苦澀,「二十多年來,凡是我真心對待的人……感情再深也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變質。凡是真心對待我的人……更是十之八九沒有好下場。養育我的『父母』早早地撒手人寰,同甘共苦的兄弟因為『利益』而反目成仇,海誓山盟的女人亦可毅然決然地離我而去。甚至連昔日的侯爺,一度被我視為再生父母的『第一大恩人』……也曾在生死攸關之際,不惜一切手段想要置我於死地……江湖人心,更不必提。有些跟頭,栽倒一次是倒霉,栽倒兩次是巧合,可接二連三地栽倒……豈不是不長記性的傻瓜?我柳尋衣雖不聰明,卻也不想做任人愚弄的傻瓜。因此,現在的我……」


  言至於此,柳尋衣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認真聆聽的蕭芷柔,眼眸深處浮現出一抹不忍之意。


  然而,此刻的蕭芷柔一門心思與柳尋衣相認,無暇窺探他的細微表情。見他欲說還休,難免心急如焚,故而黛眉微蹙,不假思索地追問:「現在的你如何?」


  「唉!」


  見蕭芷柔「不依不饒」,柳尋衣輕嘆一聲,從而神情一正,凝聲道:「現在的我,除了自己……誰也不信!」


  「嘶!」


  柳尋衣的直言不諱,令蕭芷柔心頭一沉,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她當然明白,柳尋衣的思想如此偏執,皆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有道是『哀莫大於心死』。儼然,今時今日的柳尋衣已經對一切關於感情的人、事、物心死如灰。抵觸、反感甚至……厭惡至極。


  可事實上,蕭芷柔只猜對一半。


  其實,柳尋衣並非絕情絕義之人,否則他也不會念在洛凝語的情分上放過凌瀟瀟和武當弟子。


  只不過,他一次又一次地經歷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令自己那顆誠摯而火熱的心在一句句謊言和一次次欺騙中傷的千瘡百孔,鮮血淋漓。


  現在,他已知曉現實的殘酷,看破人心的險惡,故而將自己單純脆弱的「感情」深埋於心底,不再像昔日那般輕易示人,自然給人一種「冷酷無情」、「鐵石心腸」的錯覺。


  歸根到底,柳尋衣的「冷漠」並不是針對蕭芷柔,只是她運氣不佳。


  值得一提的是,柳尋衣性情的變化是否與他修鍊的至陰至毒的「邪功」有關?眼下無人敢妄下定論。但若說全無影響……恐怕也不足為信。


  「娘明白了!全都明白了!」見柳尋衣情緒激動,蕭芷柔擔心他的傷勢,故而語氣一緩,好言安撫,「今天,你能向我說出這些心裡話,讓娘知道你對我並無憎惡,娘已經心滿意足。娘不會著急,也不會逼你,我會用時間證明對你的誠心實意,相信你一定會有回心轉意的一天。」


  言至於此,蕭芷柔伸出柔若無骨的雙手,輕輕握住柳尋衣被包紮的嚴嚴實實卻由於內心激蕩而劇烈顫抖的右手,言辭溫柔而態度堅定地說道:「尋衣,我們血濃於水的事實,永遠不會改變。無論認與不認……你都是我的骨肉。為娘已經錯過太多、太多的美好,尤其是錯失你們兄妹的成長,更是我生平最大的遺憾。前半生已然如此,追悔莫及。因此,為娘下半輩子什麼也不求、什麼也不爭、什麼也不做,只想安安靜靜地守在你和萍兒身邊,陪著你們喜怒哀樂,看著你們成家立業。」


  「我……你……」


  「多餘的話不必再說!你只要記住一件事,我和你口中的那些人……不一樣。」蕭芷柔朝心神不寧,語無倫次的柳尋衣莞爾一笑,信誓旦旦地說道,「我不是你的兄弟、不是你的『女人』、不是你的上官,更不是你的恩人。我……是你的親娘!天下所有人都可能捨棄你、背叛你、離開你,但為娘斷然不會。從今往後,無論你們兄妹遇到什麼麻煩,娘都會奮不顧身地站在你們面前,替你們遮風擋雨。你剛剛說自己曾『靠山山搖』、『靠樹樹倒』,娘聽后既悔恨又心疼。你誰也不信……其實娘和你差不多,除你外公、你們兄妹及阿富、無悔這些由我一手養大的孩子外,娘同樣誰也不信,而且……誰也不在乎。為了你們,我無所躊躇更無所忌憚,縱使為你們付出一切乃至自己的性命亦心甘情願,在所不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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