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物是人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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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爺!」
就在謝玄耐著性子對蘇堂、洛棋分析局勢,曉以利弊之際,一道疲憊而嘶啞的聲音陡然自遠處響起。
緊接著,一位眼神憂鬱,面容憔悴,素衣舊袍,步伐沉重的漢子穿過熙熙攘攘的行人,緩緩走到近前。
「林方大?」
辨清來人,謝玄先是一愣,下意識地左右張望,似乎在尋覓其他人。
「二爺不必看了,就我一個。」
「你不在賢王府盯著凌瀟瀟,跑來北城作甚?」謝玄的語氣頗有不悅,「難道鄧泉沒有告訴你……」
「二爺的意思,八爺已一字不落地轉告我。」林方大緩緩搖頭,「我來北城,原想見一見柳尋衣,但走到丹楓園門外卻無論如何也邁不進去。猶豫好一陣,還是……不見了。本欲打道回府,卻不料遇到二爺……」
「為何不見?」謝玄似乎看出林方大心情不佳,故而面色一緩,好言勸慰,「你可是尋衣的結拜大哥。」
「什麼結拜大哥,林某萬不敢當。」林方大自嘲道,「今時今日,我與他身份不同,地位更是相差懸殊,有什麼資格再和他稱兄道弟?更何況,他身邊圍繞的都是大名鼎鼎的英雄豪傑,如果再認我這般碌碌無為的庸人做大哥,豈非顏面無光?」
「林方大,你少在這裡陰陽怪氣。」謝玄眉頭一皺,慍怒道,「尋衣的脾氣秉性別人不知道,難道你也不知道?他可不是趨紅踩黑的勢利小人,莫說你仍是賢王府的門主,不比任何人矮一頭。縱使你是街邊乞討的叫花子,他也不會嫌棄你。」
「他也許不會冷落我這位『一事無成』的大哥,可我有自知之明。人家不嫌棄我,我……自己嫌棄自己。」
「你……」
「有道是『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由我做東請二爺吃茶?不過,極品香茗想必二爺早已厭煩。因此,我不請你去東海茶樓喝幾百兩一壺的好茶,只請你喝街邊一文錢一碗的大葉茶,敢請二爺賞光。」
「林方大,你這是……」
「來吧!」
說話的功夫,林方大已伸手拽住謝玄的胳膊,不由分說地拉著他朝街邊的茶攤走去。
「林方大,你大膽……」
「無礙!」
謝玄不以為意地朝勃然大怒的蘇堂、洛棋輕輕擺手,從容不迫地跟隨林方大步入茶攤,在一張靠牆的矮桌旁落座。
「一個個人模狗樣,五大三粗,青天白日不思勞作,聚在茶攤瞎扯淡也不怕閑出屁來?都喝飽沒?沒喝飽跳井裡喝去,喝飽就趕緊滾蛋,別他媽坐在這裡礙眼!」
在蘇堂的授意下,十餘名賢王府弟子氣勢洶洶地沖入熙攘喧鬧的茶攤,連吼帶罵地驅趕其他喝茶的客人。
見他們凶神惡煞,一個個持刀帶劍,茶客們哪敢造次?紛紛扔下茶碗,逃也似的一鬨而散。
「哎呦!各位大爺,小老兒的茶肆在官府有冊可查,賢王府的孝敬也一文不差,可是正兒八經的買賣,經不起大爺們的折騰……」
「老掌柜,你今天的生意我們全包了。」滿臉堆笑的洛棋不急不緩地迎上十萬火急的茶攤掌柜,順勢將一個銀錠塞進他手裡,而後朝牆邊的謝玄和林方大一指,叮囑道,「好水好茶地伺候,我們不會久坐,更不會找麻煩,只是借你的地方敘談幾句。」
「哎哎哎!」老掌柜見錢眼開,變臉如變天,眨眼已樂得合不融嘴,「各位大爺寬坐,小老兒這就上茶。」
嘈雜過後,蘇堂、洛棋十分自覺地率人坐在周圍,讓謝玄和林方大單獨一敘。
「呵呵,賢王府弟子真是一如既往的霸道。」看看茶攤內威風凜凜的眾人,又看看眉心微皺的謝玄,林方大一邊拎起茶壺倒茶,一邊話裡有話地笑道,「二爺不必感到訝異,您身居高位,出出入入無不前呼後擁,已有許多年沒有見過這種場合。殊不知,下面人辦事一向蠻橫粗暴,倒不是我們不懂禮數,只不過……烏煙瘴氣的地方太多,三教九流的人也太多,實在懶得和他們虛情假意。曾幾何時,我也常常奉命在洛陽城明察暗訪,什麼犄角旮旯的地方都去過,什麼歪門邪道的買賣都接觸過,什麼奸懶饞滑的小人都遇到過。和他們一樣,無論去什麼地方,不打招呼推門就進,報出賢王府的名號換來的只有畏懼和恭敬。久而久之,養成飛揚跋扈的習慣,想幹什麼就敢什麼,想叫誰伺候就叫誰伺候,看不順眼張口就罵,敢有不服抬手就打,至少在洛陽地界沒有人敢說『不』字。當然,偶爾也會遇到硬茬子……不過,當年的洛陽將軍汪緒統如何?大宋天機侯趙元又如何?他們再硬也硬不過賢王府。雖然府主在世時對我們三令五申,不許仗勢欺人,可有些人天生就是『賤骨頭』,你對他越客氣他越蹬鼻子上臉,不識好歹。你對他趾高氣揚,吆五喝六,他反而對你點頭哈腰,事事順從。」
「我也曾像你這般年輕過,也曾混跡於窮山惡水,與形形色色的混人、奸人好勇鬥狠,爭名逐利。」謝玄漫不經心地說道,「你真以為府主不知道你們對內對外是兩副面孔?只不過,他知道惡人仍需惡人磨的道理,同時體諒府中弟子外出辦差的不易。因此,只要你們不鬧出大亂子,我們一般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無事發生。」
「是啊!府主慧眼如炬,洞若觀火,我們這些鬼蜮伎倆怎麼可能瞞得過他老人家?」一提起洛天瑾,林方大不由地眼神一暗,語氣愈發悲澀,「越是市井小人,越是姦猾險惡,你弱他強,你強他弱……此番道理還是府主教給我的。」
「行了!過去的事不必再提。」謝玄神情一稟,頗為不耐地打斷林方大的感慨,「府里有什麼動靜?凌瀟瀟……」
「夫人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間,今天上午武當弟子為清風舉哀她也沒有出現。依照孤日、孤月的意思,他們在洛陽城一刻也不想多留,如無意外……兩三天後就會啟程趕回武當。」林方大興趣缺缺地答道,「命最苦的仍是凝語,從昨天下午到現在一直默默流淚,恨不能將眼淚流干。只怪我蠢鈍如豬,笨嘴拙腮,想安慰她卻又不知如何安慰……」
「兩三天後啟程……」
當謝玄聽到孤日、孤月的安排后,波瀾不驚的眼中猛然迸射出一道攝人心魄的寒光。然而,表情的細微變化稍縱即逝,絲毫沒有引起林方大的察覺。謝玄嘆息一聲,無奈道:「丫頭確實可憐,若非凌瀟瀟是她親娘,我說什麼也要將她留下。」
「其實,我去找柳尋衣……也是為凝語的事。」
「哦?」謝玄眼神一變,心中暗生戒備,「尋衣顧念語兒的感受,昨日放過凌瀟瀟和武當餘孽已是格外開恩,你……又想幹什麼?」
「二爺不要誤會,柳尋衣記得凝語對他的恩情,願為夫人和武當網開一面足以令我萬分欣慰,我豈敢再有什麼奢望?我只是……只是……」
林方大的雙手不住地搓動茶碗,言辭變得吞吞吐吐,似乎心懷顧忌,有口難開,半晌也說不出所以然。
「只是什麼?」謝玄疑聲催問,「方大,你一向心直口快,今天怎麼回事?」
「實不相瞞,我……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二爺成全。」躊躇再三,林方大終於狠下決心,驀然抬首,一雙微微顫抖的虎目滿含渴望地注視著大惑不解的謝玄,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想一直陪著凝語,無論……她去哪兒?」
「一直陪著?」謝玄臉色微變,狐疑道,「你的意思是……你打算和她一起離開?」
「是!」
「林方大,你……糊塗!」
謝玄本欲罵林方大「混賬」,但話到嘴邊又被他臨時改為「糊塗」。
「賢王府對我有養育之恩,二爺、七爺、八爺對我有栽培之情,我知道……自己不該為一己之私而貿然離去,可是……」由於情緒激動,林方大手中的茶碗劇烈搖晃,茶水四下傾灑,染濕他的袖袍,「可是我昨夜輾轉反側,思來想去,認為現在是我離開的最好時機。一者,凝語屢遭不幸,身邊需要熟悉的人關心陪伴。二者,賢王府已經度過最低落、最困難、最兇險的時候,現在不僅柳尋衣強勢回歸,而且帶回許多有權有勢的親朋摯友,足以令賢王府東山再起。我料定,未來的賢王府必然人才濟濟,日漸鼎盛。反觀我林方大,文不成、武不就,留下也是一介廢人,非但毫無價值,而且占著休門門主的位置,阻礙後來者的上進之路,遲早惹人厭惡。三者,柳尋衣再不是以前的柳尋衣,林方大也再不是以前的林方大,我們再也不可能變回以前那種對酒當歌,無話不談的好兄弟。在我面前,他只會越來越尷尬。在他面前……我更是無所適從,難以自處。如此想來,不如趁早分道揚鑣,懷著昔日的情義……彼此相忘於江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