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識人之明(二)
「謝二爺,你似乎對我和雲追月劃清界限的事有些……困惑?」
「不是困惑,而是惋惜。」
「惋惜什麼?」
「惋惜雲追月這位在江湖中難出其右的頂尖高手,惋惜龍象山這股在中原武林談之色變的強大勢力。」謝玄負手而立,眺望著被風吹皺的湖水,話裡有話地說道,「如此高手不能成為自己的臂膀,如此強勢不能擴充自己的陣營,著實有些可惜。殊不知,金復羽這些年從未停止招兵買馬,天山玉龍宮和桃花劍島的相繼覆滅,本是北賢王為中原武林做出的壯舉,卻不料……竟讓金復羽陰差陽錯地撈取最大的好處。丁傲、董宵兒、姬侯、扶隱皆是獨當一面的高手,玉龍宮和桃花劍島積攢多年的財富也被金復羽悄無聲息地收入囊中,甚至連兩派的殘餘弟子也搖身一變成為金劍塢的『生力軍』。如此想來,也難怪陸庭湘、左弘軒和妙安對我們的『逐客』有恃無恐,想必他們早已為自己找好退路,不怕吃我們的閉門羹……」
言至於此,謝玄的餘光忽然瞥見柳尋衣的臉色有些怪異,迅速意識到自己對雲追月的惋惜極有可能觸到他的逆鱗,故而心頭一緊,匆忙改口:「尋衣,我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也不是貪戀雲追月和龍象山,更不是枉顧你的感受,我只是……」
「謝二爺的心思,我何嘗不知?你若不在乎我的感受,又豈會奮不顧身地救我?」柳尋衣釋然道,「知道你惋惜雲追月和龍象山是為大局考慮,擔心金復羽的勢力越做越大,我卻自斷臂膀,此消彼長,未來恐將陷入險境。在你看來,我捨棄雲追月和龍象山,恰如昨日放過凌瀟瀟和武當弟子,都是……意氣用事。」
「不不不!」謝玄臉色一變,連忙擺手,「一事歸一事,雲追月對你既有恩也有仇,他豈能和語兒相提並論?更何況,你爹遇害他也是幫凶之一,你與他劃清界限我斷然不會反對。我剛剛的意思是……」
話未說完,謝玄再一次用謹慎的目光環顧周圍,見四下無人方才放下戒心,而後湊到柳尋衣身前,用僅能兩個人聽到的聲音繼續說道:「我的意思是,即使雲追月和龍象山不能為我們所用,也不能讓他們為別人所用。」
「嘶!」
謝玄此言一出,柳尋衣的眼神陡然一變,下意識地猛吸一口涼氣。
「謝二爺,你是說……」
「噓!」
謝玄連忙打斷驚呼出聲的柳尋衣,陰陰地說道:「有道是『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既然你已和雲追月開門見山,那我們也沒有必要再藏著掖著,最好趁他們在丹楓園疏於防範之際……」
在柳尋衣震驚不已的目光中,謝玄的聲音戛然而止,同時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輕輕一劃,意思不言而喻。
「謝二爺,此事……」
「尋衣,你傷勢未愈,此事不必勞你費心。」謝玄低聲道,「當年,你爹遇到棘手的麻煩,只要將他想要的結果告訴我,剩下的事什麼也不用管。今天也一樣,只要你點頭,我保證將事情辦的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絕不會留下一絲隱患。」
「我雖然不願意與之為伍,但……也沒有必要痛下殺手吧?」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謝玄鄭重其事地勸道,「我聽說龍象山在大理的地盤已被蒙古人連根拔起,現在的雲追月宛若斷線之鳶、無根之萍,一旦我們逼他離開湘西騰族和絕情谷,在中原無家無業的他勢必另謀安身立命之所。如我所料不錯,金復羽一定不會錯失良機,必對其百般拉攏。萬一雲追月心意動搖,率眾投奔金劍塢……後果不堪設想。」
「不行!」
見謝玄越說越篤定,柳尋衣趕忙摒棄內心的糾結,毅然決然地拒絕他的提議:「雲追月不能殺!」
「為何?」謝玄一臉錯愕,焦急道,「尋衣,現在可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難道你認為雲追月罪不該死?」
「他該不該死與我無關。」柳尋衣敷衍道,「但……不能死在我手裡。」
「我剛剛說過,此事無需你出手……」
「也不能死在你手裡,不能死在任何與我有關的人手裡。」柳尋衣頗為不耐地打斷謝玄的爭論,「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縱使你計劃的天衣無縫,可明眼人依舊能看出破綻。因此,我們不能殺他……」
「為什麼?」
「因為萍兒、騰族長和蕭谷主。」柳尋衣苦澀道,「他們和雲追月的關係非同一般,感情也十分深厚,我不能只顧自己痛快,不顧他們的感受。尤其是萍兒,一直將雲追月當成自己的親生父親,當成她在世上最親近的人。我無法想象萍兒得知雲追月的死訊后,會做出怎樣的反應?」
「你擔心萍兒得知真相后不肯原諒你?」
「她不肯原諒是小,為此傷心是大。」一提起雲劍萍,柳尋衣的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抹寵溺與憐惜,「我答應過她,再也不會讓她傷心難過,我必須說到做到。」
「這……」聽到柳尋衣的解釋,謝玄本欲辯駁,可話一出口卻又心念忽轉,從而面露沉思,「若是如此……雲追月還真的不能一殺了之。」
「難道謝二爺也能理解萍兒對雲追月的感情?」
「慚愧!我擔心的不是萍兒和他的父女之情,而是雲追月的死……極有可能影響我們和湘西騰族、絕情谷的關係。」謝玄斷斷續續地答道,「你是蕭谷主的兒子、騰族長的外孫,可萍兒也是他們的至親骨肉。萬一萍兒因為雲追月的死而記恨你,再加上雲追月和蕭谷主、騰族長的淵源……恐怕連你在他們心中的地位也會受到動搖。如此一來,賢王府和絕情谷、湘西騰族的結盟必將受到極大的衝擊。」
「這……」
「不行!不行!不能冒險,至少現在不能冒險。」謝玄先是自言自語,后又撥浪鼓似的連連搖頭,「你說得對,雲追月不能殺。我們和他能不撕破臉盡量不要撕破臉,萬一事與願違,真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也要讓雲追月主動挑起戰端,我們絕不能授人以柄。相比於龍象山的去留,當然是絕情谷和湘西騰族的擁護更加重要。」
其實,謝玄的話只說出一半。休聽他口口聲聲「我們」、「我們」,實則他真正害怕的不僅僅是蕭芷柔和騰三石的「疏遠」,更是柳尋衣的「背叛」。
畢竟,憑蕭芷柔和騰三石的心智城府,無需任何證據也能猜出殺死雲追月的始作俑者是謝玄。如此一來,他們動搖的不是和柳尋衣的關係,而是和謝玄的關係。
即使離開,他們也會帶著柳尋衣一起離開。而這,才是謝玄真正擔憂,卻又無論如何都不敢挑明的事實。
「有蕭谷主和騰族長坐鎮,料想雲追月不敢投靠金復羽……」反覆權衡利弊的謝玄不住地安慰自己,「也許是我杞人憂天……」
「謝二爺,有些事我一直想向你問清楚。」躊躇再三,柳尋衣終於下定決心,將縈繞在心頭的疑惑向謝玄和盤托出,「我明白你的擔憂,也明白你對我的關心,只不過……我們為什麼非要和金復羽拼的你死我活?為什麼不能各行其道,彼此相安無事?」
「這……」
憂心忡忡的謝玄被柳尋衣突如其來的疑慮問的一愣,獃獃地望著一本正經的他,竟然半晌沒能做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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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二爺,難道我……說錯什麼話?」
「不……沒有……」謝玄漸漸從恍惚中清醒,倉促應答,「我只是有些意外,你……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這樣的問題……是哪樣的問題?又有什麼不妥?」柳尋衣被謝玄的反問攪得一頭霧水,語氣也不再像剛剛那般堅定。
「我的意思是……你怎麼……」謝玄吞吞吐吐,語無倫次,似乎在反覆雕琢自己的措辭,卻又遲遲找不到精準的字句表達內心的想法。踟躕良久仍一無所獲,索性不答反問:「尋衣,難道你認為我們不應該和金復羽爭鬥?」
「如果金復羽沒有主動發難,我們……確實沒有必要發起挑釁。」在謝玄近乎難以置信的目光中,柳尋衣的回答顯得有些猶豫,「這番話……其實我早想對你說。不知是不是錯覺,從我今晨睜開雙眼,見到的每一個人都信誓旦旦地告訴我,中原武林的格局因為我殺死清風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昔日的陌生人變成血脈相連的至親,以前八竿子打不著的人……諸如金復羽,竟一下變成我不共戴天的死敵。蕭谷主、洵溱、你……甚至連潘姑娘也在字裡行間透著一股『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神秘感。彷彿我昏睡一夜,醒來后我不再是我,所有的事都變得……莫名其妙。」
「不是錯覺,江湖的天確實因你而變,而且是巨變!」
「話雖如此,但對我而言……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同。」柳尋衣低頭打量著傷痕纍纍的自己,語氣有些酸楚,又有些無奈,「若說變化,唯一的變化就是我在世上再也不是孤苦伶仃,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找到自己的娘和外公,而且和失散多年的妹妹重逢團聚……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思來想去,我仍是我、柳尋衣仍是柳尋衣,又有什麼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