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白景騎著那輛老掉牙的八零小摩托在高樓大廈之間穿梭,摩托拐進了兩座高樓之間一個不起眼的隱秘巷子。


  幽深的巷子裏有些陰暗,隻有極少的部位能夠照進陽光。頭頂交錯著各種淩亂鋪設的架空電線,就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牆壁的兩側掛著老舊的空調,空調的外機傳來呼呼的響聲,偶爾還會從上麵滴下幾滴水來。兩側的牆壁因為常年照不到太陽而長滿了綠色的青苔,青苔之上貼著各種小廣告,數量之多令人頭皮發麻。


  白景的摩托在一扇小門前停下,門前的狗窩裏趴著一隻大狗,門上貼著‘財源廣進’的橫幅。不過看那橫幅早已經掉了顏色,邊角都已經泛起毛邊,即便如此這裏的主人都不舍得在新年的時候更換一個新的。


  聽見有來人的動靜,大狗睜開打盹的眼睛瞥了一眼。白景走到門前,那狗也沒啥反應。


  白景問大狗:“他在呢?”


  大狗一臉沒睡醒的樣子哼哼了一聲就繼續閉上眼睛打盹,那態度擺明了就是懶得搭理。白景推門進入,順著門口的樓梯走上二樓。


  剛上二樓就看見一個巨大的牌匾橫在樓梯口,那牌匾上寫著‘誠意典當’的字樣。二樓是一個典當鋪,鋪子的門開著,一陣檀香混合著茶香的味道撲麵而來,房間的桌上已經泡好的一杯龍井正在冒著熱氣。


  鋪子裏麵一個年輕帥氣,看上去成熟穩重的俊美男人正盤腿坐在一塊蒲團上閉目打坐,那男人的脖子上掛著一個比巴掌略小的一塊金牌,金牌上刻著‘金牌典當’的字樣。他的麵前正焚燒著一爐檀香。爐內的煙霧騰起,好聞的檀香味充斥著整個房間,使那男人一張俊秀帥氣的臉在煙霧中多了些神秘的色彩,頗有幾分世外仙人的意思。


  白景走到門口,還沒等敲門,那男人便開口說道:“茶給你泡好了。”


  白景也不客氣,直徑走進門,坐下便端起那杯茶抿了一口。


  白景:“知道我要來?”


  那人閉目回答:“我又不是算命先生,算卦也不是我的主營業務,再說了,卦象並不適用於我們這類人,我哪知道你哪一天會出門。隻是剛才聽見你摩托的聲音罷了。如果是外人來,九爺在門口也不會一聲不吭。話說你已經很久沒有來進貨了,生意怎麽樣?”


  見白景沉默,那人繼續說:“該不會那件事還沒有搞定吧?一筆交易而已,拖這麽久,這可不像你的風格。”


  白景歎了口氣:“遇到了一點麻煩,情況比我所想的要複雜得多。所以到你這裏來要點東西。不過想搞到這種東西,有些難度。”


  “白兄,你這就見外了。你是了解我的,隻要能夠搞得到的,我一定支持你。你需要什麽?”


  “孟婆湯。”


  白景的話音未落,那人睜開了眼睛,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麵色有些難看的白景。男人那雙妖異的眼睛透過白景的瞳孔,瞬間就看透了白景的心思,他又看到了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兩年前的一個雨夜。白景在一家酒館避雨,一個被雨水淋透的女孩推門走進了酒館。那女孩很狼狽,很傷心。眼淚和雨水混合在臉上,早已經分辨不清。白景好心地給那姑娘遞去了一張紙巾,後來白景接受了這個女孩的心願任務,可是至今這個任務仍無法完成,沒有人知道這個女孩的心願到底是什麽,白景也從未和人提起過……


  白景神色微變,立刻閉上眼避開了對麵那男人的視線,有些不悅道:“肖嶽!你又在讀我的心思。說了多少遍,你這種本事別用到我的身上!”


  思緒被白景不痛快的聲音拉回現實,那個叫做肖嶽的男人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略帶歉意地說道:“一時沒忍住,抱歉。你不是不知道,我這人的毛病就是好奇心重。誰叫你藏著一肚子的秘密又老是吊我胃口呢。你不說,我隻能自己找咯。不過我很想知道,你要這孟婆湯做什麽?這種東西在人間可是絕對禁止的。”


  “就因為是禁物,所以才來找你,看看有沒有辦法。如果連你這裏都沒法搞到,那其他的供貨商那裏一定也沒戲。”


  “白兄還真看得起我。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直接將孟婆湯帶來人間是絕對行不通的。在陰間,孟婆湯是可以消除記憶的湯藥,可是到了人間,恐怕就會變成普通的一碗水而已。不過折中的辦法倒是有一個。想不想聽?”


  白景一聽有戲,便又來了精神,他問道:“還有什麽辦法?隻要能夠有相似的功效就可以。”


  肖嶽眼珠子轉溜了一圈道:“我們雖是熟人,可你我都是做買賣的。除了一個‘信’字,咱還圖一個‘利’字。這樣好了,我告訴你這個消息,你老實回答我三個問題作為交換。怎樣?”


  “肖嶽呀,肖嶽。你都說了,我們是生意人,這一換三,你覺得合適嗎?怎麽說也是我比較吃虧。”


  “嘿!白兄,話不能這麽說。咱生意人都是講究市場行情的。現在是賣方市場,是你比較迫切。我附帶三個問題隻是給你做個順水人情的同時自己撈一點點的好處而已。我就問你,這人情你要,還是不要?”


  白景想了想:“好。先告訴我有什麽東西可以代替孟婆湯,可以讓人忘記前世的記憶。”


  “我聽說幽冥界有人研製出了一種叫做‘奪魂忘情’的東西。據說,理論上喝了這東西之後會漸漸抹去過去的記憶。這東西的好處是並不會將過去忘得一幹二淨,而是可以根據服用的計量可以選擇忘記的時間段又或是可以選擇想要忘記的內容。而且這東西不僅對凡人管用,對我們這些人也管用。”


  白景一聽,這豈不正是自己需要的東西。他激動地問道:“肖兄!這‘奪魂忘情’在哪裏能夠弄到?不過你這又是‘據說’,又是‘理論上’的讓我感覺心裏很沒底呀。”


  “誰說不是呢,這種藥剛研發不久,因為製藥之人在業界名聲較差,特不靠譜,所以官方懶得對其進行驗證,官方對此藥劑的管控也比較嚴格,並沒有允許投入市場,不過這製藥之人我倒是認識。”


  “是誰?”


  “不藥緊。”


  “原來是那老東西。”


  “對啊,就是上次因為賣假藥,害得你的顧客服藥後差一點魂飛魄散,後來被你打斷鼻梁骨的那位。”


  “這人看上去就是個老騙子,這藥還能靠譜?”白景有了上一次的教訓後對此人的專業水準表示深度懷疑。


  “據他自己說,不要緊的,吃不死人的。反正他經常這麽說就是了。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他的口頭禪。至於真正的功效嘛,因為還沒有人願意嚐試,所以也暫時不清楚。弄一點回來嚐嚐不就知道了,不過需要找一個不怕死的實驗對象。”


  “實驗對象我倒是有一個,但是怕不怕死,可就不好說了。你想辦法幫我把那藥弄來就行。”


  白景說著就要起身往門外走去,卻被肖嶽叫住。


  “哎哎哎,白兄,你上哪去?給我老實坐著。你的問題解決了,我這裏還有三個問題呢。想跑?我告訴你,沒有我的允許,門都沒有。”


  說著肖嶽手一揮,那麵牆上的門果然不見了。這個房間唯一的出口變成了一麵牆壁。


  白景聳了聳肩膀,老實地坐回原位,說:“我隻是起身活動一下筋骨,看你一驚一乍的,好像吃了多大的虧似的。我是那種會違約的人嗎?你問吧。”


  肖嶽掰扯著手指頭說道:“那我可問啦,首先和你約法三章,第一,不準說謊糊弄。第二,不準生氣。第三,不準事後找茬報複。能不能做到?”


  “你哪來這麽多條條框框的,我直接告訴你得了,我銀行卡密碼六個四,人間銀行存款不多,也就兩三個億,目前身上現金兩千,五張卡。天地銀行存款黃金二十六噸,白銀二百四十噸。我家底都告訴你了,你還想問什麽?”


  “嘿,你小子炫富是不是?咱也是有錢人,不稀罕你那一點。我就是想問,那個叫做小蘭的女孩到底答應給你什麽好處讓你可以放棄整整兩年的利潤,隻為了那一單生意,值得麽?真搞不懂你到底怎麽想的。”


  肖嶽覺得老友的決定十分的不明智,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一直沉默的白景開口道:“她的靈魂。那個女孩自願交易自己的靈魂。一個因愛生恨,遍體鱗傷,最純粹的靈魂。”


  肖嶽仿佛聽到了一聲驚雷在耳邊炸響。在這個行業中每天有數不清的交易從他們手中經過。這些交易也因為人心各異而變得五花八門,有人用壽命交換錢財和前途,有人用萬貫家財交換年輕的容顏和壽命,更有人獻祭家傳寶物,隻為謀人性命。人心各異,每個人想要的不一樣,而同一件事物在每個人心中的地位也不同,自然其價值也不同。


  在代理人眼中,世間的任何事物都可以用價值衡量。肖嶽這個典當鋪老板最擅長的就是洞悉人心,衡量某件物品在某人心中的價值。他從業至今,遇到過很多欲望肮髒的人,可很少遇到過一個連自己靈魂都願意舍去的人。


  自願舍去靈魂意味著飛灰湮滅,這種人通常都比較極端和純粹,即便是死了也不得輪回,其下場甚至比魂飛魄散更悲慘,因為其靈魂將帶著最極致的愛和恨的記憶在永久的時間長河中流浪,永遠沒有歸宿,永遠沒有盡頭。


  這種人最純粹的人很可怕。這種人的存在隻為了純粹的愛,或是純粹的恨。隻有這兩種力量才會使得一個人走上這兩個極端。殊不知,物極必反,愛到極致,恨到極致都是一種罪過。


  肖嶽歎了口氣:“放不下,想太多,是凡人最大的問題。我們也曾是凡人,可是白兄你,可曾放下?”


  白景沉默不語。


  肖嶽繼續說道:“你費盡周折做這麽多仍是為了湘靈兒吧?你想利用小蘭最純粹的靈魂做那件事,對不對?我們之前按照湘靈兒的模樣私自製造的義體實驗品恐怕不僅僅是個實驗品,是嗎?”


  對於肖嶽的說法白景並沒有否認。


  肖嶽皺起眉頭說道:“你這樣做和那些被私利蒙蔽雙眼的凡夫又有什麽區別!已經千年了,你到底還要折磨自己到什麽時候!即便你現在已經有了湘靈兒的肉身又怎樣?即便你通過禁術找到了湘靈兒的魂魄又能如何?她早已不知輪回轉世多少次,她已經不記得你了!甚至,她這輩子可能是個男人。即便她還是個女子,或許已經年過半百,花容不再,甚至她已經換了模樣,成為了別人的妻子,有了別人的孩子。你能接受嗎?這些問題你可曾想過!”


  白景:“我當然想過,可是我不在乎。”


  白景雙目黯淡無光,其中是被無盡歲月磨礪、摧殘和打擊的痕跡,眼神中僅剩的那一點亮光是所剩不多的希望,而那所謂自欺欺人的希望仿佛狂風中的燭火,幾近熄滅,卻仍然倔強地燃燒著。


  他不願放棄,更不願放下。他害怕一旦他放下,曾經的遺憾將變成永恒的曆史,將永遠無法彌補那一段尚未開始就已經結束的感情。


  他必須在輪回中找到那個曾經站在村口楓葉林下抱著一隻白貓的紅衣女子。他必須找到那個淚眼婆娑期盼故人歸去,甚至是為了這份沒有說出口的情誼默默孤獨堅守一生的那個女子。


  因為他們之間有過一個約定。無論在天涯海角,無論到海枯石爛,他一定會回來娶她。


  為了這份情誼和誓言,那個女子孤獨地堅守了一生,而他願意堅守到時間的盡頭。所以他選擇成為永生不死的代理人,穿越了千年的時光,在芸芸眾生中苦苦尋找那位曾經的故人。這是一種近乎癡狂的執著,可極致的執著是一種罪。他白景也是一個愛到極致的有罪之人。


  白景雙目無神,淡淡道:“即便今世她輪回成了男人又怎樣?即便已經年過半百,花容不再又怎樣?即便她已經不是我心目中的那模樣也沒關係。我可以等,等她此生之後再度輪回,隻要有一天我能夠找到她的轉世魂魄,我就絕不會再鬆手。我已經等了這麽久,不在乎再等這短短的幾十年。”


  肖嶽:“兄弟,聽我一句,別再找,也別再等了。大千世界如此之大,你要在眾生之中找到一個千年前的轉世魂魄幾乎是不可能的。你這麽執著下去沒有意義。”


  “你不必再勸,靈兒的義體肉身我們已經做好了,目前正在試驗階段,雖然出了一點問題,有一些瑕疵,但仍處於可控的範圍之內,隻要找到靈兒的轉世魂魄,和那具身體融合,她就能完整地回到我身邊。我們就能再續前緣,彌補千年前的遺憾。她不記得我沒關係,我記得她就可以了。”


  白景站起身對著剛剛那扇門消失的地方揮了一下手,那扇門重新出現在了眼前。他回頭道:“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請你履行你的諾言。”


  肖嶽看著白景向門口走去的背影說道:“算上你剛才默認的回答,這才回答了兩個問題,你還欠我一個!喂!聽見了沒有!”


  站在二樓的窗口目送白景發動了摩托離開後,肖嶽歎了口氣:“當初若是你聽我的,喝下孟婆湯投胎去多好,非得跟我入這行,讓自己痛苦了這麽久,這到底是我的錯,還是你的錯。恐怕那個時候你就已經想好了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吧?雖然不讚同你的做法,但衝你這份千年不變的情誼,我佩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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