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老舊的柏油街道上坑坑窪窪。一場雨過後路麵出現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水窪。天色已黑,水窪中倒映著街邊昏黃的路燈,偶爾還會有幾滴雨水從天而降,落入平靜的水窪中,猶如打碎了一麵鏡子,激起一些漣漪。
陸也的汽車熄了火停在老年公寓樓下已經有一個小時,可是身旁這個女人仍蜷縮著身子睡得死沉死沉的。陸也用手臂枕著頭,側身觀察著這個女人的每一個呼吸,每一個睡覺時不老實的小動作,甚至連睫毛的抖動都收入在眼裏。
公寓裏小白切了一些薑片丟到了鍋裏,鍋裏正在煮著驅寒用的紅糖薑水。他看著鍋裏翻騰起的泡泡發著呆,眉頭微微皺起,心裏想著:“早知道會下雨,就不尋她開心了。這會身上一定淋濕了吧?”
一想到李桑懷此時很可能已經變成了一隻落湯雞正可憐兮兮地躲在某個人家的屋簷下瑟瑟發抖躲雨的場景,小白就很自責。他在屋子裏踱著步子,又站到了窗台前,看向窗外枝頭掛著雨水的枝丫發呆。
正在打著電動遊戲的小五見小白已經是第五次站在窗口發呆了,便開口安慰道:“大豬蹄子你別擔心,小懷姐聰明著呢,她是個無論走到哪裏都不會吃虧的人。你放心好了,或許過一會她就回來了。”
小白:“我不該丟下她一個人的。”
小五露出皎潔的笑容,心想:原來大豬蹄子還是挺在乎小懷姐的嘛。看這兩人平時又吵又鬧還時不時地互相掐架,可心裏麵還是有著彼此的。難道這就是戀愛嗎?
正望著窗外發愁的小白忽然注意到大院門口停著的一輛汽車,那車子看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車內陸也安靜地注視著李桑懷的側臉,傾聽著她的呼吸,思緒裏幻想著未來和這個女人相關的種種可能性,甚至想到了將來給孩子換尿片的場景,時不時地會露出一絲莫名的笑意,又時不時地會皺起眉頭略帶憂愁。直到有個人出現在車窗旁他都沒有發覺。
這個人敲了敲車窗,將陸也的思緒拉回現實。
搖下車窗,門外站著的竟是那個男人,是那個討人厭的男人。陸也打開車門走下車,兩個男人站在路燈下談論著什麽。
陸也帶著質問的語氣,說:“我發現她的時候她一個人在路邊走著,好像心情不好。”
小白兩手插在褲子口袋裏,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小白打開副駕駛的車門試圖將李桑懷接走,可車門才打開一條縫隙卻又被陸也關上。兩個男人彼此對視,氣氛變得尷尬,空氣中充滿了□□味,兩人彼此眼神中的敵意更甚了些。
陸也:“我們是競爭關係,有什麽話直說好了。說真的,我不喜歡你。”
小白毫不介意地笑了笑:“老實說,你也挺招人討厭的。”
陸也:“很好。既然是競爭,那麽大家各憑本事,來個君子協定,怎樣?”
小白壞壞地笑問:“你覺得我是君子?”
陸也:“我希望你是。”
小白:“那麽說說看吧。”
陸也:“第一,不可乘人之危。第二,不可強迫她的意願。第三,不搞陰謀詭計。”
小白:“嗬,公平競爭?你確定要做我的對手?這麽自信?”
陸也:“不試試怎麽知道,害怕競爭的人沒有資格做她的男人,你說呢?”
小白:“那倒是。”
見小白接受了公平競爭的提議,陸也也不再多說什麽,他打開車門,見李桑懷仍舊睡得跟頭死豬一樣,便伸手想要用一個溫柔的公主抱將其抱起,可不曾想被小白一把推開。
小白直接粗魯地將熟睡的李桑懷像個麻袋一樣扛在了肩膀上。在陸也眼裏這家夥根本就不懂得什麽叫憐香惜玉。
陸也:“喂!你!”
“我們平時就這樣。”小白丟下一句,扛著李桑懷走進了院子,隻剩下陸也站在原地麵色很不好看地幹瞪眼。
小白扛著李桑懷走進了屋子,從正專心打遊戲的小五身旁經過。
小五:“小懷姐怎麽啦?該不會又喝醉了吧?”
小白:“沒醉。這隻豬隻是睡著了而已。”
摸著黑打開房間的燈,小白掀開床上的被子,本想將肩膀上這個死沉死沉的家夥丟到床上後就轉身離開,他生怕這女人突然間醒來又鬧出什麽天大的誤會,亂咬一嘴的毛,到時候估計自己有口也說不清,又會被白揍一頓。
可是就在小白將李桑懷放平躺下的時候這個女人竟然將兩隻胳膊掛在了他的脖子上。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李桑懷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卻看到小白放大了無數倍的臉,這女人的臉色馬上就很不好看了。
李桑懷瞪起一雙牛眼怒道:“卑鄙小人!你要幹什麽!”
小白立刻鬆開原本抱著李桑懷小蠻腰的手,以證自己的清白,可是這女人竟像一隻猴一樣死死地掛在了他的脖子上。
小白反問:“我倒是想問,你想要幹什麽?”
李桑懷甩了甩頭使睡得昏昏沉沉的腦袋清醒了一些,見二人的姿勢竟是如此尷尬曖昧,便立刻鬆開手。這不鬆手還好些,一鬆手整個人就直接摔到了床上。小白也被拽著衣領子順勢倒了下去。
就在那麽一刹那,兩人的額頭磕碰在了一起,鼻子和嘴唇也碰撞在了一起。
小白恰巧順勢將李桑懷壓在身下,兩人的臉緊貼著。仿佛一道閃電流經了身體,大腦嗡嗡響,腦袋裏麵變成了一團漿糊,李桑懷的兩顆眼珠子幾乎都要蹦出來。
李桑懷一把推開小白,坐起身連連後退,用被子將身子緊緊地捂住,還連忙用手心和手背反複擦了擦嘴唇,連連吐著口水,那表情驚恐、嫌棄又惡心,好像剛才親吻到的是一隻醜陋無比的癩□□。
相比較李桑懷這麽大的反應,小白倒不是很介意,他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
“甜甜的。這是……雪糕的味道。”
就在小白還在回味的時候李桑懷從枕頭底下抽出一把明晃晃的西瓜刀架在了小白的脖子上。
李桑懷一邊用被子捂著身子,一邊持刀威脅道:“剛才純粹是個意外。如果這件事有第三個人知道,小心你的狗頭!”
小白貌似很清楚這個女人不忍心砍了他的狗頭,所以相當淡定地舔了舔嘴唇,問:“你剛才吃雪糕了?草莓味的?”
“你!閉嘴!你管我吃的什麽味的!”
明晃晃的刀片子雖然還架在脖子上,但小白還是厚子臉皮不要命地問:“剛剛那個,是你這輩子的初吻吧?”
李桑懷眯起了眼睛,咬牙切齒,這一刻她有一種想要殺人滅口的衝動。趁著小白不注意,李桑懷突然掀起被子,將被子捂在了小白的腦袋上,然後一個敏捷地策馬翻身,將小白按到在床上一頓拳打腳踢。
在狠狠發泄一通後李桑懷理了理自己散亂的頭發,卻發現小五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門口。看這孩子捂著嘴驚訝的表情,貌似目睹了整個行凶的過程。
小五:“小懷姐,你把大豬蹄子怎麽了?”
李桑懷將被被子蒙著頭的小白坐在屁股底下,撩起袖子雙手叉腰道:“這小子欠收拾。喂,小鬼,我問你,你剛剛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
小五連連搖頭:“我什麽也沒看見。我什麽也沒聽見。”
“那就好。幫我把這人抬走,丟客廳去。若是死了的話,直接丟到院子裏,挖個坑埋了,正好給院裏的花草做肥料。”
就在李桑懷在公寓裏日常撒潑的時候,這座城市的某個陰暗的小巷子裏,一個穿著體麵的油膩中年男人慌張地敲著小巷裏的一扇門。他拚命地擰動門把手,可是無論他怎麽努力,這扇門都鎖的死死的。中年男人時不時地回頭看向那漆黑的街頭,仿佛那沒有路燈的黑暗中隱藏著一隻可怕的怪獸。
忽然男人所懼怕的黑暗中傳來了清晰的腳步聲。那皮鞋磕碰路麵的聲響猶如死神敲響的喪鍾,正一步步逼近。
中年男人不甘心坐以待斃,他顧不得因為腳步慌亂走丟的皮鞋,跌跌撞撞地向著陰暗巷子的更深處走去。無論他如何掙紮逃避,身後那個隱藏在黑暗中的聲響像個擺脫不掉的鬼魂,總是不慌不忙地跟隨在身後不遠處,就好像一個勢在必得的獵手正在調戲自己的獵物。
當小巷的路徑走到盡頭,麵前是一麵因為長時間照不到太陽而長滿了苔蘚的高牆。中年男人努力地跳躍攀爬,試圖將肥碩的身軀擺脫地心引力爬上高牆,因為他相信牆的另一頭就是一條活路。
往日裏在這座城市呼風喚雨的中年男人怎麽都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如此狼狽,猶如一隻喪家之犬一樣被逼入死胡同,更想不到當初那個他以為的惡作劇會成為他如今的噩夢。
不管他現在有多麽的後悔,可是事已至此,已經於事無補。他很清楚,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而他所欠下的可不是靠錢就能解決的債務,他得罪的討債者更不是靠錢就能收買的街頭痞子混混。
以往萬能的鈔票第一次失靈了,以往他信奉的那句‘有錢能使鬼推磨’的人生格言也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靈驗,他現在才明白,有些鬼,或者說有些人是收買不了的。
絕望的中年男人這個時候才終於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他除了錢,其實已經一無所有,他幾乎可以預見自己今夜很可能會像一隻蟑螂一樣卑微地死在這座城市肮髒的角落裏。
身後跟隨的中年男人影子的黑暗中傳來了一個男人如機械一般冷冰冰的聲音。
“我勸你省點力氣,就別瞎蹦躂了,該來的總會來的。”
中年男人轉過身子,一身肥膘不住地顫抖著,早已被冷汗浸透的後背貼靠在冰冷的磚牆上。鼻梁上鑲嵌著鑽石的眼鏡因為渾身顫抖的原因從鼻梁上滑落,掉落進了一灘肮髒的水窪裏。
失去了眼鏡,中年男人看不清周圍的事物,心中的恐懼更是加劇了幾分。他麵前一個個亮著的路燈正在熄滅,黑暗正在吞噬他可以看到的一切。
黑暗中走出了一個戴著金絲眼鏡,西裝革履看上去相當體麵帥氣又斯文的男人。斯文男人手裏拎著一個牛皮公文包,看上去就像一個保險經紀人。他走到中年男人麵前,從公文包裏抽出了一份合同。
“李先生,按照我們之間的協議,我已經履行了承諾,實現了你的心願,現在是你兌現諾言的時候了。”
“你……你別過來!你想要多少錢我都給你,之前那些隻是一個玩笑,一個玩笑而已!求求你,別過來。救命!救命!殺人啦!”
金絲眼鏡男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框笑著說:“李先生,你可別說得這麽難聽,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交易之前我就提醒過你,交易就是交易,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可不是過家家,也不是惡作劇。同樣作為一個生意人,你應該知道做生意的最討厭的就是老賴。幹我們這行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永遠不必擔心有人賴賬。你知道為什麽嗎?”
恐懼到極點的中年男人哪裏還有心思猜啞謎,他全身上下每一寸皮囊都在因為恐懼而顫抖。
見中年男人並不配合回答,金絲眼鏡男推了推眼鏡框說:“因為我們既是這場遊戲的參與者,同時也是裁判。我們總有辦法拿到我們想要的。”
中年男人後背貼緊著牆,顫顫巍巍地開口道:“這……這不公平。”
“公平?嗬嗬,你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公平的交易嗎?別傻了。大家都是生意人,不該提這麽愚蠢的問題。按照你的心願,你個那二十五歲的超模情人已經死於交通意外,而且按照你的要求,死無對證,沒有留下一點痕跡。現在,按照約定我要收回你剩餘的三十五年的壽命。我這也是小本生意,賺個差價而已,你就稍稍地配合一下。”
金絲眼鏡男從包裏掏出一個小玻璃瓶,拔掉了瓶子上的塞子,一手將男人按到牆壁上,一手將瓶子湊到了男人的口鼻前,一縷縷隱約可見的能量從中年男人的身上飄入瓶子中。
“我有錢,我有的是錢,你說個數。別……不要,求你……”
中年男人發出了最後的哀鳴,作為生命中最後的掙紮。他的頭發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花白,保養很好的皮膚正在枯萎。中年男人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最終變成一個沒有一點生機的老頭,猶如一隻幹癟風幹了很久的茄子。
在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三十五年的陽壽後金絲眼鏡男滿意地看著瓶子裏遊動的那股生命能量,像是在欣賞一件好看的藝術品。
“刨去這老小子和他情人一命換一命的成本,這一次淨賺了十年陽壽。算是一筆不錯的單子。”
滴滴滴。身上傳來了傳呼機的響聲,眼睛男取出傳呼機看了一眼。傳呼機上顯示:交易完成。
金絲眼鏡男一手拎著包,一手插在褲兜裏,吹著口哨,得意又瀟灑地走出了巷子。皮鞋磕碰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巷子裏原本逐一熄滅的路燈這個時候又一盞一盞地點亮,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