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如果輸了就留下
偏頭,寒辰盈著一室清冷的月光坐在屋裏,銀發折射出冷光,給他俊美的容顏也鍍上一層冷光,沒有一點生氣,如同精美絕倫的雕塑。
大晚上驚醒發現自己屋裏多了個人,誰都會受到驚嚇。
沈柏揉著腦袋坐起來,掀眸看著寒辰,懶洋洋的開口:"沒想到大祭司有半夜到別人房間窺視的習慣,若是在昭陵,你這樣的可是容易被綁去浸豬籠的。"
寒辰並不在意沈柏的話,執著於自己剛剛的問題:"你剛剛夢到什麽了?"
胸口除了悶疼還有點心慌,沈柏抬手抹去眼角的淚痕,起身走到寒辰麵前坐下,倒了杯冷水一口喝完,而後才回答:"本來我剛醒來還記得的,被大祭司這麽一下,突然就忘記了,聽說東恒國的大祭司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我就坐在大祭司麵前,大祭司可能推演出我剛剛都夢見了什麽?"
東恒皇宮所有屋子頂上都嵌著一顆夜明珠,可以方便起夜。
夜明珠柔和的光亮傾灑而下,沈柏剛哭過的眸子水汪汪的透著瑩潤的光澤,比上好的寶石還要漂亮幾分。
寒辰盯著她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坦白說:"你和別人不一樣,我推演不出來。"
沈柏心裏咯噔一下,挑眉問:"如何不一樣?莫非我是天選之人,注定日後要幹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業?"
沈柏的語氣滿是好奇得意,別說幹一番大事業,就是寒辰讓她一隻手,三招之內也能把她幹趴下。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寒辰不會相信這個人會讓悲喜麵碎裂成渣。
寒辰不說話,一直盯著沈柏看。
沈柏想到之前被他看久了會有不適,垂眸避開,看著麵前的杯子問:"大祭司戴的那個麵具碎了,我猜應該不是什麽好兆頭,大祭司深夜來此不會是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我吧?"
沈柏沒跟寒辰動過手,不知道他身手如何。說完這句話以後立刻又補充道:"我不知道那麵具碎裂是在預示什麽未知的災禍,但大祭司你今天要是殺了我,我敢肯定,東恒和昭陵馬上就會爆發戰亂,到時在戰場上每一個倒下的將士,都是間接死在大祭司手下的亡魂。"
寒辰麵無表情,還是不說話,沈柏瞪大眼睛,認真強調:"你不要以為我是在威脅你,我爹是昭陵當朝太傅,官居三品,是當今陛下非常倚重的朝臣,我與我們的太子殿下和鎮國公世子都有過命的交情,你敢動我一下試試!"
話音落下,寒辰突然抬手,沈柏下意識的後仰想要躲開,寒辰的手僵在空中,冷冷的問:"你怕死?"
沈柏翻了個白眼,這不是廢話麽?天底下有誰不怕死?
沈柏反問寒辰:"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大祭司難道不怕死?"
寒辰收回手,並不回答沈柏的問題,負手而立,淡淡的說:"你不必害怕,我不會殺你。"
沈柏一臉不信,寒辰卻不多言,打開門悄無聲息的離開。
沈柏湊到門口左右看看,確定他已經走了,一扭頭去敲顧恒舟的房間門。
敲了七八下門才打開,沈柏看也沒看,直接抱住顧恒舟的腰,嘴上誇張的嚷嚷:"顧兄,好嚇人,剛剛我做了個噩夢,醒來以後發現那個大祭司坐在我床邊,太可怕了!"
沈柏嚶嚶嚶的叫著,腦袋不停的在顧恒舟胸膛蹭來蹭去,片刻後,後領被拎住。頭頂響起一個冷寒的聲音:"放手!"
詫異的抬頭,周玨一臉惡心的看著她,顧恒舟拎著她的衣領站在旁邊。
要死!抱錯人了!
沈柏心尖顫了顫,連忙鬆開周玨,周玨後退七八步,嫌惡的不停搓自己的手臂:"姓沈的,你太惡心了,自己娘娘腔也就算了,還到處禍害人!"
顧恒舟的眼睛重新上過藥,上麵還纏著紗布,但周身往外冒著寒氣,沈柏不敢造次,縮了縮脖子可憐巴巴的說:"顧兄,那個大祭司真的好嚇人。"
周玨被沈柏抱完渾身都不自在,聽到沈柏這麽說,立刻接過話頭:"你小子腦子有毛病活該被嚇死,顧兄快把他扔出去,我再看見他就要吐了!"
沈柏不甘示弱,當即懟回去:"你以為我想抱你嗎?我現在也很想吐!"
兩人大眼瞪小眼。顧恒舟對周玨說:"出去吐。"
周玨難以置信:"顧兄,有問題的人是他,你讓我出去?"
顧恒舟微微拔高聲音:"你想留下來一起?"
一起幹什麽?挨揍?
周玨腦海裏瞬間浮現出顧恒舟之前發怒揍人的樣子,連忙躥到門口,還不忘攛掇顧恒舟:"顧兄,這個姓沈的就是欠收拾,你慢慢收拾他,我先回去休息啦!"
周玨說完閃人,還很貼心的幫忙關上房門。
屋裏安靜下來,沈柏有點害怕,咽了咽口水:"顧兄,我好像也沒之前那麽害怕了,你先鬆手行不行?"
顧恒舟不鬆手,把沈柏拎著到床上,怕顧恒舟又要揍自己屁股,沈柏連忙用手護著,嘴裏不停地大喊:"顧兄,我錯啦,我不該認錯人,我下次不敢了,求你高抬貴手饒了我,我……唔!"
一床被子兜頭蓋下,把沈柏後麵的話全捂在被子裏。
用力扒拉半天,沈柏終於拱出腦袋,顧恒舟躺在她旁邊,沉聲問:"大祭司在你房間做了什麽?"
沈柏的注意力被正事轉移,連忙趴到顧恒舟身邊說:"還是因為白天那個碎掉的麵具,我覺得他們東恒國的人都神神叨叨的,他現在怕是盯上我了,隻是礙於我是昭陵的重臣之後,不敢下手而已。"
顧恒舟皺眉:"他想殺你?"
"說不準,他們東恒國不是很喜歡祭祀嗎,他和主君都認定麵具是因我而碎,他想用我獻祭平息神明的怒火也是可能的。"沈柏說完一把抱住顧恒舟的胳膊,"顧兄,那個大祭司武功深不可測,可以躲開守衛進入我的房間,實在太不安全了,我能跟你一起睡嗎?"
怕顧恒舟拒絕,沈柏又補充了一句:"顧兄放心,為了你的清譽,天亮之前我就回自己房間,保證不讓別人知道,行嗎?"
顧恒舟沒說話,算是默許。
沈柏偷偷咧嘴笑起,看吧看吧,這人就是嘴硬心軟,知道她害怕都不舍得趕她走了。
待在顧恒舟身邊,沈柏心底的不安散去不少,困意重新席卷而來,她打了個哈欠,又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間聽見顧恒舟問:"今天太子殿下跟你說了什麽?"
"嗯?"沈柏哼了一聲,腦子被睡意纏得一片混沌,想了好半天才說,"沒說什麽呀,太子殿下就是怪我沒有照顧好顧兄,讓我以後勤加苦練,不要再拖大家的後腿。"
就這麽簡單?
顧恒舟不相信,上次在圍場趙徹就對她起過殺意,這次兩人險些命喪恒襄江,趙徹不可能這麽輕易放過她。
沈柏猜到顧恒舟在顧慮什麽,蹭了蹭他的胳膊輕聲說:"顧兄,你別擔心,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我這麽喜歡你,隻希望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你,願你一生順遂無憂,怎麽會給你添麻煩呢。
心髒被撞了一下,顧恒舟沒再說話,等沈柏睡著以後,把人撈進懷裏。
和前幾晚一樣,沈柏蜷成一團整個縮進他懷裏,像隻軟綿綿的寵物。
在顧恒舟身邊沈柏沒再做夢,一覺睡醒,外麵天光大盛,沈柏盯著床帳看了很久才意識到自己被顧恒舟送回來了。
時辰不早了,沈柏躺了一會兒,立刻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邊走邊忍不住想,顧兄對東恒皇宮也不熟,怎麽眼睛看不見還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我送回來?
沈柏想不明白,讓人送熱水來洗漱。
護衛不僅送來了熱水,還送了一套海棠色紅絲繡錦鯉華服,衣服疊得整整齊齊,還有玉腰帶、玉佩、香囊、抹額等各種佩飾,明顯是按照太傅獨子的身份專門配的。
好歹代表的是昭陵的顏麵,不能太寒磣。
沈柏麻溜的把衣服換上,穿戴整齊以後,精神抖擻的出門。
趙徹他們早就起了,顧恒舟也換了一身墨色銀絲繡麒麟華服,麒麟繡得極好,威風凜凜,銀絲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亮光,讓人挪不開眼,然而衣服再好,也隻是襯托穿衣服的人。
顧恒舟除了紗布。神色冷峻的站在趙徹旁邊,額間一條銀色繡雙龍戲珠抹額襯得他鋒眉如刃,冷眸寒霜,如一棵傲立在冰天雪地的寒鬆,風狂雪凜也不可摧折。
顧恒舟薄唇微抿,周身散發著冷然的禁欲氣息,沈柏腦子裏卻不合時宜的想起在校尉營的時候,他滾燙急促的呼吸。
這人不冷的時候,從頭到腳都滾燙得嚇人呢。
沈柏看得出神,周玨上前一步擋在顧恒舟麵前,皺眉瞪著沈柏:"傻愣著幹什麽,還不快給殿下行禮?"
作為顧恒舟的摯交好友,周玨自覺承擔起保護顧兄不被沈家小子毒害的重任。
沈柏戀戀不舍的收回目光,舔了舔唇走到趙徹麵前行禮:"給殿下請安。"
楚應天也換了一身藏青色繡青魚華服站在趙徹身後,過了這麽久,他身上那股子濃鬱的哀傷減少了些,看見沈柏,他和氣的笑笑,很高興沈柏還活著。
沈柏衝他眨了下眼睛,然後看著趙徹疑惑的問:"今日殿下讓大家穿得如此隆重,是因為有什麽事嗎?"
這次押運的回禮已經足以彰顯昭陵的國力,趙徹今日卻特意讓大家都盛裝打扮,多半是東恒國人又鬧了什麽幺蛾子。
周玨昨晚見過沈柏撒嬌的樣子,今天看她哪哪兒都不順眼,生怕她湊得離趙徹近點會對趙徹也生出什麽不該有的心思,板著臉嗬斥:"你哪兒那麽多廢話,一會兒殿下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沈柏白了他一眼,見趙徹沒有要回答自己的意思,走到趙徹左邊落後一步的地方,正好和顧恒舟並肩。
周玨恨不得沈柏能離顧恒舟十萬八千裏遠,幽幽的說:"你看你穿得像隻花蛾子似的,離我們遠點,也不怕丟我們昭陵的臉。"
沈柏生得白,這身海棠色的衣服顏色頗豔,遠遠看著是有些浮誇,卻襯得沈柏越發唇紅齒白,她額間的抹額也是海棠色,上麵用金絲繡著浪花暗紋,貼在眉間很是惹眼,仔細一看才發現她有美人尖,額頭形狀飽滿卻比一般男子要短,而且眉毛細長,不像其他人那樣濃密,反倒有種柔婉的麗色。
真像個小姑娘。
周玨在心裏嘀咕,他說完以後,顧恒舟也偏頭看向沈柏,沈柏白眼翻個不停,顧恒舟淡淡的開口:"老實點,別裝怪。"
沈柏忙恢複正經,吐了吐舌,驚疑不定的問:"顧兄,你連我在翻白眼也聽得出來?"
舌頭粉嫩可愛,顧恒舟收回目光看向前方,說:"聽不出來,猜的。"
你可猜得真準,還說心裏沒有我?
沈柏偷著樂,主君派人過來請他們過去,一行人朝外走去。
沈柏本以為今天頂多就是有一場展現兩國實力的宴會,沒想到宮人直接把他們帶出了皇宮,皇宮門口,主君和四位皇子還有東恒國的一眾勇士全都騎在馬上整裝待發,旁邊還有五匹空馬,明顯是為他們準備的。
沈柏在人群裏仔細搜尋了一圈,大祭司不在其中。
已經是日上三竿,主君對趙徹說:"時辰不早了,太子殿下,快帶著你的人一起走吧。"
大皇子暮達在主君旁邊,他的容貌和主君有五分相似,已經三十好幾,正是最年輕氣盛的時候,身上那股子傲氣怎麽都掩飾不住。
暮達肆意的掃了他們這一行人,目光最終落在沈柏身上,指著旁邊的楚應天嗤笑道:"我之前以為他就是最弱,沒想到又來了一個更弱的,我知道你們昭陵的男子愛美,但總不會把所有時間都用在擦脂抹粉上麵了吧?"
這話分明是在諷刺昭陵的男兒娘氣。
周玨氣得瞪著暮達,他剛剛說沈柏丟人那是不想沈柏禍害顧恒舟,暮達一個東恒人,憑什麽對沈柏指手畫腳?
沈柏並不急著反駁暮達,側眸看向主君。
東恒國民風開放,人也豪氣,鼓勵人們勇敢表達自己,他們崇拜強者,並不覺得強者欺負弱者有什麽不好。
主君正愁膝下四位皇子沒有決出勝負,這會兒聽見暮達的挑釁並沒有要阻止的意思,也有想借機考驗一下自己這四個兒子的意思。
主君不發話,默許暮達的舉動,沈柏便也不客氣,笑盈盈的看著暮達說:"大皇子可能不知道,在我們昭陵有一句俗語,叫不可以貌取人,意思是不能以一個人的容貌來判斷這個人怎麽樣,有的人一臉忠厚,可能心狠手辣,有的人高壯威猛。可能蠢笨如牛。"
沈柏故意加重"蠢笨如牛"這四個字的發音,暮達卻聽不懂這拐彎抹角的話,不屑地挑眉:"說了這麽多廢話,你就是想說你不弱?"
說出來不怕嚇死你,小爺是昭陵最聰明的人,伺奉過兩任君主,跟三公在朝堂上都幹過架,從來就不知道弱字該怎麽寫!
沈柏腹誹,麵上擠出虛偽的笑:"尺有所長,寸有所短,這世上也沒有在方方麵麵都強到無人可敵的人,如此輕易被大皇子判定為弱者,的確讓我有些不甘心呢。"
隨便換一個東恒國人在這兒,可能已經跟暮達打起來了,他的表情透出不耐,策馬上前,居高臨下的看著沈柏,突然伸手想抓住沈柏,卻在快碰到沈柏衣領的時候,被顧恒舟抓住手腕。
暮達自恃人高馬大,力氣也比常人高出不少,試著掙了掙,卻沒能掙脫顧恒舟的手,手腕反而被抓得有點疼。
身下的馬不安的嘶了兩聲,顧恒舟溫聲開口:"昭陵是禮儀之邦,講究君子動口不動手,請大皇子自重。"
鎮國公的威名在周邊鄰國早已宣揚開來,暮達知道顧恒舟的身份,沒打算招惹他,卻沒料到顧恒舟會替沈柏出頭。
暮達眯了眯眼,渾身氣壓外放,眼看兩人要打起來,沈柏笑盈盈的開口:"在這裏動手施展不開,大皇子若要較量,等到了地方再說,如何?"
這算是主動應戰了,暮達揚眉:"你跟我比?"
沈柏自信的點頭:"我跟你比,足矣。"
他既然覺得沈柏是最弱的,那沈柏這個最弱的就跟他比比,沈柏輸了便輸了,他若是輸了,這張臉怕是就不能要了吧。
沈柏的語氣和表情都很欠揍,暮達的鬥誌被激起來,腦海裏已經浮現了好多種讓沈柏跪在他腳邊痛哭流涕的畫麵。
"好!"
暮達沉聲說,顧恒舟鬆開他的手,暮達輕夾馬腹回到主君身邊,趙徹他們也都翻身上馬,主君一聲令下,所有人朝城外出發。
主君他們看樣子是經常出城的,城中百姓很淡定,隻是因為這幾個昭陵來的小郎君個個都生得異常俊美,在他們打街而過的時候,忍不住側目看了好一會兒。
東恒國是遊牧國家,無論男女老幼,馬術都很不錯,出發以後,東恒國的人就蓄力狂奔,試圖把趙徹他們甩在後麵,不過除了楚應天,其他四人的騎術都很不錯,就連最弱的沈柏也沒有被落下。
出了城,疾行的馬蹄在路上揚起一人高的塵土,周玨騎到沈柏身邊,壓低聲音說話:"你瘋了,明知道那個大皇子是故意挑釁,你還敢應戰?你大腿還沒人家胳膊粗,你怎麽贏他?"
風沙太大,沈柏騰出一隻手掩住口鼻,微微壓低身子:"我既然敢應,便自有我的辦法。"
周玨自己都沒有把握能打贏暮達,根本不相信沈柏一個武修在太學院排末流的人能勝過暮達,正想再說點什麽,沈柏突然揚起馬鞭,狠狠一鞭抽在馬屁股上。
身下的馬立刻狂奔出去,沈柏瞬間超過顧恒舟和趙徹,周玨被甩在後麵。遠遠看見沈柏衝進了東恒國人的隊伍。
瘋子!
周玨在心裏罵了一句,夾緊馬腹往前追。
東恒國人也沒有想到沈柏會突然發力,下意識的讓開一點距離,沈柏很容易衝到主君和暮達中間。
主君雖然五十好幾了,騎術卻還是所有人裏麵最好的,始終保持著領先半個馬頭的優勢跑在暮達前麵。
暮達一直卯著勁兒想超過主君,突然看見沈柏,眼底閃過詫異卻聽見沈柏朗聲說:"大皇子這個水囊看著很特別,我想跟大皇子打賭,能在到達目的地之前,拿走這個水囊,若是我贏了,待會兒的比試由我決定,如何?"
那個水囊是牛皮做的,上麵鑲著幾顆細碎的藍色寶石,難得的精美,一看就知道對暮達來說有很特殊的意義。
暮達相當自負,完全不覺得沈柏能從自己這裏搶走東西,當即答應:"好!"
就算他贏了。他也可以按照沈柏的要求進行比試,他不覺得自己在任何方麵會輸給沈柏。
暮達應戰之後沈柏並沒有急著去搶東西,而是對主君說:"在我們昭陵,為君者要有勇有謀,文武雙全,我之前聽聞主君是這樣的人,沒想到主君的兒子卻是有頭無腦的,依我之見,貴國的大皇子並不適合做東恒國下一任主君。"
雖然東恒國所有人都知道這四位皇子為了爭奪皇位使出了渾身解數,但像沈柏這樣直白的說暮達不適合做下一任主君的,還是頭一次。
暮達頓時火冒三丈,眼睛瞪得鬥大如牛,眸底怒火攢動,怒罵:"黃口小兒,你在胡說八道什麽,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暮達說完傾身想抓沈柏,兩人的馬都在往前疾奔,速度很快,暮達也隻能微微傾身,沈柏腰肢綿軟,直接抱著馬脖子側趴在馬背上,完美躲過暮達的攻擊。
她並不害怕,繼續點評暮達:"大皇子性急,心浮氣躁,做事莽撞,若是在我們昭陵,如此行事在背後會被人罵大傻個兒,而且你勝負欲太強,一心隻想用武力讓人臣服,卻沒想過拉攏一些人為自己所用,隻知道蠻橫使用武力的莽夫,自然比不上知道用腦子利用別人為自己做事的智者。"
沈柏變著法的罵暮達沒腦子,暮達怒不可遏,一心隻想揪住沈柏把她的腦袋擰下來,策馬朝沈柏的馬逼近,遠遠看著兩人的馬幾乎貼在一起並行。
沈柏衝進東恒國人的隊伍後,其他人便故意阻擋趙徹和顧恒舟,不讓他們追過去。周玨跟在兩人後麵,一直伸長了脖子密切注意著前麵的情況,見狀忍不住驚呼:"沈家那小子不要命了,這個時候還去招惹那個大皇子做什麽?"
話音剛落,周玨看見暮達從馬背上站了起來,眼眸微微睜大,張了張嘴,還沒發出聲音,暮達便從自己馬背上跳到沈柏馬上。
在暮達從馬背上站起來的時候,沈柏抱著馬脖子,一隻腳勾著馬鐙,整個人掛在馬的右半邊,在暮達跳向自己這匹馬的時候,縱身一躍,抱住暮達那匹馬的脖子。
沈柏的腳在地上拖了一段距離,然後腰上用力,整個人翻到暮達的馬背上,直接拔出暮達插在馬背上的彎刀。
沈柏馬上什麽都沒有,暮達發覺不對的時候已來不及阻止,眼睛被彎刀折射出的亮光晃了一下,下一刻,身下的馬被砍了一刀,發出一聲嘶鳴,發狂的把暮達甩到地上。
身後的馬隊來不及停下狂奔而來,暮達狼狽的朝旁邊滾去,所有人連忙勒了馬韁繩停下,滾滾塵土消散,暮達灰頭土臉的站在地上,沈柏坐在他的馬上,抓起水囊得意的揚了揚:"這個賭,我贏嘍。"
東恒國的護衛麵麵相覷,連同剩下的三位皇子看向沈柏的眼神都變了。
這個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少年郎,怎麽會有這麽好的騎術?簡直就像是自幼在馬背上長大的一樣。
不止是騎術,還有非常驚人的膽識,剛剛那一躍,若是沈柏沒能抱住馬脖子,就會被緊隨其後的馬蹄踩成肉泥。
暮達的臉色極難看,還從來沒在這麽多人麵前這麽丟臉過。
沈柏沒有理會暮達要吃人的目光。偏頭對主君說:"腦子真的是個好東西,主君您說對吧?"
沈柏這一手露得太漂亮了,主君便是覺得跌麵兒也不得不讚賞認同這句話:"你說得沒錯,這匹馬和馬上所有東西,現在都歸你了。"
沈柏咧唇笑起:"謝主君賞。"
周玨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訥訥的問:"這小子的騎術上哪兒學的?"
別說太學院的武修師父,便是整個昭陵都找不出騎術這麽好的人吧。
趙徹和顧恒舟皆是一臉冷沉的看著沈柏,東恒國一個護衛下馬,將自己的馬讓給暮達,所有人重新出發。
往前駛了一段距離,趙徹突兀的開口:"沈少爺這些本事,不會是在校尉營那兩個月學的吧?"
上一次在圍場,沈柏做陷阱狩獵,給趙徹的解釋就是在校尉營學的,但她進校尉營實際待的時間隻有大半個月,而且大部分時候都在養傷,趙徹不相信她在這麽短的時間能學這麽多東西,還學以致用到這種程度。
顧恒舟抿唇,保持和趙徹並行的狀態,半晌才說:"我沒教過她什麽。"
這個小騙子身上,他不知道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了。
半個時辰後,一行人在恒陽城北的大草原停下,這片草原麵積相當大,綠油油的一片,一眼望不到邊際。
草原上紮著十幾個帳篷,聽見馬蹄聲,帳篷裏的人立刻出來迎接,看樣子應該是長期駐守在這裏的親兵。
所有人下馬,沈柏他們跟著主君一起進了最大的營帳,親兵立刻送來熱騰騰的奶茶。
奶茶有很大一股腥味,趙徹和顧恒舟同時皺眉,周玨更是一臉抗拒,唯有沈柏,麵不改色一口氣直接喝完一碗。
這是東恒國特色的美食,不過大多數昭陵人都喝不習慣,主君意外的看著沈柏:"你喜歡喝這個?"
沈柏搖頭:"並不是喜歡,隻是之前在遊誌裏看到過,想要嚐試一下。"
暮達正好端著碗喝奶茶,沈柏話鋒一轉,意味深長的說:"不管是陌生的人還是新鮮的事物,我都喜歡親自了解以後再下定論。"
暮達喝到嘴裏的奶茶一下子變得沒滋沒味兒,他放下碗瞪著沈柏,粗聲粗氣的說:"方才你贏了,要如何比試都聽你的,你想什麽時候開始?"
剛剛的臉丟得有點大,暮達迫不及待的想要打敗沈柏找回麵子,不然回去以後會被所有人笑話。
沈柏笑盈盈的看著暮達:"太學院的夫子說,失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從失敗中找到原因,汲取教訓,大皇子現在想明白自己剛剛為什麽會輸了嗎?"
這個話題暮達不愛聽,可其他三個皇子很是感興趣,全都好奇的看向暮達,全都在幸災樂禍,暮達被看得越發惱怒,咬著牙說:"方才是我一時不察,才會被你鑽了空子,接下來你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了!"
"運氣?"沈柏重複這兩個字,眸光變得異常冷漠,"方才若是在戰場上,我拿到刀的一瞬間便會取了你的性命,你覺得你還有機會坐在我麵前說我靠的是運氣嗎?"
暮達一噎,眼睛瞪得老大,臉也憋得有些發紅。
沈柏知道他不服氣,淡淡的說:"我們此行是代表陛下來給主君送回禮的,目的是加強兩國之間的友好往來,若是操刀相向,未免傷了和氣,不瞞大家,我最擅長的其實是寫文章,不過這實在太為難大皇子了,我知道東恒國尚武,方才比的是騎術,這次我跟大皇子比箭術,如何?"
東恒國的勇士,除了上陣殺敵。最重要的就是騎術和箭術,沈柏跟暮達比這兩樣,完全沒有占他的便宜。
暮達立刻說:"好,什麽時候比?"
沈柏微笑:"隻要有弓箭,隨時都可以。"
今天既然是專程來這裏的,弓箭自然是早就備好了的。
所有人又跟著出了營帳,有人送來兩把弓弩。
東恒國的弓弩和昭陵的不同,昭陵的弓弩更傾向於輕便好攜帶,甚至還專門做了小巧精致的弓弩,讓一些世家小姐把玩,而東恒國的弓弩更傾向於強大的殺傷力,所以拿上來的弓弩很大,足有半人高,重達二三十斤,光是拿起這樣的弓弩就要耗費不少力氣。
沈柏個子本就不高,弓弩立起來幾乎可以到她的胸口,暮達單手拿起長弓,用力拉到滿弓,然後放開。緊繃的弦立刻發出嗡嗡的聲響,足以想象這樣的弓射出去的箭會有多大的威力。
暮達這是在刻意的展現自己的實力挑釁,沈柏卻沒有在意,認真觀察他拉弓的姿勢和滿弓時候弓弩的狀態。
觀察完,沈柏扭頭看向主君說:"我看這些弓弩比較笨重,而且弓的韌性不是很好,這樣箭鏃射出去的力道隻能靠弦的韌性和拉弓人的臂力,並不利於把大部分使用者的能力發揮到最大。"
主君之前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數百年來弓就是這麽重的,若是射不好箭,那就是弓的問題,而非人的問題。
沈柏試著拿起弓,不過她的手臂力量太小了,隻舉起來一會兒,手臂便抖得不像話,暮達嗤笑出聲:"你連弓都拿不穩,還怎麽跟我比?"
沈柏放下弓,麵色平靜的說:"我既然答應了要比試,自然有我的辦法。"
有了剛剛的經驗。暮達不敢小看沈柏,沒敢再出言不遜。
沈柏看向廣闊的草原,對暮達說:"就這麽站著比試看不出什麽,不如讓人去遠處放十個靶子,我們各自騎在馬上射靶,射中紅心更多的人為勝。"
對一般人來說,站著射中靶心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沈柏還要騎在馬上射,而且語氣那麽平靜,活似她是個百步穿楊的神射手一樣。
但剛剛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她根本連手裏的弓都拿不起。
暮達沒見過這種比試的法子,他的騎術和箭術在四個皇子中是最好的,但在移動過程中射箭也不能保證能有很高的準確度。
暮達有點猶豫,沈柏卻不在乎他的回答,看著主君說:"如果這次還是我贏的話,我能不能和主君交換一樣東西?"
沈柏剛剛的表現已經讓主君刮目相看,這會兒聽見沈柏提出要求,主君沒有質疑她有沒有可能贏過暮達,隻是問她:"你想交換什麽?"
沈柏沒有遮遮掩掩。坦率地說:"我想從貴國帶一個鐵匠回昭陵,作為交換,我可以告訴主君如何把弓弩改造得更輕便柔韌,改造之後箭可以射得更遠,穿透力也更強。"
沈柏這一次就是衝著東恒國的鍛造技術來的,東恒國現在的鍛造技術其實也不算很好,幾年之後才會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但她等不了那麽久,能把現在的鍛造技術帶回去讓楚應天好好研究,也不虛此行了。
沈柏這個要求很大膽,但給出來的交換條件也很誘人。
暮達敏銳的察覺到危險,急切的說:"父王,您不能答應他!"
沈柏並不意外會有人阻攔,幽幽的反問:"大皇子這麽著急,是覺得我會再次靠運氣贏過你嗎?"
沒有人能靠運氣一直贏下去,沈柏剛剛不是靠運氣贏的,這會兒自然也不會把希望寄托在運氣上。
暮達哽住,既不想把本國的鍛造技術透露給沈柏,也不想承認自己害怕會輸給沈柏。
暮達梗著脖子說不出話來,周玨給沈柏幫腔:"大皇子怎麽不說話了?我們隻不過是想要個鐵匠,又不是想要你們的兵器庫,你這麽害怕做什麽?而且你挑的這個人是我們之中最弱的一個,若是你連他都怕,還怎麽好意思跟其他皇子爭奪王位?"
周玨的毒舌功底和沈柏不相上下,暮達氣得臉紅脖子粗,呼吸都急了。
沈柏和周玨這麽嗆暮達,也讓主君麵上無光,輸人可以,輸陣不行!
主君替暮達應戰:"好,如果你贏了,我們就做這個交易,如果你輸了,你要留在東恒國!"
這是直接要扣人了,這怎麽能行?
周玨瞪大眼睛,趙徹和顧恒舟同時開口:"不行!"
兩人的語氣都帶著急切,主君饒有興致的看向趙徹和顧恒舟,暮達感覺搬回一成,故意對沈柏說:"你的主子好像也並不相信你能贏呢。"
這種比試,除了拚實力,還拚雙方的心理承受能力。
沈柏心態很穩,絲毫不受影響,平靜點頭:"我接受主君的提議,如果我輸了,我就留在東恒國。"
趙徹冷眼瞪著沈柏:"本宮說不行,你敢違抗本宮的命令!?"
他拿出了太子的威嚴,散發出來的氣勢有些迫人,沈柏並不害怕,輕聲說:"如果我連這場小小的比試都贏不了,也不配回昭陵再為殿下效力。"
她以後要麵臨的艱難險阻還有很多很多,絕不可能止步於此。
沈柏的語氣堅定,眸子亮得驚人,趙徹一時竟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麽。
沈柏又看向暮達:"我隨時都可以開始比試,皇子殿下你準備好了嗎?"
明明她比暮達個子矮小許多,這個時候站在暮達麵前,氣場卻不比暮達弱分毫,好像兩個人沒有體能上的巨大差異,是旗鼓相當的對手。
主君都已經應戰,暮達自然沒什麽好說的。
下麵的人牽來馬匹,沈柏騎的還是剛剛從暮達那裏搶的那匹,暮達的則是主君的坐騎。
護衛在遠處草原的左右各立了十個靶子,發給兩人三十支箭,兩人可以同時騎馬出發,各自射一邊的靶子,射完以後再統一查驗中靶情況。
等一切準備就緒,沈柏和暮達各自背著箭筒拿著長弓翻身上馬,一聲哨響,兩人同時揮了馬鞭朝前疾行。
快到第一個靶子的時候,暮達抽箭搭弓,沈柏一隻腳勾著馬鞍,整個人仰躺在馬背上,一隻腳蹬著弓,雙手拉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