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賠罪
沈柏的臉緊繃著,周身的氣勢冷得嚇人。
綠尖和茶白沒見過她這樣,嚇得停下手裏的動作,疑惑的看向李杉,這人不是少爺的小廝嗎?背地裏偷偷動少爺的藥方做什麽?
沈柏胸口翻湧著怒火,知道李杉說不出話,喝了兩杯茶水漱口,嘴裏卻還是苦的,讓綠尖去拿蜜餞給自己解味兒,重新寫了一遍讓茶白抓藥來熬。
兩人都走了,沈柏冷著臉看著李杉:"是你背後的主子讓你這麽做的吧,他怕我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李杉低垂著腦袋,算是默認,沈柏背著手在原地轉了兩圈,思來想去還是很生氣,忍不住狠狠踹了李杉一腳。
李杉沒躲,被她踹翻在地,也不反抗,立刻爬起來跪在沈柏麵前,像一條不會咬人的狗。
沈柏看得越發煩躁,胸口升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她打他有什麽用?他也不過是聽命行事,真正可惡的是他背後的主子!
沈柏的拳頭鬆了又緊,良久在李杉麵前蹲下,目光灼熱的問:"你為什麽要替他做事?對他有所求還是被喂了致命的毒藥,需要定期從他那裏拿解藥?"
那個人既然能送李杉到太傅府,沈柏就算把李杉殺了,那人還能派其他人來。
隻要身邊有人,就一直有隱患,光是拉開距離還不行,必須完全拔除這個眼線才行。
李杉抬頭,驚詫的看著沈柏,似乎沒想到沈柏會說出這樣的話。
沈柏單膝跪下,一字一句的說:"我和你背後的人不一樣,我不要你的命,也不會限製你的自由,你若是有所求。不妨大大方方的說出來,若是我也能幫你達成,你何不考慮效命於我?"
沈柏的語氣很平靜,跪下以後,比李杉還稍矮一點。
李杉眸光閃動,明顯被沈柏的話觸動。
沈柏並不急著要答案,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件事你可以慢慢想,這碗藥我不會喝,你要告訴你背後的主子也沒關係,這並不妨礙我剛剛的提議。"
沈柏說完站起來,見李杉還跪在地上,淡淡道:"起來吧,地上挺涼的。"
李杉退下,綠尖很快拿了蜜餞回來,沈柏剛吃了一顆,沈孺修沉著臉走進來。
沈柏吐了核,讓綠尖先出去,房門關上,沈孺修剛想發火,沈柏輕聲開口:"爹,那個叫李杉的小廝動了我的藥方,他是你送進我屋裏的,我想問你知不知道這件事?"
沈孺修到嘴邊的怒火生生咽下,擰眉狐疑的看著沈柏:"他給你下毒了?"
這就是不知道了?
沈柏心底有了計量,又塞了一顆蜜餞到嘴裏,含含糊糊的說:"可以算是下毒吧,不過不會要命,就是想讓我絕了葵水而已,免得不小心露出馬腳。"
沈孺修眉心的褶皺更深,葵水的確是個很致命的問題,沈柏之前還受了寒,一來葵水就痛得很,在太學院的時候還好,若是入了仕,就太容易讓人看出破綻了。
沈柏嘴裏吃個不停,餘光一直觀察著她爹的表情變化。見他爹臉色越來越凝重,似笑非笑的開口:"爹,你不會也覺得我絕了葵水更好吧?"
沈孺修成了兩回親,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少年郎,他應該知道絕了葵水對女子來說意味著違背自然法則,真的會把自己變成不男不女的怪物。
沈柏上一世雖然是自願喝的這藥,沈孺修這個當爹的也不曾阻止,認真算起來也是間接為了江山社稷犧牲了沈柏。
這一世沈柏想知道,她爹會不會再一次選擇犧牲她。
沈柏的語氣有些薄涼,沈孺修定定的看著她:"你為什麽會這樣想?"
為什麽?
沈柏冷幽的說:"繼娘馬上要臨盆了,她生下來的也是你的親骨肉,為了剛出生的血脈,為了江山穩固,為了太傅府上下這麽多人,爹難道不會這樣想嗎?"
她從一出生就被推上這樣一條不歸路,這路上布滿荊棘和艱難險阻,卻沒有一個人能出手幫她,甚至連個可以傾訴的人都沒有。
上一世顧恒舟對她來說是唯一的光和溫暖。她遠遠地默默地仰望著他、追逐著他。
後來光明隕落,她也隨之墮入煉獄。
沒有人對她表達過愛,也沒有人堅定的要守護她,她雖然沒有多少怨恨偶爾卻也還是會覺得傷心。
如果真的不喜歡她,為什麽要讓她出生呢?
沈孺修被她問得喉嚨發哽,心髒好像被人用重錘狠狠捶了一下。
剛出生的嬰孩兒的確無辜,江山穩固的確重要,太傅府上上下下幾十條人命的確不該被牽連,但這個隻有十四歲的孩子身上也有著和他同樣的血脈,是他親眼看著她從蹣跚學步到可以到處上房揭瓦。
他教過的學生無數,可以說是桃李滿天下,那些聖賢的道理他讀得比誰都多,時刻謹記不以欺負孤弱來顯示強大,又怎麽會可恥到犧牲自己的孩子來保護其他?
沈孺修握緊拳頭,沉沉的說:"這本就不是你的錯,不管到什麽時候,都不該由你來承擔這個後果,日後若真出了什麽事,自然有我擔著!"
沈孺修語氣堅定,沈柏心底微暖,並不把上一世的記憶和這一世的混為一談,很快壓下那些負麵情緒,溫聲對沈孺修說:"爹,馬上就是年關,孫氏眼看著也要生了,等陛下大壽之後,你不如告幾天假好好在家裏陪陪她。"
沈柏從來都不關心孫氏,更不關心過不過年這種事,突然這麽好聲好氣的說話,沈孺修立刻警惕起來,狐疑的問:"你又想鬧什麽幺蛾子?"
沈柏挑眉,意味深長道:"也不是我要鬧,是別人要鬧,我就先跟你提個醒,別到時候一有什麽風吹草動你就氣得跳腳,失了太傅的風範。"
沈孺修:"……"
這個逆子,護著她有什麽用?
沈孺修氣衝衝的趕到書韻苑,沒來得及教訓沈柏,反而憋了一肚子的氣,出了書韻苑好久才回過神來,卻也沒了教訓沈柏的念頭,所有的心思都用來琢磨沈柏又要幹什麽壞事了。
雨隻停下一陣兒,下午又淅淅瀝瀝的下起來,深秋的寒意踏著風雨而來,給整個瀚上京都籠上一絲蕭索之氣。
第二天雨勢沒有減小反而更大了,沈柏估摸著寒辰不會冒雨出宮來玩,吃過早飯又坐馬車去了國公府,沒想到在國公府門口看到了另外一輛馬車。
那馬車比沈柏坐的講究多了,車簷四角掛著精致的青銅車鈴,還綴著粉色絛穗,一看就很雅致。
沈柏自個兒跳下馬車,接過李杉遞過來的傘撐開。
對麵馬車上的馬夫才放好腳凳,馬車簾子掀開,一個穿粉衣紮羊角辮的小丫鬟先鑽出來,撐好傘以後,車裏的佳人才緩緩出來。
佳人穿著一身黛青色繡白玉蘭短褂,下麵罩著同色長裙,尚未訂婚,一頭秀發挽著墮馬髻,隻插了一支白玉釵在頭上,白皙瑩潤的耳垂上綴著紅豔豔的珊瑚耳墜,襯得佳人膚若凝脂,吹彈可破,都怕這料峭的風雨中將她摧折。
沈柏最是憐香惜玉,見馬夫傻愣愣的站在一旁,立刻撐著傘走過去,嘴裏關切道:"天兒這麽冷,薑小姐怎麽出門兒了,姑娘家身子弱,若是染了風寒可如何是好?"
在圍場的熏香事件,最終解釋為誤會一場,畢竟親爹是太尉,薑琴瑟沒受到什麽處罰,但回家之後,她的貼身婢女就被杖斃,她也被禁足兩月,最近這幾天才放出來。
薑琴瑟剛及笄的時候便奪得了瀚京第一才女的稱號,一直是高不可攀的高嶺之花形象,因為這次的事,成了家族中的笑柄,短短兩月,人清瘦了不少,纖腰看上去越發不盈一握,好像輕輕一折就會折斷。
那小丫鬟認不得沈柏,見她衣著不俗,笑盈盈的正要道謝,薑琴瑟睨著沈柏冷聲開口:"男女授受不親,還請沈少爺離我遠點。"
薑琴瑟麵上覆著薄紗,表情看不真切,但語氣和眼神都表達著抗拒。
沈柏知道她在為什麽別扭。一點也不在乎,厚著臉皮把手裏的傘往薑琴瑟那邊又舉了一些,好心勸道:"我知道薑小姐不待見我,但你自己的身子總要愛惜著,你先下馬車站穩,然後我就走,行嗎?"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沈柏臉上都快笑出花兒來了,話裏話外又都是為薑琴瑟著想,薑琴瑟向來冷矜大方,也不好再推辭,隻能憋著氣下馬車。
小丫鬟拿了一把傘給她,薑琴瑟接過撐開,這傘也很漂亮,傘麵上畫著非常有意境的潑墨山水畫,傘柄上雕刻著精致的錦鯉,傘下綴著兩顆紅豆,絛穗輕輕晃動,襯得薑琴瑟的手也纖細好看。
到底是第一才女,果然連頭發絲都是精致的。
沈柏暗暗在心底嘀咕,不用薑琴瑟提醒,乖乖把傘收回來,退後三步,有禮道:"薑小姐慢慢來,我就先走了。"
沈柏說完毫不猶豫的離開,小丫鬟從車裏拿了禮品下車,好奇的問薑琴瑟:"小姐,這位公子是誰呀?怎麽小姐看著很不待見他的樣子?"
薑琴瑟眉眼冷寒,低聲嗬斥:"不該你問的事不要問,不然以後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
小丫鬟還記得之前那個被杖斃的姐姐,嚇得低下頭去,一個勁兒的認錯:"請小姐恕罪!奴婢知錯,奴婢知錯!"
薑琴瑟抬手示意小丫鬟停下,提步走進國公府。
昨日她下過拜帖,門房直接將她引進大門,卻不是去東院,而是去了西院。
繞過曲曲折折的長廊,薑琴瑟最終被帶到葉晚玉和顧淮謹的院子。
顧淮謹上朝去了,下人直接把她帶進去,門口早有丫鬟候著,見她來,立刻把門推開,葉晚玉歡快的聲音立刻傳來:"瑟瑟來啦!"
薑琴瑟收了傘立在門口,從丫鬟手裏接過禮品走進去。
屋裏出奇的暖和,點了一盆火,那碳極好,一點煙都沒有,是蘄州上貢的雪碳,產量極低,一年不到兩百石,除了皇室宗親,隻有幾位大臣能分得一點。
去年薑德安得了五石,父兄一分,薑琴瑟隻得了一點,隻在最冷的時候用來待過客,沒想到葉晚玉這麽早就用上了,可見陛下每年給國公府的賞賜有多豐厚。
薑琴瑟眸光微閃,摘了麵紗,麵上浮起笑,柔聲道:"又來叨擾夫人了,真是不好意思。"
葉晚玉連連搖頭:"哪有什麽叨不叨擾的,我成日在家也沒什麽事幹,有人陪著說說話是極好的。"
薑琴瑟地位高,葉晚玉雖然是長輩,卻不敢慢怠,早早讓人備了果茶零嘴,見薑琴瑟手裏拎著禮品,下意識的就想接過,嘴裏不住道:"瑟瑟能來我就很開心了,怎麽還這麽見外,帶什麽禮啊。"
薑琴瑟由著葉晚玉把東西接過去,然後才道:"這是晚輩托人抓的藥,聽說鎮痛祛濕的效果很好,昨日世子殿下說鎮國公身上有舊疾,氣候一濕寒就會疼痛難忍,晚輩想著興許能用上,便冒昧送過來了,有勞夫人熬給國公大人喝著試試,若是有效,晚輩必將藥方奉上。"
又是給大哥的?
葉晚玉臉上的笑淡了幾分,卻還是熱切道:"瑟瑟有心了,我稍後就讓人熬一碗給大哥送,外麵下著雨,中午就留下來一起吃飯吧。"
"不用了,晚輩尚未定親,登門已是冒昧,斷不該再留下來吃飯。"薑琴瑟溫笑著說,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對了,晚輩送藥隻是為了感激世子殿下之前在圍場施以援手,夫人不必讓旁人知道是晚輩送的藥來。"
薑家大小姐是瀚京第一才女。有著自己的矜持和驕傲,若是她親自送藥的事宣揚出去,隻怕整個瀚上京的人都會笑話她上趕著想嫁給顧恒舟。
上薑家提親的人都快把薑家的門檻踩爛了,向來隻有她挑人的份,哪能自降身份?
葉晚玉知道她在顧慮什麽,連連點頭:"好,我知道的,這種事我自然不會亂說,時辰尚早,
瑟瑟也不必這麽著急走呀,再坐一會兒吧。"
葉晚玉熱情的挽留,薑琴瑟也不想顯得太冷漠,矜持的坐下,並不動手拿零嘴吃。
葉晚玉把東西放到一邊,問出自己最關心的話題:"聽說瑟瑟家中還有兩個妹妹,她們如今議親了麽?"
薑琴瑟是太尉嫡女,才華容貌皆是最拔尖兒的,葉晚玉自知自己這兩個兒子高攀不上,便把目光放在她那兩個妹妹身上。
那兩個姑娘雖然是庶女,聽說才情也很不錯,最重要的是娶了她們,便有三公之首的太尉做親家,日後他們二房也不必時時刻刻被人說是仰大房鼻息而活。
薑琴瑟眼底閃過冷意,她不過是想讓葉晚玉幫自己點小忙,葉晚玉卻想著攀一門好親事,算盤未免打得也太好了。
薑琴瑟垂眸,故作嬌羞:"這些事都是祖母和母親在相看,晚輩哪有資格說什麽,夫人這話倒是把晚輩問住了。"
葉晚玉也知道自己有點太心急了,她平日雖然有機會和這些夫人們一起參加宴席,卻說不上幾句話,想嫁給顧恒修和顧恒決的姑娘也不少,但沒一個她看得上眼的,顧恒修最近又一直病怏怏的,葉晚玉便不自覺起了給他衝喜的心思。
話已經說出口了,葉晚玉索性也不端著了,當著薑琴瑟的麵紅了眼眶,歎著氣說:"瑟瑟,我也不瞞你,修哥兒早就到議親年紀了,他的品性在京裏都是有口皆碑的,雖然比不上行遠出的風頭多,也是一表人才,反正瑟瑟以後和我們都是一家人,你若能幫幫修哥兒,日後但凡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幫!"
葉晚玉這話說得直白,薑琴瑟秀眉緊蹙,她的確覺得顧恒舟是不錯的夫君人選,卻也沒有非他不嫁的心思,葉晚玉這話讓她覺得很刺耳,她忍不住道:"夫人這是說的哪裏話,我不過是來報答世子殿下的恩情,並無其他想法,妹妹們也個個都是有主見的,我委實不能幫上夫人什麽。"
薑琴瑟說完掙脫葉晚玉的手,冷淡道:"今日晚輩本不該來的,這藥夫人願熬便熬,不願給燒了也好,丟了也罷,都與晚輩沒什麽幹係,家中還有事,晚輩先告辭了。"
薑琴瑟說完不做任何停留,大步離開。
葉晚玉沒想到她氣性這麽大,也覺得被拂了麵子,沉著臉坐在屋裏沒有追出去。
過了一會兒,顧恒修從屋外進來,溫聲問:"母親臉色怎麽如此難看,方才我看薑小姐從院子離開,可是她說了什麽讓母親不快了?"
這兩日氣溫陡降,顧恒修的臉色越發蒼白,葉晚玉看著很是心痛,不想再讓他多想。勉強擠出一抹笑:"薑小姐品性極好,哪會讓我不快,是我自己身體有些不舒服罷了。"
顧恒修走過去幫葉晚玉揉揉肩膀,輕聲說:"母親身體不適,可是因為大伯和大哥最近風頭太盛?"
顧恒修這話說得有點過於直白刺耳,葉晚玉眉頭皺得更緊,她雖然一心想為兩個兒子謀個好前程,好脫離大房揚眉吐氣的麵對世人,卻也知道現在不是跟大房鬧掰的時候,而且顧恒修作為男兒,心胸應該寬廣一些,不該如她這般計較家長裏短。
思及此,葉晚玉將怒氣全部收斂,輕輕拍了拍顧恒修的手背,心平氣和道:"他們出風頭,便是咱們國公府有麵子,娘高興還來不及,哪裏會因為這個不開心?"
顧恒修動作微頓。而後用手肘輕輕按壓葉晚玉的頸窩,片刻後淡淡道:"可是國公府是大伯和大哥的,並不是我們的啊。"
葉晚玉眼皮一跳,後背有點僵,她偏頭看著顧恒修,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修兒,國公府就是我們的家,咱們和大伯他們一直都是榮辱與共,你怎麽突然說這樣的話?"
顧恒修在葉晚玉麵前蹲下,他已經十七,蹲下來以後也比葉晚玉矮不了多少,是已經長成的少年郎。
他的容貌承襲了顧淮謹,書卷氣十足,儒雅內斂,因為生病,臉色有些蒼白看上去更是麵如白玉。
每每看到這張臉,葉晚玉都忍不住生出兩分自豪感,這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養大的孩子,他隻是沒有很好的出身,不然他也該進太學院念書,也該年紀輕輕便考取功名,也該鮮衣怒馬成為京中女郎爭相求嫁的如玉郎君。
顧恒修拉著葉晚玉的手放到自己臉上,蠱惑的說:"娘,大伯是大伯,我們是我們,京裏所有人都說我們像寄生蟲一樣靠著大伯他們,娘難道不想讓這些人閉嘴嗎?"
生著病,他的臉有點涼,說出來的話溫溫和和卻不帶一絲感情,冷漠得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
葉晚玉莫名有點害怕,想抽回自己的手卻被顧恒修緊緊拉著不放,顧恒修輕輕蹭了蹭她的掌心,像孩童一樣依戀的說:"娘,你向來最疼我了,我不想一輩子都被大哥遠遠甩在背後,我雖然不能像大哥那樣馳騁沙場。但我能考取功名,在朝堂上為陛下和昭陵的江山社稷貢獻一份力,您幫幫我好不好?"
葉晚玉隻生了顧恒修和顧恒決兩個兒子,但有顧恒舟在,實際上是帶著三個兒子。
顧恒舟作為老大一直沉穩有擔當,文武兼備,從來不讓他們擔心,顧恒決作為老幺,受到的關愛自然更多一點,脾氣是最大的,也是三人之中最沒心沒肺最紈絝的。
顧恒修在中間,上比不得顧恒舟,下也不能像顧恒決這麽無憂無慮,夾在中間一直都是最懂事最為葉晚玉考慮的。
葉晚玉想起十年前顧廷戈回來的時候,陛下賜了一把鑲滿寶石的匕首給他,顧廷戈回來後就把匕首給了顧恒舟,顧恒修眼巴巴的看了很久,哭鬧著也想要那把匕首。
十年前顧恒修才七歲,還隻是一個小孩子,他一直把顧恒舟當親大哥看,想要和一把一樣的匕首是很正常的事。
葉晚玉本想讓顧恒舟把匕首借給顧恒修玩兩天,顧淮謹卻大發雷霆,打了顧恒修幾個手板,罰他去祠堂跪著。
當天夜裏顧恒修就發高燒出天花,差點連命都沒了,葉晚玉天天守在床前看著他以淚洗麵。
後來顧恒修好不容易醒了,也像現在這樣蹭著她的掌心說:"娘,以後我再也不要大哥的東西了。"
想起舊事,葉晚玉心如刀絞,連忙點頭:"娘自然最疼修兒,娘的修兒最聰明了,不比任何人差,不管修兒想做什麽,娘都會和修兒站在一起的!"
得到這樣的回答,顧恒修的眼睛亮起來:"那娘可以不把這些事告訴爹嗎?"
葉晚玉麵露遲疑,她到底是後宅婦人。早就習慣把家裏的大小事宜都跟顧淮謹商量,今天顧恒修說的這些話一句夠讓她吃驚害怕了,再瞞著顧淮謹,她害怕會出什麽大事。
顧恒修知道她在擔心什麽,握住她的手認真分析:"爹這輩子就是太保守謹慎,所以到如今也才隻做到吏部侍郎的位置,我不想兢兢業業一輩子,最後也和他一樣,而且他太注重親情了,一心隻為大伯和大哥著想,根本沒有我和弟弟的位置。"
這話戳了葉晚玉的痛處,她嫁給顧淮謹這些年,顧淮謹沒納妾,也沒在外麵拈花惹草,雖然很多時候不夠體貼,但也比大多數男人好多了,唯一讓她不滿的,隻有這一點,對大房太好,比對自己的兒子都要好上許多。
葉晚玉沒吭聲,顧恒修繼續說:"娘,我知道我們能過這麽多年的好日子都是因為有大伯在邊關戍守賣命,我不會害大伯和大哥性命的,我隻是想要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
像中了邪一樣,葉晚玉耳邊一直回蕩著"出人頭地"四個字。
是啊,她的兒子學識出眾,本來就是人中龍鳳,為什麽要一直低人一等呢?
他不會害人,隻是想要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有什麽不可以的?
這個念頭在心裏越來越堅定,葉晚玉麵上的遲疑漸漸消散,她反握住顧恒修的手,一字一句的說:"修兒,你沒錯!你還年輕,是該為自己的前途放手搏一把,你放心,娘會傾盡全力幫你的。"
顧恒修鬆了口氣,露出欣喜的笑,伏在葉晚玉膝上說:"謝謝娘。"
葉晚玉又和顧恒修說了一會兒話,一刻鍾後,葉晚玉有些困頓,顧恒修讓她好好休息,起身離開。
走出房間,外麵還在下雨,門外伺候的丫鬟立刻幫他撐傘,送他出去,出了院門,丫鬟低聲問:"二少爺,這幾天還要繼續在夫人的安神香裏麵加那種藥嗎?夫人這幾天的脾氣很暴躁,跟老爺吵了好幾次了。"
雨下得越來越大,雨珠落在傘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顧恒修掩唇輕輕咳了兩聲,臉色愈發的白,料峭的寒意撲麵而來,他輕聲說:"劑量可以少一點,但不能停。"
丫鬟沒有立刻答應,麵露難色,顧恒修偏頭眼神溫潤的看著她:"怎麽,有什麽問題嗎?"
他的眼眸黑亮清澈,盛著柔軟的善意,丫鬟膽子稍微大了點,吞吞吐吐的說:"少爺,奴婢聽說……聽說這種藥用多了,會讓人喪失神智,變得瘋癲,夫人已經用了不少了,萬一……"
"你覺得我會把我娘毒瘋?"
顧恒修問,表情和剛剛沒有區別,眼底甚至還湧動著融融的暖意,語氣卻冷得好像要把空氣都凍成冰渣。
丫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下意識的想跪下,顧恒修伸手握住她撐著傘的手。
丫鬟年紀也不大。還從來沒和男子有過肌膚之親,而且還是身份尊貴麵容俊朗的二少爺,身子瞬間僵住,麵上染了紅霞,眼神四處亂竄,不敢和顧恒修對視。
顧恒修唇角微勾,眼底帶了寵溺:"傻丫頭,那可是我親娘,我怎麽會害她?隻要這次的事情結束,馬上停止用藥,不會有人發現異常的。"
丫鬟臉燒得厲害,連連點頭:"二少爺說的是,奴婢多慮了。"
顧恒修還是沒有放開她,反而抬手幫她將把鬢角一縷散落的發絲勾到耳後,溫潤的指腹順著耳廓滑下,輕輕捏了兩下她的耳垂。
這下連脖子也全都紅了,丫鬟控製不住溢出一聲嬌軟的哼哼,腿都軟了。
顧恒修從容的收回手。拿過傘自己撐著,說:"你做過的事我都不會忘記,等事情結束,我會跟娘要了你,給你應有的名分。"
名分?
丫鬟出身卑賤,一聽這話頓時如墜雲霧,感覺自己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中,什麽顧慮擔憂都沒有了,堅定的說:"奴婢不求名分,願為二少爺當牛做馬!"
丫鬟的反應在顧恒修的預料之中,他的神色毫無波瀾,說:"你回去吧,離開太久會惹人懷疑的。"
丫鬟福身行了一禮,歡歡喜喜的跑開。
顧恒修撐著傘往自己的院子走,雨越下越大,從傘沿滴下去的水濺起來很快打濕衣擺,他輕咳一聲,方才的溫柔寵溺皆化作寒霜隱在眸底。
冬天馬上就要到了。他的計劃也快要成了……
沈柏又被下人帶著去見了顧廷戈,不過這次不是要談什麽政務,她從兜裏拿出一個針包,獻寶的對顧廷戈說:"顧叔叔,晚輩略懂岐黃之術,聽說你身上有舊疾,一到陰雨天氣就會痛苦不堪,可否讓晚輩替你施針治療一番?"
東院隻有顧廷戈和顧恒舟兩個人住,除了一大片立著木樁的空地,還有不少空房間,顧廷戈閑不住,早上起來後,先找空房間打了一套拳,出了一身汗,這會兒才剛洗澡換好衣服,聽見沈柏這麽說,上下打量著她:"你想在我身上紮針?"
沈柏點頭。
顧廷戈又問:"之前紮過多少人?"
沈柏豎起兩根指頭。
這套針法她是跟李太醫學的,不過是上一世的事。那個時候顧恒舟在戰場被人在肩膀上砍了一刀,一到雨天肩膀就痛得厲害,但他回京的時候太少了,李太醫隻為他施過兩次針。
沈柏其實也沒什麽機會見到顧恒舟,卻也威逼利誘讓李太醫把這套針法教給她。
沒有病人讓她試手,她隻能紮自己,後來好不容易學會,隻在顧恒舟成親之前幫他紮過兩次,便再也沒有機會用上。
顧廷戈不知內情,眉梢微揚:"隻紮過兩個人你就敢往我身上紮針?"
沈柏滿不在乎:"晚輩也不是外人,大家都知根知底的,若是有什麽問題,顧叔叔立馬就可殺到太傅府去,還有什麽好怕的?"
怎麽就不是外人了?小孩兒還挺會套近乎。
顧廷戈並不相信沈柏會什麽高深的針法,移開目光說:"我身上並無傷痛。"
沈柏立刻豎起眉毛:"顧叔叔,你可以懷疑我的醫術,但你不能諱疾忌醫,往大了說,你的身體關乎的是昭陵的江山社稷,往小了說,你受著痛,顧兄心裏也難受,你不心疼自己的身體難道還能不心疼自己的兒子嗎?"
得,話題又繞回來了。
顧廷戈還想拒絕,沈柏抓住他的手撒嬌:"顧叔叔,你就讓我試一次吧,若是沒有用,我當場把這隻手剁下來給你賠罪,行不行?"
這種話沈柏張嘴就來,顧廷戈心念微動,他生平最厭惡的就是這種不過腦子說大話的人。
有心想給沈柏一個教訓,顧廷戈衝在門外伺候的顧四說:"把我的大刀拿來!"
顧四應了一聲離開,沈柏一點也沒覺得害怕,麻溜的把針包打開,取出最邊上的一根針對顧廷戈說:"顧叔叔,勞煩你先把上衣脫了。"
顧廷戈解開腰帶,很快把上衣全部脫下,露出寬厚硬實的肩背,以及上麵縱橫交錯的數百道傷疤,幾乎找不到一處好肉。
沈柏倒吸了一口冷氣,饒是活了兩世也被這樣的身體驚到。
顧廷戈問:"害怕了?"
沈柏抿唇一言不發,在顧廷戈肩上找到穴位紮下第一針。
顧恒舟早起先在書房處理了一點公務,吃過早飯便去找顧廷戈,走到半路,看見顧四扛著顧廷戈的大刀往外走,疑惑的皺眉,叫住顧四問:"出了什麽事?怎麽把這把刀扛出來了?"
顧四說:"今天一早沈少爺又來了,從懷裏摸出一個針包說要給國公大人施針除痛,國公大人不信,他便放話說如果沒有療效,她就剁下一隻手給大人賠罪,大人便讓我把刀扛過去。"
"……"
顧恒舟麵無表情,很想把那個小騙子立刻揪過來胖揍一頓。
她又是跟哪個街頭行騙的江湖術士學了旁門左道,竟敢跑到這裏來賣弄?
顧恒舟臉色不好,顧四猶豫地問:"世子還有什麽事嗎?"
顧恒舟從他手裏拿走大刀,沉聲說:"我給爹拿過去就行,你做別的去吧。"
顧四領命離開,顧恒舟拿著大刀去找顧廷戈,跨進屋裏,一眼便看見沈柏紮著馬步站在自己父親身後,背上已經密密麻麻紮滿了銀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