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三堂會審
沈柏才回家待了一天又進宮麵聖了。
這些時日她跟恒德帝見麵的次數不少,加上之前在禦書房的深入交流,這次進宮麵聖沈柏一點壓力都沒有,輕鬆自在得如同回自己家。
顧恒舟對誰都是一個樣,進宮以後他一直繃著臉沒說話。
春喜是第一回被帝王召見,緊張得走路都同手同腳,沈柏見了,直接抓住她的手,拉著她往前走。
她的手很軟也很暖和,雖然不及其他男子那般寬大,卻也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春喜詫異的看了她一眼,終究是貪戀那點溫暖,沒有掙脫。
三人一起去了禦書房,進門之前沈柏放開春喜,三人進去跪下行禮。
禦書房裏人不少,除了恒德帝,還有四皇子趙稠,丞相李德仁、鎮國公顧廷戈和太傅沈孺修。
這架勢看上去是要三堂會審。春喜嚇得肩膀抖了抖,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恒德帝眸光冷沉的從四喜身上掃過,這宮娥年歲不大,容貌看著也很普通,是那種很不起眼的存在,如果不是碰上這件事,隻怕這輩子都沒機會在恒德帝麵前露臉。
感受到恒德帝的目光,春喜身子抖得更厲害,渾身都在往外冒冷汗,良久恒德帝沉聲問:"你叫什麽名字?"
春喜額頭貼地,聲音細軟的回答:"啟稟陛下,奴婢名叫春喜,之前是在迎澤宮當差的宮娥。"
太過害怕,她的聲音都打著顫,若不是禦書房很安靜,都聽不清她說了什麽。
趙稠冷眼睨著春喜,如同看著一個死人,就這麽個賤人害他這幾日都沒睡好。等這件事的風頭過去,他一定要讓這個賤人生不如死!
趙稠想著眼神越發怨毒,沈柏注意到,往旁邊挪了挪,稍微幫春喜擋住一點視線。
趙稠眼眸微眯,目光恨不得變成淬了毒的刀,嗖嗖的紮在沈柏身上。
除了這個小賤人,沈家這個臭小子他也絕對不會放過。
沈柏坦然和趙稠對視,不僅沒覺得害怕。反而彎了彎眼眸,笑得明媚,無聲的挑釁,仿佛在說:四殿下,你能拿我怎麽樣呢?
趙稠心裏鬼火直冒,差點忍不住要找沈柏的茬,被李德仁瞪了一眼,趙稠這才壓下怒火讓自己冷靜下來。
恒德帝看著春喜繼續問:"你既然在迎澤宮當差,怎麽會無緣無故去了國公府?"
春喜戰戰兢兢的回答:"是世子殿下讓奴婢隨他一起出宮的。"
恒德帝眼眸微眯,加重語氣:"朕當然知道是世子殿下帶你出宮的,但朕需要一個理由,你想好了再回答!"
恒德帝釋放出強大的威壓,春喜嚇得哭出來,抬頭無措的看了沈柏一眼,恒德帝冷聲道:"朕問的是你,你看他做什麽?"
春喜連忙低下頭去,抽噎著回答:"奴……奴婢在迎澤宮當差,數日前淑妃娘娘來到迎澤宮,說要送四殿下一些窗花,讓奴婢帶她在迎澤宮四處轉轉,沒想到到了僻靜之處,淑妃娘娘卻抓著奴婢問四殿下將沈少爺扣押在哪裏了,這些都是主子們的事,奴婢不敢隨便在背後談論,淑妃娘娘卻說,如果奴婢能如實相告,便讓沈少爺認奴婢做義妹,還能讓奴婢提前出宮。"
這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春喜的聲音雖然顫抖得厲害,邏輯卻十分清晰。
禦書房一時沒人說話,春喜頓了頓繼續道:"奴婢並不知道沈少爺在迎澤宮,隻是換值的時候聽說迎澤宮暗房裏關了個人,讓宮裏的人不要隨便靠近,奴婢被淑妃娘娘開出來的條件蠱惑,便帶淑妃娘娘去了暗房,沒想到暗房裏關著的就是沈少爺。
沈少爺當時發著高燒神智不清,淑妃娘娘命奴婢扶沈少爺去見世子殿下,奴婢不敢不從,出宮以後擔心四殿下回來以後會責罰奴婢,奴婢隻能大著膽子和世子殿下一起離開。"
春喜原原本本複述了那日的經過,說完不住在地上磕頭:"奴婢一時貪心,背叛主子,求陛下饒命!"
春喜哭得停不下來,恒德帝看著顧恒舟問:"此人所言是否屬實?"
顧恒舟沉聲道:"的確是微臣托淑妃娘娘進迎澤宮幫忙尋人,不過迎澤宮中發生的事微臣並不清楚。無法判斷真偽,淑妃娘娘許諾這位宮娥讓她提前出宮、做沈少爺義妹之事的確屬實。"
顧恒舟剛說完,司殿太監在門外高聲喊道:"淑妃娘娘到!"
禦膳房的門打開,淑妃穿著一身華美的宮裝走進來,絲毫不受房間審問架勢的影響,福身行禮:"臣妾拜見陛下,陛下萬福金安。"
淑妃聲音柔婉,很是悅耳動聽,恒德帝麵色稍霽,朝她招招手,淑妃會意走到恒德帝身邊。
恒德帝下巴微抬問:"堂下之人愛妃可認識?"
淑妃瞧著春喜,輕聲命令:"抬起頭來!"
春喜抬起頭,眼淚汪汪的看著淑妃,淑妃點頭:"這是迎澤宮的春喜,臣妾對她有些印象。"
恒德帝讓春喜又把剛剛的話複述了一遍,等她說完,恒德帝偏頭問淑妃:"她方才所說可屬實?"
淑妃大大方方的承認:"的確如此,是臣妾假借窗花之名,去迎澤宮帶走的沈少爺。"
恒德帝抿著唇,神情冷肅,認真思索著這件事,不說別的,趙稠擅自扣押重臣之後這件事是犯了忌諱的。
李德仁表情冷沉,狠狠剜了淑妃一眼,他一直覺得淑妃在後宮裏麵是最安分守己的,沒想到淑妃不僅敢直接去迎澤宮帶人走,還敢親自到禦前來對峙。
淑妃說完話便安安靜靜站著,仿佛沒有察覺到李德仁的目光。
恒德帝也仿佛沒有看見李德仁和趙稠不斷變換的臉色,繼續問:"愛妃從迎澤宮帶走沈柏的時候,她是什麽狀態?"
淑妃說:"沈少爺當時發著高燒,神智不清,狀態不是很好。"
恒德帝問:"除了發燒,他身上可還有異樣?"
淑妃認真思忖了片刻回答:"臣妾當時無意中看見沈少爺衣服上有小塊血跡,血跡的位置在靠近臀部的地方,因為感覺有些奇怪,所以給臣妾留下的印象很深。"
淑妃這話暗示意味很強,趙稠坐不住了,當即開口反駁:"你胡說!他身上根本沒有傷口,衣服上怎麽可能會有血跡?"
趙稠渾身煞氣外湧,恨不得立刻撲上來咬淑妃兩口似的,淑妃掀眸平靜的看著他,柔聲道:"臣妾隻是闡述自己看到的事實,至於沈少爺身上究竟有沒有傷,衣服上的血跡從何而來,應該向當時為他診治的太醫求證。四殿下不用如此激動。"
李德仁怒其不爭的橫了趙稠一眼,他告誡過趙稠無數遍,可惜趙稠就是聽不進去勸,一遇到事情就沉不住氣。
德妃剛說完,司殿太監又在外麵喊:"陛下,張太醫到了。"
恒德帝應了聲"進",司殿太監推開門,張太醫走進來,一掀衣擺恭敬地跪下高呼:"微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看見張太醫,趙稠和李德仁的眼底同時閃過一抹晦澀,他們都很清楚,張太醫是先皇後留下來的人。
不等恒德帝問話,李德仁先跪下說:"陛下,張太醫與李家有多年的芥蒂,老臣以為他的言辭不足為信。"
張太醫是先皇後一手提拔起來的,醫術是出了名的高超,先皇後病危之際,他曾因誤診,差點害德妃毀容被打入大理寺,後來先皇後病故,恒德帝親自把他從大理寺天牢提出來,案子無疾而終,恒德帝給德妃豐厚的獎賞以示安撫。
十年時間過去,若不是李德仁提起,都快沒人記得這樁久遠的恩怨。
張太醫並不認同李德仁的話,挺直背脊義正言辭道:"啟稟陛下,微臣與李家並無芥蒂,丞相所言過重了。"
李德仁還想再說,張太醫搶先道:"十年前微臣的確是不慎誤診差點害德妃娘娘毀容,微臣罪有應得,並無怨言,所幸陛下寬宏大量,願意給微臣一次機會,讓微臣用這一身醫術做出一點建樹,微臣萬死也不能報答陛下大恩。斷不敢暗藏怨懟。"
張太醫一字一句說得鏗鏘有力,砸地有聲,他都已經對十年前的事供認不諱了,李德仁若是還揪著這件事不放,反而顯得心裏有鬼。
李德仁冷著臉不好再說什麽,恒德帝抬眸看著張太醫問:"數日前,行遠從宮裏將沈柏帶回國公府,是愛卿替沈柏診治療傷,那日愛卿從沈柏身上都看到了什麽?"
張太醫回答:"啟稟陛下。沈少爺受了涼,渾身發著高熱,背上有密密麻麻好幾十個針眼,高熱一直沒有退下,情況頗為危急。"
恒德帝追問:"除此之外,愛卿可還看到其他?"
這話意味深長,李德仁大震,趙稠難以置信的驚呼出聲:"父皇,您不相信兒臣!?"
之前被恒德帝單獨召見,趙稠就已經說過自己和沈柏根本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今日恒德帝卻召集這麽多人再禦書房,還對張太醫問出了這種問題,分明是不相信他的話,要徹查此事。
恒德帝看向趙稠,九五之尊和父親的威壓如同大山一樣壓到趙稠身上,說:"朕什麽時候讓你說話了?"
趙稠雖然是皇子,但這會兒禦書房裏站著的,個個都比他輩分高資曆長。況且還是恒德帝親自問話,他這樣突然跳出來打岔,實在是沒有規矩。
趙稠看見沈柏就來氣,因為恒德帝的不信任,理智直接繃斷,梗著脖子說:"兒臣和他什麽事都沒有,父皇你今日如此行事,分明是不相信兒臣,兒臣不服!"
恒德帝冷幽的看著趙稠反問:"你既然什麽都沒做,為什麽不敢讓朕問清楚?"
趙稠被噎住,李德仁對張太醫的證詞已經提出了異議,恒德帝卻沒有理會,他現在再提這件事也沒什麽用,思緒瞬間轉了十幾個彎,趙稠高聲說:"兒臣的確扣押了沈柏,還讓人對他動了刑,在他背後紮了幾十針,但除此之外再沒有做其他什麽事。他身上若真有什麽傷,一定是他故意弄出來要陷害報複兒臣。"
趙稠一口咬定沈柏是要陷害自己,沈柏跪在地上,一臉乖巧無辜,因為舌頭有傷,並不急著為自己辯解,沈孺修站在旁邊也一直沒有說話。
恒德帝問趙稠:"你說的這些,可有人證?"
趙稠啞然。
沒有。
他沒有人證,顧恒舟把沈柏從迎澤宮帶走以後,那天晚上在迎澤宮值夜的宮人全都被他下令殺了,做得幹幹淨淨,什麽把柄都沒留下,自然也沒有人證可言。
各宮雖然有一定的處置犯錯宮人的權力,但能被選入宮的都是良家子,像趙稠這樣一口氣殺掉十幾個宮人的行為未免過於殘暴,若是被天下人知道,隻怕會招來一片謾罵討伐。
趙稠黑著臉不敢應聲,恒德帝掠過趙稠和張太醫,看向春喜,沉聲道:"你是如今迎澤宮裏唯一還活著的知情人,說說你都知道些什麽。"
春喜一直趴在地上沒敢亂動,聽見恒德帝問話,渾身抖如篩糠,半晌才哆哆嗦嗦的說:"奴……奴婢不知,沈少爺被扣押在迎澤宮那夜奴婢並未當值,隻是第二日換值的時候聽人說迎澤宮暗房關了個人,其他的事奴婢什麽都不知道。"
宮裏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些宮人私底下也會各種討論八卦,恒德帝喝了口參茶,冷幽道:"你再好好想想。"
春喜渾身都被冷汗浸濕,小臉也變得煞白,許久之後她聲音發顫的說:"奴婢……奴婢換值的時候聽人說,迎澤宮那夜鬧騰了許久,像是……像是四殿下在與什麽人歡好。"
"放肆!"趙稠暴怒,惡狠狠的瞪著春喜,春喜嚇得不住在地上磕頭:"奴婢……奴婢也是聽人這麽說的。並不知道是真是假,宮裏的宮人都愛說些捕風捉影的八卦,也許……也許是假的也不一定。"
春喜磕頭的動作很熟練也很用力,禦書房光潔鮮亮的地磚上很快出現一小塊兒鮮紅的血跡,看上去卑微又可憐。
春喜的意誌並不堅定,矢口否認以後反而讓這個說法顯得更真實一點。
趙稠怒不可遏,衝過來想抓住春喜質問,顧恒舟起身擋在趙稠麵前,趙稠想也沒想對顧恒舟動手。顧忌著他的身份,顧恒舟隻是一個勁兒的退避躲讓。
趙稠被怒火衝昏了頭,李德仁卻沒有,他記得這是在禦書房,恒德帝還坐在這兒看著,在禦前生事那就是沒把恒德帝放在眼裏,不僅是無視帝王,更是沒有尊卑孝道。
李德仁太陽穴突突的跳了兩下,忍不住衝趙稠厲喝:"景淵!住手。還不快跪下向陛下請罪!"
趙稠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把顧恒舟逼到屋角,眼看要打壞屋裏的擺設,恒德帝沉聲命令:"行遠,把他拿下!"
一聲令下,顧恒舟快如閃電的出手,拆解了趙稠的招式,抓住他的右手反剪到背後,將他壓著跪在地上。
屋裏這麽多人看著。趙稠何曾受過如此大辱,氣得紅了眼,扭頭衝顧恒舟怒吼:"顧恒舟,你找死!"
"你敢動他一根手指頭試試!?"
恒德帝拔高聲音,摔了手裏的參茶,茶杯在地上碎裂成渣,碎片四濺,將趙稠氣急敗壞的那一聲吼壓下,整個禦書房寂靜無聲,春喜趴在地上,盡可能收斂呼吸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下,趙稠滿腔的怒火瞬間熄滅,一下子清醒過來,他抬頭看見沈柏平靜表情下湧動的戲謔,也看見外公李德仁眼底的失望,還有鎮國公眼底薄涼的審視。
趙稠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剛剛都說了什麽又做了什麽,他當著自己父皇的麵動了武,還說顧恒舟找死。
這可是鎮國公唯一的兒子,能殺他的除了恒德帝還能有誰?他不過是一個皇子,怎麽敢對顧恒舟說出這樣的話?
饒是趙稠向來天不怕地不怕,這會兒也驚出一身冷汗,他不敢再反抗,麵朝恒德帝跪好,收斂了戾氣為自己辯解:"兒臣沒有做過那種下作的事,都是沈柏汙蔑兒臣,兒臣隻是太憤怒了所以一時才沒控製住,求父皇恕罪。"
李德仁雖然對趙稠很失望,但到底是自己的親外孫,還是立刻幫趙稠說話:"陛下,四殿下是您看著長大的,他的秉性您不會不知道,他……"
過去十多年,每次趙稠犯了錯,李德仁用的都是這套說辭,以前都屢試不爽,這次恒德帝卻無動於衷,冷聲打斷:"景淵的確是朕看著長大的,但這些年政務繁忙,睿玄輔政之後,朕的重心都轉移到對睿玄的教導上,對景淵疏於管教,到了今日,竟是有些不認識他了。"
這話說得就有些重了,李德仁不止心驚,更多的是後怕,顧不上多想,他連忙說:"是老臣的錯,老臣沒有教導好景淵,有負陛下所托!"
李德仁是兩朝元老了,這樣把過錯攬到自己頭上,便是希望恒德帝不要繼續追究,沒想到下一刻卻聽見恒德帝說:"丞相既然知錯,可知該如何請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