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陛下薨逝
侍衛扶住顧恒舟,沒有讓他摔倒在地上,不過還是在醫館引起一陣騷動,沈柏不自覺的朝醫館走了兩步又頓住。
沈七懸在旁邊,擰著小眉頭好奇的看著她問:"娘親,我們不進去看看嗎?"
不去。
不要去。
也……不能去。
沈柏轉身,逃也似的大步離開。
天變得陰沉沉的,看上去像是要下雨了,冷風灌來,從鼻尖湧入肺腑,像冰刀一樣割得喉嚨發疼。
沈柏呼吸有點喘,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喝了酒,喉嚨幹得厲害。
穿過兩條街,沈柏的速度慢下來,後背冒了一層汗,這邊離太傅府還遠,沈柏正想找輛馬車回去,一道粉白的倩影緩緩映入眼簾。
蘇瀲秋穿著今天穿了一身粉白的衣服,衣服上麵沒有什麽繡花,自下而上由粉變白。裙擺被風吹得飛揚起來,遠遠瞧著如同一朵高雅聖潔的睡蓮。
相較而言沈柏就狼狽多了,她剛哭過,臉上的妝是花的,眼睛是腫的,一身的酒氣,表情約莫還有些落寞失意,和蘇瀲秋站在一起實在沒有什麽可比性。
好在沈柏別的本事沒有,厚臉皮的本領很強,她不避不閃,等著蘇瀲秋走到她麵前。
"柏姐兒什麽時候回瀚京的,怎麽沒通知一聲?"蘇瀲秋柔聲問,熟稔的抓起沈柏的手說,"去南襄這幾個月柏姐兒應該很辛苦吧,瞧著都瘦了,回來可要好好滋補一下身子才是。"
在靈夢裏蘇瀲秋嫁給顧恒舟後在外人麵前也總是這幅模樣,沈柏心裏頗為膈應,沒有配合蘇瀲秋,收回手說:"昨兒才剛回來,沒想驚動其他人。"
嗓子太幹,沈柏的聲音很啞,蘇瀲秋立刻關切的說:"柏姐兒舟車勞頓,怎麽一回來就喝這麽多酒,也太傷身了,我車上正好有清火潤肺的茶,柏姐兒若是不嫌棄,可以上車喝口茶,歇一歇,如何?"
蘇瀲秋的語氣誠懇,沈柏猶豫了一下。跟她一起上了馬車。
蘇家的馬車是單乘的,比顧恒舟的馬車狹窄多了,沈柏一上車,和蘇瀲秋麵對麵坐著空間更顯逼仄。
蘇瀲秋把隨身伺候的丫鬟趕出馬車,親自幫沈柏倒了杯茶。
茶用小爐子溫著,還是滾燙的,沈柏吹了吹喝了一口,這茶入口甘甜,卻一點也不膩,立刻滋潤了喉嚨,沈柏眉頭鬆開,有些意外,問:"這是茶韻閣剛出的冬茶?"
眾所周知,茶韻閣的茶是極難得的,一般隻做禦供,尋常人除了得陛下賞賜,很難喝到。
"柏姐兒真厲害。"蘇瀲秋笑著回答,說:"這的確是茶韻閣的冬茶,月初太子殿下賜給父親的,我有幸得了一包茶葉。柏姐兒覺得如何?"
"好茶。"沈柏點頭說,下意識的琢磨蘇瀲秋剛剛說的那句話,這茶是趙徹賜給蘇元化的。
蘇元化之前一直是德妃的人,趙徹更相信張太醫一些,如今李家垮了,德妃和四皇子一派也都作鳥獸散,趙徹開始拉攏蘇家也無可厚非。
沈柏品著茶,慢慢梳理著其中的信息,蘇瀲秋最近在瀚京的風頭很盛,和各世家夫人、小姐相處得都很好,論家世背景和容貌品行,倒都是皇後的上佳人選。
蘇瀲秋不知道沈柏在想什麽,柔聲說:"我知道柏姐兒之前都是被當做男子養大,但女兒家的身體終究比不過男兒,柏姐兒年歲尚小,平日喝點果酒就好,飲酒太多,終是傷身。"
這話完全是出於為沈柏身體考量的角度出發的,而且聲音柔和,語氣懇切,任誰也生不出半點反感來。
沈柏又喝了兩口茶,乖巧點頭,應道:"我知道的。"
蘇瀲秋笑笑,說:"今日的天色看起來不好,一會兒怕是要下雨,柏姐兒若是不嫌棄,可願與我同坐馬車回太傅府?"
蘇瀲秋的態度相當客氣,沈柏點頭,那酒的後勁兒上來,身子有點乏,放鬆身體靠在馬車壁上,悶悶地說:"那就麻煩你了。"
蘇瀲秋搖頭,見沈柏似乎困了,翻出自己的披風給沈柏蓋上。
馬車還在行進中,沈柏腦子被晃得有點暈,蘇瀲秋給她蓋披風的時候是逆著光的,沈柏看不清她的表情,卻感覺到她好像挺開心的,脫口而出:"你在高興什麽?"
蘇瀲秋愣了一下,而後回到對麵坐下。輕聲說:"在漠州的時候,柏姐兒幫了我許多,如今能有機會回報柏姐兒,我自然很開心。"
"那些事早就過去了,你不必一直記掛在心上。"沈柏淡淡的說,如今再看到蘇瀲秋,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心情麵對她了。
沈柏的態度有點冷淡,蘇瀲秋自然是能感受到,她疑惑的問:"從遠烽郡回來,柏姐兒恢複女兒身以後似乎一直刻意與我保持距離,這次從南襄回來,柏姐兒對我更冷淡了,這是為什麽?"
沈柏隨口找了個理由,說:"我名聲不好。"
"我流落在外,幾個月前才正式回蘇家,名聲也沒有好到哪兒去,若是因為這個,柏姐兒大可不必避著我。"蘇瀲秋坦率的說,不等沈柏開口繼續說,"而且之前蘇家家宴,柏姐兒也說過以後我有什麽事都能來找你,柏姐兒難道忘記了?"
沈柏這會兒腦子不是很清醒,迷迷糊糊記得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
她向來憐香惜玉,對姑娘家都是一言九鼎不會食言的,蘇瀲秋這麽一問,沈柏下意識的想點頭,馬車突然停下,沈柏因為慣性往前栽去,摔了一下。
蘇瀲秋把她扶起來,正要問發生了什麽,馬車簾子被掀開,紮著小辮兒,穿著玄色錦衣的東方影鑽進來。
他的造型奇特,但長相還挺俊美的,蘇家的護衛都被他驚住,蘇瀲秋也有些意外,東方影咧嘴,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指著沈柏說:"我和她是朋友,不必慌張。"
冷風灌進來,沈柏清醒了點,眨眨眼對護衛說:"這的確是我的朋友,沒事。"
馬車太狹窄了,擠不下東方影,沈柏索性鑽出馬車對蘇瀲秋說:"這裏離太傅府不遠了,我走回去就是,蘇小姐自己先回去吧,多謝蘇小姐載我一程。"
蘇瀲秋好奇的看了東方影一眼,沒有多問什麽,隻微微頷首算是應下,便放下簾子讓護衛駕車離開。
馬車一走。東方影便皺眉看著沈柏數落:"喝酒就算了,你怎麽還把自己搞得這麽落魄?"
沈柏腦袋發暈,不想在大街上被人圍觀,拉著東方影走到附近一條僻靜的小巷,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馬車上,找我有什麽事嗎?"
東方影說:"對我來說不算什麽事,但對你來說應該算很大的一件事。"
"什麽?"
沈柏急切的問,東方影這次倒是沒有故意吊人胃口,直接說:"剛剛我看皇宮方向有魂靈波動,如果沒有猜測的話。是你們昭陵的陛下薨逝了。"
你們昭陵的陛下薨逝了。
這句話像是當頭棒喝,讓沈柏在凜冬的街頭遍體生寒。
按照上一世的記憶,恒德帝要在五年後才會薨逝,這一世明明李家已倒,昭陵也沒發生什麽內亂,恒德帝怎麽會這麽早就死了?
沈柏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卻看見太傅府的小廝急急忙忙的在街上尋人。
沈柏心念微動,把沈七從胳膊上扒下來交給東方影,說:"幫我照顧下他。"
話音落下,沈柏大步走出小巷。小廝看見她激動不已,連忙說:"陛下薨逝,百官都要進宮守著,老爺讓小姐趕緊回家,隨時聽候傳召。"
沈柏和小廝一起回家,太傅府各處已經換上白燈籠和白帆。
一國之君薨逝,舉國同哀。
回到書韻苑,綠尖已經準備好一身素淨的月白色衣服幫沈柏換上,沈柏臉上的妝都花了,綠尖幫她把妝清洗幹淨,取下發簪,隻用發帶簡單將頭發束起。
從頭到尾,綠尖也沒說幾句話,氣氛沉悶得可怕。
雖然儲君早有人選,還很年輕有為,皇權的更迭還是讓人心生不安。
這一夜沈孺修沒有回太傅府,沈柏也幾乎沒怎麽睡,第二天一大早,恒德帝薨逝的消息傳遍大街小巷,百姓慟哭,瀚京罷市三日,一場冬雪應景而來,向來繁榮喧嘩的瀚京難得的陷入一片寧靜之中。
恒德帝是病逝的,他畢竟年紀大了,之前李德仁造反讓他心力交瘁,加上平日政務繁忙,身體扛不住也是正常的。
恒德帝的屍身停在掖庭閣,好在現在是冬日,溫度很低,屍身可以保存的時間頗長。
沈柏是在三日後和百官家眷一起進宮吊唁的。
為了顯示沉重悲痛。所有人都沒有坐馬車,全都從家裏步行入宮。
整個皇宮所有角落都掛上白綾和白燈籠,伺候的宮人袖上都紮著白布,個個眼眶發紅,滿是悲愴,好像全都在禦前伺候過,還跟恒德帝有多深厚的感情似的。
一走進皇宮,沈柏腕上的鈴鐺便輕輕晃動了一下,一路走到掖庭閣,鈴鐺聲都沒有停歇。仿佛某種神秘古老的暗示指引。
掖庭閣裏靡靡的誦經聲環繞,這些都是從雲山寺請來的高僧,雖然昭陵不像南襄那般信奉神明,人死後做些法事還是要有的。
除了誦經聲,到場的人都很安靜,按照官階高低排列,所有人依次前去吊唁,然後在宮人的指引下到偏殿休息。
孫氏沒有資格進宮,隻有沈柏前來吊唁,內務總管孫大海給沈柏拿了香,沈柏恭恭敬敬的鞠躬,給恒德帝上香。
恒德帝算不上是明君,但也並不昏聵,在位這幾十年裏,一直都算是勤政敬業,因為先皇後的關係,恒德帝上一世對沈柏還挺照顧的,沈柏不像其他人那樣懼怕他,反而覺得他像是自家的長輩。
如今這個長輩不在了,沈柏心裏多少還是有些難過的。
上了香。有個小太監引著沈柏往偏殿走。
從主殿到偏殿的距離還有點遠,快走到的時候,趙徹帶著顧恒舟和蘇瀲秋朝著沈柏走來。
身上帶著孝,趙徹身上的太子服不是杏黃色,而是冷沉肅然的玄色,顧恒舟則穿著墨色常服,蘇瀲秋穿著素色長裙站在顧恒舟旁邊,三人奇異的形成一個非常和諧的畫麵,和諧到好像沒有人能插入進去。
這是沈柏回昭陵以後第一次見趙徹,他似乎比之前瘦了些。周身的氣度變得凜然,一國之君的威嚴已在他身上初現端倪,不再是之前那個可以容忍別人在他麵前耍嘴皮子油腔滑調的太子殿下。
沈柏隻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低下頭去,和那個小太監一般退到路邊,給趙徹他們讓路。
三人很快來到她麵前,沈柏低著頭,隻看到趙徹白底黑緞的長靴,還有上麵用金絲繡著的四爪金龍。
趙徹在她麵前停下腳步,沉聲問:"幾時進宮的?"
"回太子殿下,臣女卯時末入宮,辰時到的掖庭閣。"沈柏如實回答,趙徹又問:"給父皇上過香了?"
沈柏說:"是。"
趙徹沒再問話,沈柏隻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凝在自己身上沒有挪開。
莫名的,沈柏想起這一世第一次在校場見到趙徹的場景,她也是不敢抬頭看他。
沈柏以為下一刻趙徹會讓她抬起頭來,等了許久,卻隻等到一句:"去吧。"
趙徹說完帶著顧恒舟和蘇瀲秋離開,沈柏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偏頭去看他們,三人背脊挺直。步伐堅定的朝掖庭閣走去,冷風吹得他們的衣擺獵獵作響,如同兩個時空,沈柏隻是短暫的來了這裏一下,最終隻能目送他們繼續往前走。
"沈小姐?"
小太監輕喚,沈柏回神,斂了思緒和他一起進了偏殿。
男女眷的休息區是分開的,沈柏進去的時候,裏麵已經坐了一些人了,不過也不是什麽生麵孔。都是沈柏認得的。
兵部尚書家的呂夫人、蘇劉氏、葉晚玉、薑夫人。
呂青青作為太後的嫡親侄女,這個時候自然在太後跟前伺候著,呂夫人身邊隻有一個呂秀。蘇瀲秋被趙徹叫走了,蘇劉氏身邊坐著的自然是蘇盈和蘇萱。
葉晚玉沒有女兒,和薑夫人坐在一處,旁邊是溫柔清冷的薑琴瑟。
沈柏來之前,幾人還在小聲的說話,沈柏一進屋,說話聲就戛然而止。
雖然過了幾個月,沈柏在國公府大鬧的場景在幾人腦子裏應該還是記憶猶新的。
沈柏也不想生什麽事端,兀自找了個離她們比較遠的角落坐下。
這尷尬也沒持續多長時間,其他夫人小姐陸陸續續也都吊唁完過來了,人一多,該說話還得說話,隻是沈柏平日與她們沒什麽交集,感興趣的東西不一樣,這會兒也沒心思附和她們,一個人坐在那裏便顯得有點倨傲。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個宮娥走到沈柏麵前附耳小聲對她說:"沈小姐,我家姑娘請你借一步說話。"
姑娘?她可不認識什麽姑娘。
沈柏狐疑的在殿裏掃了一圈,舌尖在口腔掃了一圈,還是起身跟那個宮娥走出去。
出了偏殿穿過一道拱門,一道淡綠色身影映入眼簾,沈柏放鬆警惕,意外道:"呂姑娘。"
呂秀轉過身,溫笑著衝沈柏福身行了一禮:"沈小姐。"
那個宮娥退下,沈柏走到呂秀麵前,呂秀仔仔細細把她看了一遍,紅著臉說:"沈小姐扮公子的時候風度翩翩,沒想到恢複女兒身姿容也如此出眾。"
呂秀聲音柔和,她和蘇瀲秋的氣質頗像,不過比蘇瀲秋要更柔軟低調一些,許是之前沈柏的男子形象給她留下太深刻的記憶,她還有些不敢直視沈柏。
沈柏胸口的沉悶消散不少,溫聲問:"呂姑娘突然叫我來此可是有什麽事要說?"
呂秀搖頭,有些不自在的說:"我看見沈小姐一個人在那裏坐著很是無聊,就想叫你來這裏透透氣。"
呂秀是好意,沈柏失笑,沒什麽形象的伸了個懶腰,說:"是啊。剛剛差點把我給憋壞了。"
呂秀被逗得笑起,而後說:"之前沈小姐扮男子,與那些世家子弟相談甚歡,想來是不會懼怕這些場合的,應該是我們談論的話題沈小姐不感興趣吧,我也覺得這些話題怪沒意思的。"
最後一句呂秀嘀咕得很輕,沈柏隻聽了個大概,上一世呂秀給沈柏留下的印象挺好的,這次見麵,她的眉眼比剛入宮的時候多了幾分愁緒。沈柏心念微動,問:"呂姑娘這些時日過得好嗎?之前幾次見麵都很匆忙,都沒來得及問你進宮以後習不習慣。"
呂秀是呂家極偏遠一支的後人,呂夫人和太後說是她的親人,但也和陌生人沒什麽兩樣。
這還是她入宮這麽久第一次被人關心,呂秀怔了一下,而後彎眸笑起,說:"哪有習不習慣呀,若不是機緣造化,我這種身份的人。哪有福分穿這樣好看的衣服過這種錦衣玉食的生活,當然是過得極好的。"
"宮裏的生活不像外麵的生活那麽簡單,呂姑娘不會懷念以前嗎?"沈柏好奇的問,呂秀望著她的眼睛,不答反問:"沈小姐這是後悔恢複女兒身了嗎?"
沈柏語塞,呂秀繼續說:"若是沈小姐沒有恢複女兒身,今日和世子殿下一樣陪在太子殿下身邊的應該也有沈小姐,沈小姐不必聽後宅婦人閑談八卦,可以恣意施展自己的才華,有更廣闊的天地,沈小姐會懷念這些嗎?"
沈柏很想否認,但這裏沒有旁人,麵前女子的溫言軟語全都戳在她心上。
胸口再度浮起窒悶,腕上的鈴鐺突然響了一下。
呂秀眼睛亮閃閃的盯著沈柏的手腕,欣喜道:"我果然沒有猜錯,這真的是東方家的引魂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