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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帝王篇(番外)

  沈柏穿著一件桃紅色繡金絲錦鯉的襖子,戴著虎頭帽騎坐在一個錦衣少年身上,兩人打得難分難解,宮人嚇得不輕卻拉不開他們。


  這架勢看著頗有點眼熟。


  趙徹走過去,宮人看到救星,立刻高呼:“太子殿下來了,都別打了!”


  還是少年先收手,沈柏呼哧呼哧又在人家身上掄了兩拳,趙徹走過去拎著她的後頸皮把她逮起來,垂眸,錦衣少年果然是吳守信。


  宮人忙把吳守信扶起來,幫他撣去衣服上的汙跡。


  人家好歹是尚書之子,比沈柏的身份也低不到哪兒去,這要是磕著碰著哪裏,如何跟吳大人交代?


  沈柏還沒消氣,揮著拳頭踢著腳,還在挑釁吳守信,大喊:“來啊,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伺候的宮人聽到這話眼皮跳了跳,連忙跪下。


  在宮裏,最忌諱的就是說死字了。


  吳守信頭發有點亂,臉上好歹沒傷著,趙徹沉聲問:“可有受傷?”


  吳守信沒欺負沈柏,但也知道方才和沈柏議論先皇後是不對的,不敢惹趙徹不快,吳守信拱手說:“謝太子殿下關心,我沒有受傷。”


  “沒受傷就好。”趙徹點點頭,對一旁的宮人說,“吳少爺的衣服髒了,帶他去熠辰宮換身幹淨衣服。”


  宮人驚訝,不過很快反應過來,帶著吳守信去熠辰宮,趙徹則把沈柏拎到禦花園角落的一個涼亭。


  屏退宮人,趙徹讓沈柏麵向自己站好,嚴肅的問:“在太學院打架不夠,還要到宮裏打架,你覺得自己很有能耐?”


  沈柏鼓著腮幫子,眼睛很紅。


  她不僅覺得自己沒有做錯,還在氣頭上沒有消氣。


  趙徹聽到她打架的時候在喊什麽,知道她是為了維護皇後才會這樣,但他不會縱容她。


  今天是他看到他們打架,還能不責罰她,若是被旁人看見呢?

  她現在是年歲還小,可以拿不懂事當借口,再過兩年長大些,就不會有人慣著她了。


  思及此,趙徹冷著臉看著她,沉聲提醒:“說話!”


  他有點凶,沈柏越發委屈,眼睛一眨掉下淚來,悶悶地說:“我就是看不慣他。”


  趙徹拿出太子的威嚴,挑眉問:“你以為你是誰?看不慣別人就能隨隨便便打人?”


  沈柏眼淚掉得更歡,抽噎著說:“我誰也不是,對不起,我錯了,以後我不會這樣了。”說完嗚嗚的哭起來。


  她其實不是被趙徹嚇哭的,她是為皇後哭。


  她看著叛逆紈絝,到了這個時候卻不肯說出打架的真實原因,無非也是不想讓趙徹不開心罷了。


  她和趙徹一樣敬重依賴皇後,如今有人要奪占原本屬於皇後的一切,她相信趙徹和她一樣難過。


  隻是她還能耍小性子跟人打一架,趙徹卻要注意太子的形象,什麽都不能做。


  在她小小的世界裏,這簡直是這個世界上最讓人憋屈難受的事了。


  如果皇後娘娘還在,看見他受這樣的委屈,該有多心疼難過啊。


  沈柏哭得停不下來,趙徹剛端起來的太子威嚴被這接連不斷的淚豆子摧垮,他拿帕子給沈柏擦眼淚,什麽都還沒說,沈柏便一頭紮進他懷裏,嗚咽著說:“我以後不會給你闖禍的,我會好好念書,做一個對你有用的人,你別生我的氣。”


  都這樣了,他哪裏還能對她生得起氣來?


  趙徹輕輕拍了拍沈柏的背,暗暗歎氣。


  他好像被這小孩兒吃得死死的,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沈柏哭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不好意思的接過帕子摁鼻涕。


  趙徹沒再追問打架的原因,輕聲說:“以後別這麽衝動,不是每一次都能碰到我。”


  沈柏紅著眼睛點頭,說:“要是碰到別人,我也會一人做事一人當的。”


  趙徹知道她打的什麽算盤,神情溫和的看著她,說:“我希望不管在什麽時候,你都能保護好自己。”


  沈柏愣了一下,而後吸著鼻子重重點頭。


  那個時候她還不太能理解這是什麽意思,隻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和趙徹做了很重要的約定。


  趙徹陪沈柏在涼亭坐了一會兒,等她完全平複下來,讓人送了點零嘴給她吃。


  吃上東西,沈柏果然很快把打架的事拋到腦後,和趙徹說起衛黎的情況。


  那天以後沈柏幾乎天天往衛家跑,衛家的下人和她熟悉起來,都挺喜歡她的性子,待她極好,有她在,衛家也不像之前那樣死氣沉沉,衛黎的精神比之前要好不少。


  隻要熬過這個冬天,局麵應該能好轉一些。


  晚宴很快要開始了,百官領著家眷陸續進宮,宮人來找趙徹,讓他先去掖庭閣,恒德帝還要處理其他事務,他需要先掌控局麵。


  趙徹帶沈柏一起去掖庭閣,快到的時候,他先進去,讓沈柏晚一點再進去。


  現在衛家這樣,盯他的人很多,他和沈柏不方便走得太近。


  趙徹特意把小貝留給沈柏,小貝這一年都在他身邊伺候,宮裏的人基本都認識,而且小貝膽子小,不是愛惹事的人,有他跟著沈柏,沈柏應該不會吃虧。


  趙徹思慮周到,進了掖庭閣,和早一步到這裏的三公打招呼,閑談起來。


  恒德帝有意立德妃為後的消息已經傳開了,李德仁今天穿得也很隆重,恒德帝這些年從來沒虧待過李家,但德妃沒坐上後位,李家的地位始終還是差了一截,李德仁也有些意難平。


  眾人陸陸續續到來,見趙徹和李德仁相談甚歡,便也話裏帶話,提前恭喜李德仁,李德仁還算沉得住氣,端著身段沒有喜形於色。


  趙徹看得分明,心底一片冷然。


  與此同時,掖庭閣外,沈柏等了一會兒,正準備和小貝一起進去,不期然看見兩個宮人鬼鬼祟祟的往另一邊去。


  沈柏眼尖,立刻覺得兩人有問題,下意識的想跟上,小貝拉住她說:“沈少爺,馬上要開宴了,還是別去了。”


  “時辰還早,這兩人說不定要幹什麽壞事,我們遠遠的瞧上一眼,發現有問題就趕緊回來給太子哥哥報信。”沈柏說得挺有道理,小貝還要猶豫,沈柏拍著大腿說,“就這麽定了,他們都要走不見了。”


  小貝沒辦法,隻能跟上沈柏。


  來來往往的人挺多的,小貝緊張得不得了,沈柏卻很是冷靜,裝得跟沒事人一樣,路上有其他宮的宮人遮擋視線也沒把人跟丟。


  約莫走了一刻鍾的時間,兩人過了武照門,路上人變少,並不是入宮到掖庭閣的主路。


  小貝入宮時間不長,還沒學什麽規矩就到了趙徹身邊,對宮裏不算特別熟悉,這會兒心裏不住打鼓,忍不住對沈柏說:“沈少爺,那兩個宮人可能是想偷吃點東西,並不是要幹什麽壞事,咱們還是快回去把,除夕宴就要開始了。”


  沈柏搖頭,篤定的說:“他們就是要幹壞事。”


  小貝不大相信沈柏,正要反駁,沈柏繼續說:“他們要去皇後寢宮。”


  小貝眼皮一跳。


  皇後病逝後,寢宮就沒人住了,平日也沒人敢提起這個地方,小貝隻知道皇後住宸淑宮,卻不知道宸淑宮在東南西北哪個方向,這兩個宮人在這個節骨眼兒去宸淑宮做什麽?

  小貝一顆心跳得厲害,總感覺今天會出大事,下一刻聽見沈柏吩咐:“你回去找太子殿下,就說我被小鬼上身闖進了宸淑宮,讓他帶人過來看看。”


  沈柏立刻想好了借口,小貝不敢留她一個人,連忙說:“奴才人微言輕,殿下不一定會信奴才,還是沈少爺去吧。”


  “讓你去你就去,哪兒來那麽多廢話?”沈柏微微拔高聲音,解下自己脖子上掛著的金玉項圈給他,說,“你快拿著此物去稟報,要是晚了害我性命,我就變成厲鬼來找你。”


  沈柏話本子看多了,這話隨口就來。


  小貝被她鎮住,不敢多言,猶豫了下拿著東西往回走。


  沈柏貓著腰,跟著那兩個宮人來到宸淑宮。


  宸淑宮如今已經成了冷宮,除了負責灑掃的宮人,各處都很冷清。


  今晚宮裏熱鬧得很,那兩個鬼鬼祟祟的宮人給值守的宮人塞了什麽東西,值守的宮人便心滿意足的離開,兩人推門進去。


  宮牆比外麵的院牆高多了,沈柏那點三腳貓的功夫上不去,她耐著性子等了近一刻鍾的時間,沒等到那兩人出來,便壯著膽子走過去。


  紅木做的厚重宮門半闔著,她用力推了一下,宮門發出吱呀一聲沉悶聲響,像一記重錘,詭異的砸入耳中。


  外麵燈火闌珊,宸淑宮裏卻漆黑一片,在月光的籠罩下,黑影憧憧,沈柏卻不覺得害怕。


  她在這裏生活了四年,在每一塊地磚上都打過滾,她做夢都想回到這裏,有什麽好害怕的?


  沈柏鑽進宸淑宮,她找不到那兩個宮人去了哪裏,猶豫了下,按照記憶朝皇後的寢殿走去。


  她沒有見過自己的娘親,記憶中隻有皇後身上好聞的桂花香和柔軟的懷抱。


  那是她有限的認知裏,最溫柔漂亮的人。


  皇後病重的時候,她被送出宮,所以她不知道皇後被病痛折磨到死的時候是什麽模樣,隻知道皇後出殯那天,儀仗很長很長,皇後躺在最名貴的金絲楠木做的棺材裏,被人抬到皇陵。


  從此以後,她就再也見不到皇後了。


  但她很想皇後。


  宸淑宮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沈柏聽見自己的心跳很快,她有點緊張,還有一點不切實際的期盼,期盼待會兒推開寢殿的門,皇後還像之前那樣坐在梳妝台前溫溫和和的看著她,然後伸出手說:“柏兒來啦,快過來讓我抱抱。”


  她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衝過去,緊緊抱住皇後再也不鬆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沈柏到了皇後寢殿。


  寢殿裏也是安安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


  沈柏伸手撫上殿門,眼眶有點發熱。


  她揉揉鼻尖,鼻子很酸,深吸一口氣推開殿門……


  小貝拿著沈柏的項圈往掖庭閣趕,快到的時候,不小心和一個宮娥撞上。


  宮娥的盤子裏端著濃香的補湯,湯還很燙,兩人都被燙到,一地狼藉。


  宮娥痛呼一聲,不過很快認出小貝的身份,忍著痛跪下磕頭:“奴婢莽撞,求貝公公恕罪。”


  小貝從沒覺得自己是什麽人物,嚇了一跳,連忙擺手說沒事。


  他的手被燙傷了,衣服也髒了一大片,要進掖庭閣肯定會被值守的禁衛軍攔下。


  除夕宴非同小可,衣衫不整是不被允許進入的。


  但想到沈柏,小貝又顧不得那麽多,隻簡單處理了下衣服,便繼續往掖庭閣趕。


  到了掖庭閣外麵,果然被禁衛軍攔下,小貝亮出沈柏的項圈,一個勁兒的說有急事要找趙徹,禁衛軍卻不予通行,讓小貝先去跟負責值守的侍衛長說明情況。


  小貝不敢硬闖,隻能按照吩咐先去找侍衛長。


  此時宴會已經要開始了,百官基本來齊,所有人落座,沈儒修坐在陵陽侯對麵,趙徹特意往他那裏看了一眼,沈柏不在他身邊,小貝也沒回來。


  趙徹暗暗皺眉,心頭浮起兩分不安,正想打發人出去看看,司殿太監高呼:“陛下、太後、德妃娘娘、淑妃娘娘駕到!”


  話音落下,所有人都站起來,趙徹也隻能壓下不安看向門口。


  恒德帝牽著太後的手,緩步走來,德妃穿著華貴精美的準皇後服飾,和淑妃並肩跟在後麵。


  淑妃今天的妝容也很華貴,但和德妃一比還是遜色許多。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德妃的龍鳳華裳上,這是獨屬於皇後的尊貴榮耀,如今出現在她身上,竟也絲毫不會讓人覺得違和。


  她果然戴了趙徹送給她那支六尾鳳釵,鳳釵嘴裏銜著打磨精美的紅玉,是點睛之筆。


  眾人拱手高呼萬歲,趙徹也跟著頷首,四人緩緩走到主位坐下。


  這下人就全到齊了,按照規矩,恒德帝先發話。


  今年昭陵還行,沒有大的戰亂,也沒有什麽天災人禍,恒德帝對這一年做了總結,給有突出表現的官員給出封賞。


  顧廷戈難得回京一次,封賞自然是最重的,顧恒舟在太學院表現得也很不錯,文武皆很拔尖兒,恒德帝特意恩準他開年後進瀚京校尉營曆練。


  昭陵征兵要滿十四歲才行,顧恒舟才十歲,恒德帝就讓他進校尉營,栽培之意相當明顯,眾人又是羨慕又是心疼,若要他們把自己剛滿十歲的兒子扔進校尉營曆練,他們肯定是舍不得的。


  顧廷戈帶顧恒舟出來謝恩,恒德帝又誇了顧恒舟幾句,繼續封賞。


  封賞的名單頗長,不能一一列數,恒德帝很快把事情交給禮部尚書處理,眾人舉杯向已經得了封賞的人道賀,宮人先上了前菜。


  恒德帝象征性的吃了幾口,又起了話頭,說:“皇後病逝已經三載,眾愛卿一直勸朕說後宮不能無主,朕仔細想了想,諸位愛卿所言都是有理的,今日朕想……”


  說話的時候,恒德帝一直避著趙徹沒有看他,就在恒德帝要宣布改立德妃為後的時候,掖庭閣外傳來喧鬧,片刻後,一個宮人衝進來,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說:“陛下,宸淑宮走水了!”


  啪嗒!


  酒杯滾落碎裂的聲音傳來,趙徹和恒德帝同時站起來,怒問:“你說什麽?”


  幾乎是同時,淑妃痛苦的捂著小腹,貼身伺候她的宮人驚聲叫道:“陛下,不好了,娘娘見血了!”


  好好的除夕宴一時亂作一團。


  恒德帝沒心思管淑妃如何,和趙徹一起帶人趕去宸淑宮,德妃主持大局,讓宮人先送淑妃下去,趕緊請太醫來診治。


  方才還熱烈非凡的慶祝氣氛瞬間消散,剩下的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都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宸淑宮走水,淑妃見血,就算這兩件事都是巧合,也是觸了黴頭,是特別不吉利的征兆。


  眾人不自覺去看德妃和李德仁,他們兩人特意盛裝出席,準備迎接李家至高無上的榮耀,這個時候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


  發生這樣的事,再宣布立後,總歸是不大合適吧。


  德妃和李德仁的臉色都很不好看,但事情已經出了,再不甘也隻能接受。


  宸淑宮的火勢很大,主要是平日隻有兩個宮人灑掃,他們通知人花了一點時間,今晚又是宮宴,人手緊缺,等組織完人來救火,火勢就大得不可收拾了。


  恒德帝怒不可遏,把孫越海罵了個狗血淋頭。


  皇後人已經不在了,隻剩下宸淑宮裏的死物還能寄存相思,若是被一把火燒完了,就真的什麽都不剩了。


  趙徹一開始也和恒德帝一樣憤怒,但眼看著攢動的火苗把原本熟悉的一切都吞噬,他又出奇的冷靜下來。


  就該是這樣的。


  丟掉一切留戀的事物,他才能真正做到無所畏懼,不會被人拿捏到軟肋。


  正這樣想著,一記哭喊卻刺入耳中:“太子殿下,沈少爺還在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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