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4-26
陳一墨許久都沒從這個讓人震撼的回聲裏緩過來。
她也沒回家,沿著河坊街憑著直覺一路恍恍惚惚地走,一直走到河堤,在她和宋河生曾經坐過的地方坐下來。
冬天的河風,割臉似的冷,穿透棉服的纖維,能滲透進骨子裏,但她都感覺不到,隻看著江心,心裏有浪在翻滾,直到有人不停地叫著“墨囡”。
胖丫出現在她身邊,“我看著就像你,一路叫你,你都沒聽見。”胖丫越來越瘦了,但臉還是圓,笑起來眼睛亮亮,笑容很甜。
河風把陳一墨的頭發吹得很亂,胖丫還給她攏了攏,“看你,凍得臉都紅了,幹嘛在這吹風啊?”
陳一墨笑了笑,“想起以前我們小時候的日子了。”
胖丫也笑了,在她身邊坐下,給她一包零嘴兒,“還記得那時候你在老頭兒家得了好吃的,就在這分給我和河生吃……”
胖丫的笑容忽然凝滯了。
陳一墨拈起一顆青豆,在嘴裏咯嘣嚼,“沒事啊,我也挺想老頭兒的,想一個人的時候啊,就是想逮住人說說他才好呢。”
胖丫這才笑了,“那時候我們多開心啊!”
“嗯!”陳一墨很讚同。
“現在也很好呢!”胖丫晃著小腿,吃著豆子,“墨囡,你大學畢業還回來嗎?”
“當然回來。”她從沒想過不回來。
“那太好了!”胖丫開心地笑,“那我們又能一起玩了!墨囡,我跟你說哦,我都打算好了,等我畢業了,就回到河坊街來,開一家咖啡館,裝修成我喜歡的樣子,到時候啊,你和河生來我店裏喝咖啡,我給你們終生免費!”
“好呀!”想想那樣的日子,就覺得很美好。陳一墨抿著唇笑。
“不會太久了呀,我爸都答應我了,等我畢業就給我開起來!嘿嘿!到時候啊,大黑就能趴在我咖啡館門口曬太陽了!不像現在,河生老帶它到我家後廚,都吃成胖狗了!”胖丫說胖狗的時候,神情很誇張,然後神秘眨眼,“你覺得我瘦了沒?”
“嗯嗯,瘦很多了呢!”非但瘦了,還神色飛揚的,胖丫眼裏都快蹦出星星來了,臉上也染上了緋色。
別是戀愛了吧?陳一墨暗暗揣摩,實在她自己也是個早熟的人啊,想起宋河生的時候她也是這麽個表情吧?
但胖丫不說,她就先不問吧!
和胖丫坐在河堤上說了好一會兒話,把胖丫兜裏的零嘴兒都吃完了,兩人才手挽手地回去。
“可凍死我了,墨囡,下回咱們聊天兒,大冬天的就在屋裏聊吧!”胖丫攏著手嗬氣。
“好!過兩天我們到舊曾諳裏坐著聊天去!帶著大黑!”她真想大黑呀,剛才她從河生家出來的時候,就聽見陽台上的大黑一個勁地叫,聰明的家夥一定知道她來了,可她都不敢停,生怕河生追來把錢還給她。
和胖丫在河堤上坐了這麽一會兒,心情好像平複了很多,至少,她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回家了。
家裏已經擺上了晚飯菜,一個芹菜炒肉,還有兩個小菜,但付英英卻還在廚房裏忙碌,菜香撲鼻的,聽見陳一墨的動靜,在廚房裏就熱情招呼了,“墨囡回來了!快坐快坐!老陳!趕緊給墨囡倒水,拿零嘴先吃著!鳴寶,叫姐姐!墨囡啊,媽這兒一會兒就好啊,你爸也是,你回來他也不告訴我,害我臨時加菜!”
陳一墨都覺得有些受寵若驚了,她自高三就出去培訓,哪次回來有這樣的待遇啊?桌上那三道菜才是常規標準,肉還往往都被挑出來給陳一鳴吃了,至於招呼著倒水零嘴兒什麽的,那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半年沒見,陳一鳴的個子並沒有長高,瘦瘦小小的,見了她先打嗝,半天憋出一句:“姐姐。”
“哎。”她點點頭,接過陳亮遞給她的茶,十分的不自在。
沒多時,付英英的菜也炒好了,一一端出來。
陳一墨一看,炒了隻雞,蒸了條魚,還做了道海鮮湯,全都是實打實的料。
“墨囡啊,不知道你要回來,我和你爸還有一鳴啊原來準備就隨便吃點的,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們都這麽吃,擱點肉也是給一鳴加強營養,我跟你爸隻有啃青菜的份,你也知道,咱們家窮……”
陳亮在一旁聽著,臉都沒法擱了。
陳一墨隻當沒看見。
這時,陳一鳴插話了,“媽媽,我們昨天才吃……”
付英英用力把陳一鳴一扒拉,“對,我們昨天連肉都沒炒,就吃鹹菜蘿卜來著……”
總之,炒這幾個菜都是為了你。
“來,吃!都坐下吃!老陳你還愣著幹什麽?把飲料拿出來給墨囡倒上,咱們家大學生回來了,可不得好好犒勞一下嗎?”付英英拿起筷子,把雞肉魚肉一個勁兒往陳一墨碗裏擱。
陳一鳴伸著筷子來搶,“媽,這都是……是我的……”眼看著屬於他的雞腿到了姐姐碗裏,他都急了,一急,更打嗝。
“聽話,姐姐好不容易回來了,咱們要把好吃的給姐姐!”付英英給陳一鳴夾了一筷子,“墨囡是你姐姐呢,你們是親姐弟,要相親相愛一輩子知道嗎?”
“不是……死……死丫頭……嗎?”陳一鳴迷惑著呢。
“胡說!”付英英板了臉,“這話誰教你的?都不教人好!誰教你的你等會告訴媽,媽非打上他家裏去不可!”
陳一鳴不敢說話了,低頭吃雞肉。
付英英這突然的轉變委實讓陳一墨不習慣,她忙岔開話題,“一鳴現在怎麽樣了?在班裏還跟得上嗎?”
陳一鳴一直在吃藥,但據說是一直都沒什麽效果,休學一年治病,藥成罐的吃,也沒把他打嗝的毛病治好,遇人就驚倒是改善了些,說是今年已經回學校上學了。
提起這茬,付英英直接抓住了陳一墨的手,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墨囡啊,你弟弟命苦啊!受了場驚嚇,得了這麽個病,看什麽醫生都治不好,哪裏跟得上學習,老師說他上課完全就不能聽課,坐在教室裏人就是恍惚的,還被同學欺負,罵他傻子,打他……嗚嗚嗚……”
“媽,我不是傻子!”陳一鳴碗一摔,太陽穴青筋都爆出來了。
“不是,不是,咱一鳴可聰明了!媽是說那些人是壞蛋!”付英英趕緊抱住陳一鳴摸頭摸臉地哄。
陳一墨手背上還沾著付英英的眼淚,僵硬著收回來,覺得陳一鳴如果真的一直這樣下去,隻怕真的要耽擱了。她在陳家的日子,陳一鳴待她的確不怎麽樣,但是,一個人的一輩子如果真的毀了,那也挺可惜,跟是否與她親近無關。
“有時間帶他去省城醫院看看吧。”陳一墨提議。她是覺得付英英總迷信民間遊醫的偏方而不信醫院,不怎麽科學。
“哎哎!我也這麽想!”付英英一手抱著陳一鳴,一手給陳一鳴喂了口飯,“鳴寶,你看姐姐多關心你,要接你去省城呢!以後可要好好跟著姐姐,對姐姐好。”
“……”這話聽著,怎麽那麽別扭呢?陳一墨默默在衣服上蹭掉手背上的淚水,突然想起十多年以前,第一天被付英英牽著手回家時的情形。她那時人小個子矮,緊緊抓著付英英的手不放,小腳邁動得飛快,生怕跟不上新媽媽的步伐,自己又被扔下了。想來,有十多年付英英沒再牽過她的手了,自打陳一鳴出生以後基本就沒有過了吧?
晚上,陳一墨還是在陽台她的地方休息,陳亮進來了,把門一關,小心又內疚,“墨囡,爸爸沒本事,對不起你。”
說完還聽聽外麵的動靜,然後壓低聲音道,“有幾句話爸爸跟你說清楚,趁你媽在哄你弟弟睡覺。”陳一鳴如今也十來歲了,但一直不敢一個人睡,這麽長時間時間都是付英英帶著睡的。
陳一墨卻知道他要說什麽,“爸,我已經知道了。”
“你知道?”陳亮驚訝極了,“那個……錢?”
陳一墨點點頭,“我都知道,沒事。”
“爸以後攢錢再還你。”陳亮愁苦地埋下頭。
別說在付英英的虎威下,他攢不了錢,就算他真的攢上了,陳一墨也不會要。
“不用了,爸,幾萬塊錢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你們終究養我一場。”陽台的燈光下,陳一墨的眼神平靜而坦蕩。
“哎!”陳亮重重歎氣,“總歸是爸爸對不起你,這個家對不起你。”
“爸,你言重了。”在她看來,雖然付英英與她期待的母親形象相去甚遠,但若說對不起她,倒也沒有,她和付英英原本就非親非故,領養算是緣分,這緣分修得不夠深,也就不過如此了,誰有義務去養一個和自己無關的小孩呢?縱然付英英如今在法律上有這個義務,但若她心裏沒有,陳一墨也不會怨懟。
她從來不是一個以惡意去揣摩他人的人,否則,她也不會發現老頭兒的好,更不會有她和老頭兒這段師徒緣分了。
陳亮是垂頭喪氣地出去的,一關上陽台門就見付英英從陳一鳴房間鑽了出來,把他拉進房裏,神秘兮兮,“和死丫頭說話呢?”
又變成死丫頭……
“嗯。”他沒心情理她。
“做得好做得好。”付英英喜滋滋在他身邊坐下。
陳亮都覺得不認識自己老妻了,這若是從前,他早被付英英劈頭蓋臉一頓罵了,還做得好呢?
“都聊了些啥?”付英英眼裏的興奮藏都藏不住。
“沒啥。”陳亮能怎麽說?說腆著臉去替你賠禮道歉?“隨便說了兩句。”
“就得這樣!”付英英一拍手,“多拉拉家常,聯絡聯絡感情。老陳啊,這事兒隻能靠你了,你也知道,我以前對墨囡……嗯,你明白的,隻怕墨囡不肯親近我了,你以後可要對墨囡好點。”
“你這是幹什麽?”陳亮真看不懂付英英唱的哪出戲了。
“這你還不懂?”付英英湊到他耳邊小聲說,“這丫頭還真能掙錢啊!這才大一呢,做個什麽破玩意兒就能賺好幾萬?咱不說一天做一個吧,一個星期做一個,一個月不得十幾二十萬?一年得有一兩百萬呢!乖乖,這是多少錢啊?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咱們一鳴啊,可算有福了!”
陳亮聽得心裏煩,“你以為錢那麽好賺的?”
“怎麽不好掙?你以為都跟你一樣沒出息?”付英英眼一瞪,“沒想到死丫頭這麽能耐啊!這才上大一,就這麽能掙了,等畢業以後不是更掙錢了?一年就算一百萬,十年就是一千萬呢!那時候我們一鳴就二十歲了,正是找媳婦兒的年紀,那可就是有千萬身家的,想娶什麽樣的沒有?別說打嗝這樣的小毛病,就是真傻都不怕!天啊,天啊,上千萬的錢啊,咱們一鳴還上什麽學哦,就等著躺錢堆裏數錢吧!天啊,一千萬也不知道能不能數清,反正我是數不清的!”
陳亮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氣得豁的一下站起來,“你簡直是做夢哦!”
“我哪裏做夢了?這不實實在在算出來的嗎?我付英英就算文化不高,算術還是能算清的。”付英英眼冒金光,還在那掰著指頭算。
陳亮氣得出了房間,直接到沙發上躺著去了。
付英英出來,哼了一聲,“什麽意思呢?不願意跟我睡?我還不跟你睡呢,我陪兒子睡去!”哼著小調兒進的陳一鳴房間。
陳一墨在家過了除夕,吃了付英英做的前所不曾豐盛的年夜飯,大年初一一大早就收拾了一番,要去給老頭兒拜年。
她下樓的時候,付英英還追出來,要給她塞什麽東西,宋河生牽了大黑在等著她,大黑一聽見她的聲音,就興奮地大叫著撲了上來。
付英英在樓道裏嚇得趕緊退了回去。這條大醜狗也不知怎麽回事,回回見了她和一鳴就叫,齜牙咧嘴的樣子,能嚇死人!她常常懷疑這畜生是不是知道點什麽,從不敢讓一鳴單獨上學,平時走在外麵也格外小心地避著這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