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俞佟佟跟一個小沙彌問路, 終於找到了禪房。


  恰好這時候李新月跟聶真也來找她:“佟兒妹妹,到處找你呢,若水大師回來了。我們正要去見見他,一起去吧?”


  俞佟佟被她們一左一右牽著, 走到若水大師講禪的地方。


  大雄寶殿裏, 早已聚集了許多信眾。每人一蒲團,正前方便可見三大座佛祖金身。佛祖金身莊嚴偉岸, 麵容似是慈眉含笑, 卻叫人不敢直視。恐怕是因為正殿楹聯上寫著一副對聯‘世路崎嶇,看迷人捷足登山, 爭利懸崖無退路’, 下聯是‘佛天悲憫,願眾生回頭是岸,早離苦海渡慈航’。


  小孩子無所畏懼, 俞佟佟抬起下巴昂著小腦袋望向最前邊,見著個身披袈裟, 手敲木魚的白胡子老和尚。


  李新月湊過來:“是不是很像得道高人?據說若水大師已經快一百歲了,他參悟了佛法玄妙,連皇上都十分尊敬他,隔三差五就請他去講經呢。”


  “哇!”聽起來好厲害的樣子。


  “佟兒妹妹……”李新月小聲提醒她, “聽若水大師講禪須得誠心, 一會兒結束我們每個人都可上前求大師贈簽。這位若水大師贈簽隻看緣分, 可並不是日日都有這樣好的機會。連皇上都推崇他,想必是有過人之處, 你拿到贈簽之後若是不認識上邊的字, 可以找我替你看。”


  七姨娘不信佛, 她就待在殿外沒進來。


  隻剩三個小姑娘在蒲團上盤成蓮花坐, 排作一排。


  聶真在旁聽著她表姐說的話,不禁皺眉疑惑。


  若水大師的確不輕易贈簽,安國寺更是有規矩若拿到住持贈簽不可與旁人相議。


  若不聽勸告泄露了天機,後果自負。


  她表姐怎麽卻跟俞佟佟說拿到了簽就給她看呢?

  不過接收到李新月的眼色,聶真沒有多嘴。


  讓五歲小孩安安靜靜待著聽老和尚念經,實在是一種折磨。


  但俞佟佟很乖,她不亂動亂跑,乖乖巧巧臥在軟綿綿帶著檀香味道的蒲團上,以抱著小短腿、將自己團成個團子的姿勢睡了一覺。


  直到念完經,李新月和聶真把她叫醒。


  小崽子抹抹下巴上的口水,按照新月郡主指使的站起身,上去拿贈簽啦。


  李新月和聶真都已拿到若水大師寫給自己的簽,她們握在手心端詳。


  李新月的是四個字:“好自為之!”


  聶真也是四字——好自為之!

  據說若水大師不用問就能知道他們內心求什麽。


  可不管想什麽,批上這四個大字都不太吉利啊!

  聶真更擔心些,這是預示她跟大皇子的婚事不能成?

  其實她倆若交換看看彼此的簽,恐怕就會覺得若水大師是在敷衍行事?或者根本就是在行騙!


  恐怕每個人最終所求,都是這四個字吧。


  輪到俞佟佟了,邁著小碎步噠噠跑上前去,接過了屬於自己的簽,一小塊窄窄的竹條。


  仔細將竹條翻來覆去地看個遍,小崽子疑惑撓頭:“咦?”


  麵前慈眉善目的和尚對她笑笑:“若有不解之處,稍後再來問我。”


  “哦。”


  小崽子於是拿著自己的簽回去啦,李新月跟聶真都伸長了腦袋等她。


  “佟兒妹妹,給我看看你的簽!”


  “喏。”


  俞佟佟毫無防備,大方遞給她們看。


  見著屬於俞佟佟那支簽上內容的二人:“???”


  李新月跟聶真現在有點覺得,那老和尚是在騙人了。


  什麽得道高僧?

  居然坑騙小孩子。


  俞佟佟那支簽文上,壓根什麽都沒有,是支白簽。


  就算欺負她不認識字,敷衍總該作得像一點,哪怕添上‘好自為之’四個字也好啊。


  “看來我得回去告訴我爹,讓他不用每年都往安國寺捐銀錢了。這老和尚不過是故作高深,實則半點真本事都沒有。”


  “方才,我還有些擔憂呢。”


  聶真吐出一口氣,現下總算能放心了。


  “郡主,恭王大人每年捐數萬白銀是為寺中修葺,也是為結善緣求心安,可不是捐給貧僧的。”若水和尚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三人身後,幽幽出聲嚇人一跳。


  李新月跟聶真回頭看他一眼,嚇得臉色發白,她們半點腳步聲都沒聽見。


  俞佟佟則笑嘻嘻回首,歪著腦袋:“咦?老和尚爺爺?”


  “小姑娘,貧僧法號若水。”


  “若水爺爺?”


  “是若水禪師!”李新月糾正她。


  好好一個脫俗的法號,讓俞佟佟加上爺爺兩個字,就莫名沾染了紅塵。


  叫李新月越發覺得,這和尚其實在打著安國寺的名號行騙!


  不過若水大師麵容始終帶笑和藹,不甚在意,稱呼不過是代號罷了。


  “郡主,安國寺上下感念恭王善舉,特意作一副對聯放在佛前念經供奉七日,有勞郡主帶回府中。貼於正門兩側,可保出入平安。”


  看吧,這和尚怕她回去告狀,所以又上趕著送禮討好來了。


  新月郡主無論心境還是處事都比她的年齡成熟許多,自以為已經達到一眼看穿大部分人本性的境界。


  她對著若水禪師敷衍地笑笑,即使心裏看不上,到底也沒表現出來,還是收了那副對聯。


  “郡主,福澤深厚,隻是今年要格外小心。貧僧多嘴再贈你四字,禍從口出!”


  “嗬……”信你個鬼!


  李新月已全然對這口中無好話的和尚沒了興趣,她準備啟程回府。


  在上馬車之前,特意拉著俞佟佟的手不舍寒暄一番,並且做出為她好的口氣來提醒後者:“佟兒妹妹,你年紀尚輕,我看容易被人欺負。就比如今日跟你來的那位姨娘,她脾氣古怪,你可得好好防著,有什麽麻煩或者需要盡管差人給我送信。”


  在李新月看來,七姨娘的脾氣實在是古怪,她父王也有許多的妾室,但自己是嫡女,那些妾室到了她麵前都得低一等,哪一個不是極盡討好的?


  可她卻不知道,那些表麵上討好她的姨娘,背地裏不知怎樣險惡地詛咒著她呢。


  而俞佟佟在經曆過後媽一樣的八姨娘之後,就覺得七姨娘很好,特別特別好!


  雖然姨娘不會跟她說軟話,也不抱她不哄她,但是小崽子如今已將府中的姨娘還有大夫人都見了個遍,甚至加上她自己的親娘來比較,她也認為其中算七姨娘對自己最好啦。


  不過她的處境跟新月郡主不同,所以兩個小姑娘是無法理解彼此的。


  等李新月跟聶真一同離開,本來七姨娘也準備帶著俞佟佟打道回府。


  可這時,一個小沙彌上前攔住了她們,說若水禪師還有幾句話要說,點名了讓俞六小姐前去。


  聞言七姨娘藏在兜裏下的眉眼不禁一簇,那和尚要單獨見個小孩子做什麽?

  出於不放心,這回七姨娘親手牽著小崽子,跟小沙彌來到若水和尚的禪房。


  她一見那和尚麵容便覺不可靠,怎麽說呢,就是他的喜怒哀樂都浮於麵上,笑容太甚。橫看豎看都不像是個得道高僧,給人感覺就是一個普通和尚……或者說是個普通人。也就他那白胡子能唬人。


  何況他一屆高僧,袈裟上有沾汙算怎麽回事?


  七姨娘有雙觀察入微的眼睛,即使她頭戴著鬥笠,麵上罩著輕紗,但垂頭從那紗幔縫隙中她也注意到若水禪師袖口和衣擺上有好幾處髒了,黑的,像是潮濕的泥土。


  這和尚都身為住持了,平時還需要幹重活嗎?

  還是說,他隻是單純不愛幹淨?

  咦……


  接下來,聽到若水跟俞佟佟的對話,越發讓七姨娘跟新月郡主一樣,堅定認為此人是個騙子。


  聽聽他都問了些什麽:

  “小姑娘,你現在是否感覺迷茫?”


  “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去?”


  “你也不知道,自己未來的路該往何處走?”


  ……


  “大師,這話你忽悠大人就行了。她還是個孩子!”七姨娘實在忍不住開口拆穿他。


  生往何處來,死往何處去這種廢話,上至八十歲誰能說得清楚?


  偏偏小崽子盤坐在蒲團上,瘦小的身板挺得筆直,擰著她那淡淡的小眉頭努力思考,但又想不出來,臉都成包子了。


  七姨娘以前也曾見識過,江湖術士都要用這套無解的問題來坑人的。


  先把你弄迷糊了,讓你越來越迷惑越來越恐慌,就得乖乖交錢任他們擺布。


  世上多的是蠢人讓他們騙,但用來欺負個孩子就過分了!

  “女施主不必著急,你體內有怨有怒,因此性急躁!心有牆,因而以清冷自固!且坐一坐,我稍後也可替你解惑。”


  “老和尚你少給我故弄玄虛,有本事說人話!”


  “女施主,那老衲就直說了。你的根源在於心,將心收回,不該記的人忘了,一切煩惱自迎刃而解!別怪老衲多嘴,你如今的丈夫雖不是你所中意的,但也沒你想的那樣糟,不妨多看看他。記住,用心去看!”


  七姨娘:“……”


  讓你說人話,也沒叫你說得這樣直白!


  老和尚故意的吧?

  這還不多嘴?!


  上一刻七姨娘懷疑他故弄玄虛,這一刻又覺得他好像自己肚子裏麵的蛔蟲。


  被戳中了心事的七姨娘麵色一怔,奇怪,她戴著麵紗老和尚怎麽看出她心事來的?就算知道她來自相府,也並不確定是哪一位姨娘吧?


  然而這些是其次,關鍵在於老和尚的話直白到讓俞佟佟都聽出來了其中的意思。


  小崽子瞪大眼睛望著她,嘴巴能塞進鵪鶉蛋,仿佛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


  七姨娘心裏別扭,幹脆轉過了身。


  “小姑娘,現在來解你的簽吧。”


  俞佟佟的注意力立刻被拉回來,她從隨手的兜兜裏掏出那根小竹簽,用雙手呈給若水大師看。


  雖然未必懂得佛法信仰,但她從姿勢到表情都看著格外虔誠。


  不為別的,她覺得若水大師身上有股淡淡的蓮花香味,很好聞。


  小崽子識人總是靠鼻子判斷喜惡,就像當初第一眼見七姨娘一樣,覺得對方身上的味道好聞她就會喜歡。


  “這上麵什麽都沒有,是吧?”


  “嗯嗯。”小崽子點頭,真誠發問,“為什麽呢?若水爺爺?”


  “其實要解開這個簽迷,還需你自己去找。出了這禪房大門,你一直朝著東南方向走,相信很快便能找到答案。”


  俞佟佟不像李新月會懷疑禪師騙人,她不但信了,還爬起來就立刻朝東南方向走。連頭上的小揪揪都隨之一點一晃,洋溢著要去找尋答案的興奮。


  一直往東南方向走,就是去安國寺的後山。


  這地方偏僻,人跡罕至。


  七姨娘跟在小崽子後頭,她的心被那老和尚一句話給擾亂了,都忘了提醒這孩子別當真。


  不過就俞佟佟這短胳膊短腿,她爬上後山一小段便累了。


  如果這個時候爹爹在就好了,可以撒嬌讓爹爹抱。


  垂著腦袋往前衝刺百步,小崽子徹底沒力氣再走了。


  她吐著舌頭哈著氣,儼然一隻累癱的小哈巴狗。


  就在俞佟佟都準備放棄了的時候,突然有哭聲傳來


  是嬰兒的哭聲……


  斷斷續續……


  俞佟佟一激靈,十分機敏地豎起了耳朵:“姨娘,你有沒有聽到?”


  七姨娘沒留意,不過小崽子已經像打了雞血似的又開始跑。


  哭聲是順著溪流飄來的,她們就順著溪邊找。


  結果還真讓她找到了,那個漂在水中的木盆裏,有嬰孩哭聲傳出。


  “小六,站著別動!”七姨娘怕她這麽小一隻能讓溪水給衝跑,把她留在原地,自己則汲著溪水上前去。


  她見著停在小溪邊的木盆裏頭,還真有個活著的孩子。


  而且,是個好醜的孩子!


  那嬰孩隻有男子手掌大小,十分瘦弱,應當是因為母親孕期營養不足所致。


  看樣子出生沒多久,眼睛是睜開了,可渾身上下都透著脆弱的粉色。


  也不知是如何狠心的家人,將他冬日丟在荒山野外,正凍得哇哇大哭。


  “姨娘,我要看!我要看!”


  俞佟佟在原地已經等不及了,在過去的邊緣反複伸出小腳試探。


  七姨娘隻好動手將木盆移到岸上去,方便滿足她的好奇,悲觀地歎出一口氣:“你看了又能如何?”


  狠心拋棄親生孩子的父母從來不在少數,每日像這樣的不知多少例。


  “哇,他好小哦!”小崽子蹲在木盆旁邊看孩子。


  終於,也有輪到她說別人小的時候。


  木盆裏的小家夥看著她居然一時忘了哭,眼珠子一動不動,就這麽定定地跟觀察自己的小盆友對視。


  “他好好看哦!”小崽子感歎,“好可憐。”


  七姨娘:“……我看你比較可憐!”


  小小年紀,就不分美醜了!

  剛出生的嬰孩很少能有漂亮的,這隻瘦得跟猴兒一樣,著實難看。


  比猴還要小一點,小耗子似的。


  不過那雙眼睛倒是十分清澈,就如同載他的小溪一般,能倒出人影來。


  繈褓從的小手軟乎乎,幾經掙紮終於伸了出來,捏成個包子似的小肉拳頭。


  俞佟佟相碰又不敢碰,小心翼翼伸手去摸摸裹著繈褓的奶娃娃的臉。


  發現軟到不可思議,然後再摸摸自己的臉對比,哎,好像其實也差不多。


  再想去碰一次,食指就被肉乎乎的小拳頭給握住了。


  力道不大,但握得緊緊的!

  “嘻嘻。”


  “嚶~呀~”


  "他笑啦,他喜歡我!”


  小嬰兒完全不哭了,好像知道俞佟佟在逗他,非常配合地咧開嘴笑。


  “姨娘,我想要把他帶回去養!”


  七姨娘:“……你知道自己幾歲嗎?”


  明明就這麽點大,她自己還得靠人養呢。


  再說這盆裏是個人,又不是貓貓狗狗,說養就養,哪有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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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水大師:你心裏有個人,你鄙視你的丈夫!


  七姨娘抓狂:叫你說人話,不是叫你八卦~~!


  順便說,那副楹聯是杭州法喜寺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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