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施大人可有查明, 這些作假證的人是何身份地位?”
“額,分別是屠夫,小販,打更的, 無賴……”施大人答。
“這還不簡單, 一群販夫走卒整日無事生非,癡心妄想。殷氏是虎口鎮有名的美人, 她嫁給吳家病歪歪的兒子後惹得不少人眼饞, 後來她又成了俏寡婦,癩□□張嘴等了許久吃不著肉, 便惱羞成怒編排自己與她的旖旎風月事解饞。久而久之, 便傳出了殷氏不守婦道的風言風語。”
施大人不太明白:“丞相大人的意思是,殷氏是清白的,所謂紅杏出牆不過是這些人編排的假話。”
“施大人, 你可見過絕色美人?可肖想過一親芳澤?”
“啊?這……”
“或者你問問在場的男人,若是白日裏見了尤物美婦, 又有幾個夜裏不魂牽夢繞,夢中求雲雨呢?十個裏麵若能讓你找出兩個,必定一個和尚一個太監。”
施大人覺得俞相這是在侮辱自己,可他觀察到公堂上的衙差, 包括師爺都麵露心虛之色, 似乎被俞相說中了心事。
施大人是正人君子, 他承認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他熟讀聖賢書, 絕不輕侮他人, 三皇子也是。
這便是他們的局限之處。
三皇子出生高貴, 俊美不似凡人, 一向隻有別人肖想他的。
大概是想到了這種可能,三皇子如玉的臉頰不禁浮現出紅暈。
他們一個是皇室,一個是貴族,自然無法體察窮山惡水處的民情。
可俞相不同,他當初從一個鳥不拉屎的小山村裏走出來的,一步一步靠自己坐上今天這個位置,什麽樣的人他沒見識過?在刁民之中,有人嘴上無德,腦中有屎,有人打罵老婆賣兒賣女,有人剝削爹娘,逼良為娼……都稱之為爛泥。
不是吹牛,他一眼就能看穿這塊泥由哪種土和成,水的分量有多少。
因此洋洋自得,俞相對未經人事的三皇子道:“三皇子殿下目前無法理解,這很正常。”
三皇子:“……”
事實歸事實,但講道理。少年遇到這種用過來人的目光看著自己,諷刺自己是個毛頭小子的人,真的很想給他一拳。
誰還不是個男人呢?!
但是三皇子溫潤如玉,他不能氣!他隻是不爭氣地耳根更燙了!
後來施大人再行審問,事情果然如俞相所料。
殷氏嫁作吳家婦後盡心侍奉公婆,為了照顧病重的丈夫時常奔波於藥鋪與集市之間,因容貌姣好時常引得市井之徒簇擁殷情。久而久之便有流言傳出,說她不潔。一開始的流言隻敢傳她與小叔子有染,後來她的丈夫病逝,流言便愈演愈烈。
傳到婆家耳朵裏,殷氏的婆婆不喜,便要趕她出門,殊不知這都是小叔子的陰謀。
馬紳有次來吳家做客,一眼便看上了吳家寡兒媳。他與吳家遊手好閑的小兒子約好,用流言蜚語中傷殷氏讓她失去婆家的庇護,小叔子再偷偷以五十兩銀子的價格將自己的寡嫂賣給馬紳。
結果兩人最後因錢‘貨’交易沒談攏,小叔子威脅要將此事告訴所有吳家人,攛掇吳家上門要人。
馬紳在鎮上的名聲不錯,他怕事情敗露便一株斷腸草毒死了吳家人。
後來殷氏討回婆家看見慘狀,便去報案,結果讓馬紳勾結當地縣令將原告打成了被告,侮辱她不潔放/蕩,反咬她謀殺親夫。
一開始殷氏據理力爭,她見識過官商勾結的黑暗之後還曾出逃,打算到更大的衙門上告,可見也是個心性堅定的女子。
不過最後被抓了回去,層層上告層層受阻,竟把活活把人給逼癡了。
還有一點,她的丈夫相貌並不醜陋。
吳家長子雖然體弱多病,但其實相貌堂堂,身長八尺,原本也是虎口鎮本地有名的美男子。
可見流言猛於虎,將白打成黑隻需要三兩無賴孜孜不倦地加厚臉皮便能成事了。
殷氏的不幸,說來令人唏噓。
三皇子想到殷氏一路訴冤直至京師都不能平反,主謀卻堂而皇之地混在人證之中指證原告,難道大梁官場的黑暗已至於此了嗎?
施大人心頭的震顫同樣也是久久不能平複,官場已黑暗至此,那民間類似的冤情定是數不勝數。
想到此處,他的目光不禁看向俞相。
此刻他看俞相已經跟看葉大人明顯不同了,望著俞相的眸子裏似有熊熊烈火在燃,熱切又充滿希望。
幸好俞相沒注意到,否則他很難不懷疑施大人愛上了自己。
因恨生愛嗎?不至於,年輕的施大人隻是突然找到了一條前進的路。
他要牢牢記住這個身影。
至於葉大人……
一直沒說話的葉大人:“???”
你們是不是忘了本官還在?本官才是這個案子的主審!
算了,他還沒想通俞相為何要替一個沒權沒勢的犯婦說話,竟還助她翻案。
葉大人剛才差點錯判,被俞相三皇子施大人,甚至是那個小不點接連打臉,他現在也不敢隨便說話,怕說多錯多,還是靜觀其變吧。
小崽子也在靜觀其變,她一直呆呆地望著三皇子哥哥……臉上那坨可疑的紅暈。
李稷回過神,剛好對上她清澈如水的眸子,原本剛退燒的耳根又紅了。
他難得失態,不自在地輕咳一聲,微微別開了臉。
卻忍不住再看一眼俞佟佟,又看一眼她爹。
俞相的想法時常標新立異,就好比滿朝文武,恐怕隻有他一人不在乎讓掌上明珠拋頭露麵吧。
剛才說那些話竟也不避諱。
有什麽好避諱的?
俞中天話有一半都是說給他小女兒聽的,並不是遮遮掩掩才叫護著她。
世道如此,她若不了解男人的劣根性,以後如何趨利避害?
不過他看小崽子八成是沒聽懂。
拍拍女兒傻乎乎的腦瓜頂,俞相道:“回家了!”
此案差不多已經了結,俞相牽著女兒軟乎乎的小手京兆尹衙門踏出,才發現外麵雪已停了。
最近連日大雪,陰霾裹天,如今卻有一束暖陽撥開雲霧,正照在京城上方。
此等異象,引得百姓紛紛從屋中探出頭來歡呼。
“雪停了!太好了! ”
“天氣驟寒,難道連老天爺都在說殷氏含冤?如今冤情辯白,連天都放晴了!”
“是啊,撥雲見日,是吉祥之兆啊!天佑大梁!”
不知誰第一個開始吼的,天佑大梁的口號一個傳一個被接了下去,百姓們情緒高漲,隻能高呼慶祝。
一個苦命女子的沉冤得雪或許不至於此,但配合著奇異的天象,便能使這份激動與喜悅被傳遞到京城的千千萬萬戶人家,乃至大梁的每個角落。
因為這代表著蒼天有眼,百姓的日子也就有了盼頭。
想必殷氏含冤的故事也會隨之傳播甚廣,隻是當他們刨根問底打聽這個案件時,知道了竟是俞相替殷氏洗清了冤屈。
那些罵過他狗官的百姓,心情一定很複雜。
連俞佟佟都受了喜悅感染,被牽著一隻手,她就像個蹴鞠一樣在爹爹身側一彈一跳:“爹爹!”
“嗯。”
“我我覺得……我好棒呀。”小姑娘用一隻手理了理自己跳得有點鬆的頭發,她覺得大家看爹爹和自己的眼神都變了。
她剛才找出了壞人,她超厲害!
小三藏的娘親得救了,開心得轉圈圈:“啦啦啦~”
俞相:“嗯?”今日最佳是你嗎?
俞相還以為這小崽子會誇爹爹呢,都準備好了,結果這沒心沒肺的……要不是為她,自己會管這事?
“你之前在公堂上,跟施世恩說了什麽?”俞相問她。
小崽子跟施世恩應該是第一次見,此人一向自命清高,怎麽她一句話就同意在公堂上給自己特殊呢?
“嘿嘿……”她捂著嘴笑笑。
突然回頭見著了什麽,小崽子使勁拽了拽爹爹的手:“爹爹你看!”
俞相聞言回頭望去,就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子,懷中抱著孩子,在離他們十幾步之遠的地方默默站著。
“爹爹,她好像在跟著你!”
俞相沒有搭理,他領著小崽子走到相府的馬車前,結果回頭就見那女子也跟著一步一闌珊地往前走了兩步,藏在頭發裏那一雙毫無生氣的眸子盯著他。
果然是在跟著他們!但殷氏不敢靠得太近,滿是傷痕的赤腳踩在雪地裏,單薄的身影瑟瑟發抖。
救她一命,這是還訛上了?
“爹爹,好冷呀~”
“你冷?”
俞相順勢將小女兒抱起來,卻聽她說:“小三藏的娘親冷,她沒有衣服穿!”
“此事留給施大人去管吧,他年輕體熱。”
俞相這話裏的意思小崽子聽不明白,他這是要把紅線讓出去。
不知道今天咋了,做好事會上癮?
俞相自嘲地笑了笑,剛帶著女兒登上馬車。
誰知道突然衝出來一群人,將那殷氏給捉了。
“啊……別……別搶……我的孩子……”
女子的尖叫聲淒厲婉轉,這還是在衙門口,竟然有人當街行凶?
施大人當即就追出來,卻見領頭那人理直氣壯地說道:“這是我們吳家的家事,不勞駕大人費心。殷氏不守貞潔,與人苟合生下孽種,我們要將這孽種沉塘!”
“大膽!本官在堂上已經證明了此女子的清白,你們怎敢隨意處置人命?”
“就算如您所說,殷氏是被馬紳所擄走,她並非自願!但不潔就是不潔,誰能證明這孩子究竟是吳家的種還是馬家的種?”
這些人是吳家的族人,他們口口聲聲說殷氏與馬紳有染,已是不潔之婦。卻閉口不提,殷氏是被小叔子賣給馬紳的,她從頭到尾隻是個受害者而已。
現在好不容易洗脫冤情,他們又要搶走她的孩子。
施大人看得出來,此女子心智僅剩一縷,孩子是她如今唯一的依靠了。
若是強行搶走還要殺了她的孩子,她恐怕也活不了。
難道自己千辛萬苦翻案救她出火坑,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往另一個火坑裏麵跳嗎?
可是吳家族人口口聲聲這是家事,並不讓他插手。
連圍觀百姓都說:“正經人家怎麽可能認回一個來曆不明的兒子?”
“不是說她的夫君體弱多病嗎?那孩子多半是殺人犯的,死了也好!”
“在獄中被嚴刑拷打竟然也生得下來,不會是妖胎吧?”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殷氏嘴上說不出來,但是她心裏知道,這孩子是她跟她丈夫的。
若不是為了夫君,她何苦死死撐著那一口氣,九死一生在獄中產子?
可是她的丈夫已死,因為獄中實在艱苦導致她的孩子生下來太小,像早產兒。
沒人能證明她的清白!
這些族人不過是覬覦吳家的財產,他們心裏打的算盤讓吳家無後,他們便可打著親戚名義將其家業瓜分。
所以不管是與不是,他們都不會讓這個孩子認祖歸宗!
而這些圍觀百姓,他們明明前一刻還在為自己能沉冤得雪而歡呼,這一刻又冷漠到眼睜睜看著她和她的孩子去死!
施大人看不下去,若不是穿著官服,他都想直接衝上去跟這幫欺負孤兒寡母的幹仗。
但打架也救不了殷氏,若是無法證明這孩子是吳家的,這孩子的命一定保不住。
抬眼見相府的馬車還沒走,施大人也管不了那麽多了,他直接上前求助。
“丞相大人,聽聞殷氏的孩子曾受過貴府六小姐的恩澤?”
馬車簾子被掀開,先露出兩個紮著紅綢的小啾啾。
緊接著一雙機靈的眸子看向外麵,頭上的小啾啾也隨之輕顫。
她似乎很努力地墊腳往上扒,不過施大人依然隻能看到俞六小姐半張稚氣未脫的小臉。
“你是說小三藏嗎?”奶聲奶氣問。
“正是那孩子,恐怕需要丞相大人救人救到底了。”
施大人俯首彎腰,用了此生最恭敬的態度,對俞相作了一個揖。
作為一心為民的父母官,在他眼裏人命比天大,一切政見不合都可暫時放下。
“施世恩啊施世恩,是否有人說你像根木頭?”
“?”
“以下官之見,若要證明孩子身份隻得滴血驗親。”施大人以為俞相話裏是在罵自己蠢,便立馬提出方案。
“隻是……”隻是滴血驗親也不是足夠穩妥的法子。
況且施大人心裏也犯嘀咕,萬一驗出來真是那個殺人犯馬紳的孩子怎麽辦?
若真是,難道就該死嗎?
他不知道的是,俞相剛才那話裏隻是笑話他命中注定無桃花。
不過這時真的想罵他一句蠢了!
“施大人,那是一群什麽人?”
“啊?他們……是吳氏族人。”
“錯!他們是要把殷氏母子敲骨吸髓的蛀蟲,對付這種人你的笨拙法子行不通。你要做的不是去驗證那孩子究竟是誰的種,而是去咬定那孩子一定跟姓馬的沒關係,他姓吳!”
看他冥思苦想那樣,就知道以他的智力想不出來。
俞相道:“我的確有個法子可教你,但你聽了就必須用,敢嗎?”
“這……”
“不聽算了。”俞相吩咐馬夫啟程。
施大人忙追上去:“請丞相大人賜教。”
然後,小崽子就被爹爹蒙住了耳朵!
她滿臉問號,你們幹嘛?有什麽是我這個小可愛不能聽的?
聽不見爹爹究竟跟施大人叔叔說了什麽,總之施大人當時的表情十分……難以形容!
就是一開始聽了很震驚,很不情願。
但是不得不妥協,一副上了賊船的表情。
最後他打定主意,狠下心,向俞相作揖道謝後才離開。
“爹爹?小三藏和小三藏的娘親會沒事嗎?”恢複聽力的小崽子問。
“嗯。”
俞相從不輕易承諾,他一個‘嗯’字十拿九穩了。
隨著馬車的搖晃微微合上眼,正準備養一會兒精神,他感覺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角跟袖子。
不用睜眼便能想像出小崽子扒著他,手腳並用想往自己身上爬的模樣。
俞相順勢接住她的小短手,將女兒提到身上來。
“啵”一個濕漉漉的親親,帶著口水。
“……”
“爹爹,你……我覺得你超級膩害!”
“嗬。”
眼看著相府的馬車走遠了,施大人的目光依然久久無法收回,他的目光比之前在公堂上更熱切了一倍。
這個救殷氏母子的主意,也太過……
他真想知道那人腦中究竟裝的都是些什麽?
俞相啊俞相,此人若不是奸黨,必定是大梁之福,百姓之福!
俞相不知道他今日之舉對施大人的影響有多大。
後來在查其他案子時,施世恩每當感覺自己無力沮喪,熱血將涼,眼前就會浮現出俞相站在公堂之上,嘴角帶嘲,輕言幾句便四兩撥動千斤的畫麵。
他自己後來也不止一次承認,在成為當代青天的路上,俞相便是他的指路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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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大人(星星眼):下麵我宣布本場mvp——俞中天!!!
民間:自先皇之後又一個被俞相蠱了的,哎,大梁藥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