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俞則寧雖然是相府二少, 但他從前沒有架子,在京中人緣好是因為狐朋狗友常把他當作冤大頭,出去消遣十之有九都報他的名諱讓他買單,在他麵前也嘴上沒個把門。
可是說不出哪裏, 如今的俞則寧看起來不一樣了。
幾個紈絝子弟都是欺軟怕硬的, 見他眼裏的怒氣被點燃,就立刻慫了。
“開個玩笑而已嘛, 二少你可別生氣。”
“就是, 別忘了咱們都是兄弟啊。最近約你也不出來了,我們也是擔心你!”
“擔心我什麽?”
擔心你不再好糊弄了, 煮熟的鴨子飛了唄, 以後想消遣可就再找不到這樣合適的冤大頭了。
兩個不著調的紈絝公子摸了摸鼻子,肯定不能把真實心聲說出來。
“還不是擔心你,怕你又被關進祠堂。我們還以為這回你得讓相爺給打死呢, 怎麽逃過一劫的?”
“沒有的事!”
上次太學那事,俞則寧差點就讓俞相的顏麵掃地。
其實他的這些狐朋狗友當時全信了, 都認為他俞二少做得出來在學堂裏對女學子行苟且之事。因為那是他們都想做的事,但是他們當時也怕被連累,所以沒一個站出來力挺俞則寧的,沒想到後來事情還有反轉。
雖說是反轉吧, 但畢竟俞則寧抓也被抓了, 關也被關了, 該丟相府的臉也丟了。
若是換到他們任何一家,哪能有機會等到真相大白?早都能把父母氣個半死了吧?
俞則寧以前也怕他爹, 一見俞相後恨不得腿肚子哆嗦個沒完, 但就是經曆過這次, 突然發現他爹還挺講道理的。
自己從小到大沒怎麽被爹管過, 但若是他做出太出閣的事,比如把雅定縣主搶回家那次,逃不掉打去他半條命。
後來被喬婉容誣陷,俞相卻沒有不分青紅皂白就教訓他。
雖然嘴上說著不管,卻偷偷寫好了狀紙,不惜放下堂堂丞相大人的身段作狀師,為了他在公堂之上跟那些人據理力爭。
這樣一想,俞則寧還挺佩服他爹的理智與魄力。
啊,又是為自己腦補出來的爹爹感動的一天!
將那兩個紈絝子都打發掉,俞則寧帶著妹妹們來到湖邊的涼亭裏坐坐。
小六喜歡岸邊開的桃花,俞則寧給她和俞蓮一人摘了兩朵,別在小啾啾上。
俞蓮不好意思戴上發髻,便小心翼翼握在手裏。
現在宴席還沒開始,但已經有許多客人陸陸續續來了,恭王邀請的都是達官貴人,還有不少皇室子弟。
因著最近那件事,俞則寧不願意帶她們兩個去人多的地方,怕她們會聽到什麽不好的話。
但她們不去,新月郡主倒是主動找來了。
李新月一向喜歡在家裏宴請朋友,還要每一個都照顧周到,所以主動來邀俞佟佟去一起玩。
可反派姐妹團都對俞家兩姐妹敬而遠之,有人悄悄跟新月郡主說:“郡主,你怎麽還跟她這樣親近?都說相府的管家被抓了,他自己交代偷了不少小孩,還買賣窮人家的孩子用來作那檔子事,此事肯定跟俞相脫不了關係。”
“俞相是俞相,佟兒妹妹她還這樣小。”
“可我聽說了,有江湖上的殺手放言要追殺俞相,甚至還要對他的兩個女兒下手。你不怕被連累嗎?”
有丟失孩子的人家天天跑到京兆府衙門去哭訴,要求把真正的凶手繩之以法。連那些江湖草莽都看不過去了,人家稍微有點原則的賊或土匪,都知道動誰都不會動小孩子呢。
因為此事黑白兩道甚至達成了空前統一,可見把主意打到小孩子頭上的人,最是喪心病狂,為人不齒,人人得而誅之。
俞佟佟都不知道,最近偷偷保護自己的人多了兩撥。
而其他小姑娘不願意跟她距離太近,也是怕被她連累。
李新月何嚐不知道,但她心裏多了一層比別人更隱晦的慶幸。
原本被懷疑的人是恭王,幸好後來大家都認為真凶是俞相。
俞佟佟現在所受的白眼和疏遠,都是她差點遭受的。
所以李新月並不會因此討厭她,反而該多謝她。
心裏幸災樂禍,嘴上還是有些體諒地歎口氣:“俞相作太多惡事,跟佟兒妹妹有什麽關係?她還是個小孩子,攤上這樣的爹也挺可憐的。”
此刻深受同情的俞佟佟還並未有多深切的感受,因為她被爹爹和哥哥姐姐們保護得太好。
她隻是大概知道,大家又誤會爹爹了,總是被背鍋真的會成為習慣,她現在越來越不覺得難受了。
而且,小孩子根本想不到這事情有多嚴重。
俞相跟恭王談事談到宴席都開始了,才回來。
誰也不知道他們二人究竟都說了些什麽,隻能看到恭王出來時臉上帶著笑,一身輕鬆。
而俞相卻一言不發。
“哈哈,不好意思,本王來得有些玩了。先自罰三杯!”
恭王今夜心情似乎很好,有種抖落了一身負重的既視感。
他先自罰了三杯,隨即拍手,讓舞姬和樂師們帶來歌舞助興。
俞相坐回宴席之上,俞則寧跟俞蓮也不敢隨便說話,隻有俞佟佟主動過去,撩起爹爹的袖子,主動往他的手心裏塞剛剛錯過的茯苓餅。
這是小崽子專門為爹爹留的,一直緊緊拿在小手裏:“好吃!爹爹快嚐!”
今日,這場宴會沒什麽名頭。
可看在施大人眼裏,卻覺得這是恭王的示威。
否則他本沒有理由被邀請,施世恩的官職跟這在座的各位比起來遠遠不夠。
而他跟恭王唯一的交集就是上次帶兵搜查恭王府,卻什麽都沒查出來。
盜童的案子隻抓到了一個王滾,而髒水都被甩到俞相身上去了,恭王倒是落了個清清白白。
他大概知道施大人還懷疑自己,但是卻苦於毫無證據。
索性主動相邀,看著此人無能為力,算是為之前被帶兵闖進王府裏來的冒犯出了一口氣。
剛才俞相跟恭王一同回來時,施世恩特意觀察這兩人的表情。
恭王明顯十分得意,還回看了他一眼。
而俞相的情緒藏得太深,施大人暫時還無法觀察出什麽。
他替俞相不平,如此明顯證據都指向幕後黑手是他,那必然不是。
隻是俞相為何不為自己辯駁呢?真的有人願意自己承受謾罵不恥,替別人背黑鍋麽?
施大人身旁的位置,坐的是葉大人。
他主動問起:“最近你查的那個案子,進展如何了?”
“王滾已經將他做過的惡事全部交代,但就是我核查來報案的那些百姓所提供的失蹤孩子名單,發現還有三十多個孩子目前找不到蹤跡,連絲毫消息都沒有。”
“做這行……我的意思是這個產業也持續許久了,有很多孩子夭折也是正常的。你也別再糾結那麽多,既然王滾已經認罪,那就趕緊判了他,早點將事情解決,免得將來拖出更多事情來。”
葉大人沒有施大人那麽敏銳厲害的破案手段,但是他察言觀色的能力絕對數一數二。他當然知道此事背後牽扯複雜,不管是俞相還是其他什麽人,葉大人都不想得罪,這案子對他來說就像是燙手山芋,他拋給了施世恩,又擔心施世恩處事太軸,會把火燒起來,到時又影響到他自己,他隻想盡快息事寧人。
然而施大人早知道葉大人的德性,他隻想草草了結案子,並不關心真凶和失蹤的孩子。
對於葉大人所謂的‘金玉良言’,他采取‘不聽不聽,王八念經’的態度。
當然表麵上也沒駁他,因此葉大人的‘經’還在念。
宴會上的人或是閑談或是看歌舞,卻誰都不知道,有一雙眼睛在暗中盯著那邊的情形。
管家讓廚房多做了一份飯菜,送去給此刻正住在廂房的貴客。
但是推開門沒見人,嚇得他四處尋找,終於在湖邊找到小王爺的身影。
王府舉行夜宴,在湖中心的樓閣之上,那邊張燈結彩,而李鶴所在亭子卻沒有點燈。
因此他能在此看清宴會上所有人的一舉一動,別人卻看不到這裏還有個小少年,他的身影完全融入了夜色之中。
“十三王爺,讓小的好找,原來你在此處啊?”管家找到李鶴,總算鬆一口氣。
“今兒恭王爺舉辦宴席,來的都是朝中官員,平陽公主與駙馬,三皇子帶著九公主也來了,小王爺初回京城真的不去湊湊熱鬧嗎?”
“我不喜歡熱鬧!”李鶴冷冷地說道。
聞言,管家隻好不再說什麽。
這小王爺看著也就是個七八歲的孩童,但渾身上下卻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氣勢,讓人在他麵前不敢造次。
大概,這就是皇家人才有的威儀吧。
不過李鶴的舉動也著實奇怪,他如今就在恭王府裏住著,既不去拜見皇帝,親戚都來了也不說去見見麵。
可能因為小王爺實在太小了,他比三皇子的年紀都還小,先皇駕崩之後就被封為越王,去了蜀地。
跟其他人不親也正常,大家平日裏何嚐不是都沒想到,還有這麽個小王爺!
但不管怎麽說也是皇家子弟,管家不敢怠慢。
他讓人將準備好的食物呈上來:“小王爺是要在此處用膳嗎?小的馬上吩咐,替您掌燈!”
“不必了,我現在還吃不下!”
李鶴伸手在涼亭旁的石階圍欄輕輕敲了敲,靠指尖去摸上頭的蘭花刻痕。
“管家,恭王府這宅子是讓哪個工匠修建的?”
“是張林。”
“我聽說此人擅長暗道,除了上次施大人來搜查你們把我藏起來的地方以外,是不是還有別的密室?”
李鶴這話一出口,管家的臉色微微一變。
幸好有夜色的掩蓋,誰也看不出來。
“小王爺說笑了,王爺要那麽多密室做什麽?”
“藏人豈不是更好?”
管家避而不答!
“小王爺,要不先送您回房間休息?”
“不用了,我先在此處待一會兒。”
聞言,管家隻好依他:“小的派兩個人跟著保護小王爺。”
嘴上說派人保護他,其實是想看緊他吧。
李鶴心裏什麽都清楚,不過他笑一笑,也沒有拒絕。
抬眸看著遠處樓上的粉衣小姑娘,李鶴解下了自己腰間值錢的玉佩。
遞給身後一人,讓那人替他帶個口信去。
此刻,宴會上正爆發了一場衝突——
平陽公主的筷子落到了地上,卻屏退左右,要俞相親自替她撿起來。
誰都看得出來,她提這樣的要求是有意要給俞相難堪。
前些日子,平陽公主府的轎子裏平白多了個小孩,還當街被百姓給攔下來,許多無知百姓跑到她的公主府門前示威要說法,影響了她的名聲,害她被牽扯進那個盜童的案子裏。
她也是因此,遷怒於俞相。
要知道此次宴會與其他時候不同,恭王府來的大多數都是皇親國戚。
俞相在外無論怎麽被百官們捧著,他始終是皇帝的臣子,見了皇族中人都需要跪拜行禮,因此皇族中人也多看不起他。
平陽公主便是個典型的例子!
今日有意要殺殺他的威風,給自己出口氣。
在場的其他皇族中人,想必大多數內心想法都與平陽公主相同,帶著看熱鬧的心情,誰也沒說話。
都想看看,平日裏在朝中令人聞風喪膽的俞相,會不會去撿那筷子呢?
他若是不去,便是對王室中人不敬,明日就會被傳到皇帝的耳朵裏。
連恭王也隻是眼看著,並未出言在中間講和,他知道俞中天一定會去的。
想當初俞中天無權無勢,他隻憑著跟高陽侯的交情,就能坐到如今的丞相之位?
嗬,怎麽可能?!
這其中的真正緣故沒有幾個人知道,恭王恰好就是知情人之一。
俞中天這個人,原本隻是個低賤不堪的山野村夫,靠的就是他什麽都豁得出去,什麽都能出賣。
所以剛才在書房,恭王已經對他直言不諱了。
就像知道他一定會替自己頂鍋一樣,恭王也知他為了不得罪平陽公主,必定會低頭夾著尾巴作人。
唯有三皇子不讚同地擰起眉,試圖勸告平陽公主:“皇姐,這筷子已髒,就算撿來你已不能用了,不如我吩咐替你拿新的。”
“我拿不拿新的,是等俞相替我將筷子撿起來之後的事。”
平陽公主的脾氣大是出了名的。
三皇子還想再說什麽,但突然有人拉扯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去觸平陽公主的眉頭。
李稷回頭見是駙馬:“三皇弟,你別見怪,平陽她今日心情欠佳,她不是針對你。”
三皇子:“……”我當然知道,平陽公主針對的是俞相。
但是駙馬你說話就說話,為什麽緊緊拽著我的袖子不放?還對我扭捏刻意地眨眼?
平陽公主的駙馬名為徐姚,此人容貌清秀,才華橫溢。但每次三皇子見他,總有股說不出來的不對勁兒。
他與此人沒多少交情,但徐姚卻對他分外熱情追捧,時常送禮物帶信給三皇子不說,上次見麵還硬塞給他一副畫像。說是他憑著記憶畫的,沒畫出三皇子十分之一的俊逸,說完便害羞地逃走了。
李稷當時:“……”連畫像都沒敢看,回去就讓人拿去燒了。
並且打定主意,少與此人來往!
見俞相那一席有人站了起來,三皇子立刻抬眼望過去,順便抽回了自己的衣袖。
是俞則寧!
“讓我去吧。”他主動站起身。
上回太學的事後,俞則寧正覺得對於他爹的仗義相助無以為報。
正巧今日機會就來了!
他就算不太聰明,也知道這些人都想看俞相難堪。
他爹是堂堂丞相,若是今日去撿了,就會在朝中抬不起頭來。
若是不去,恐怕會因此得罪皇室。
俞則寧不懂政治,但他到底念過書,他知道皇室最忌諱權力過大的臣子,而且但凡大禍總是從一些不尊敬皇室的小事上開端。
反正他隻是一個紈絝子,去撿沒什麽。
他不要什麽麵子,也沒人在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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